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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新起点(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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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母大虫办事雷厉风行,只一两日就通过牙人说妥了一笔买卖。以幽州城中的一处房宅和城外一百亩上田,换卢龙县附近一处三百亩庄园外加县城的一处小院子。这日大早,母老虎就跟着牙人出城看庄子,说还要谈妥庄户、仓库等诸般杂事。二哥不耐烦管这些,让她自去折腾。

    在小院睡了两夜,与妻妾们深入切磋,交流得十分通透。

    正如李大所说,整日介跟这群糙汉子们风餐露宿,吃不好睡不好,尤其这数月整训,陪着新兵风里雪里摸爬滚打,屠子哥大小也是个将军,这哪是人过的日子啊。所以为什么许多武夫得势后迅速堕落呢,军旅生活苦啊。当然,二哥心知不到马放南山的时候,咬牙从巧儿和伊莲的交缠中爬起来,准备回营看看。

    伊莲,就是那三个回鹘女子之一。

    训练完毕,给队伍放假数日,今天得回去瞧瞧。

    罩上大红袍,额头扎根红抹额,酱裤皂靴,造型非常骚气,十分拉风。

    这数月来老兵忙着结婚,新兵忙着训练,好容易放假三日,可想而知都去干嘛。将营中几个军头叫来,吩咐众人明日将新兵派到各个营头去。这跟牛犇关系不大,主要是张顺举、王义、刘栋以及卢涵几人的工作。另外,扩军后战兵有百多人没有铁甲,这是二哥不能接受的,准备安排刘三去找李三讨要。

    三哥碰三哥,呵呵。

    这边还在商量军中事务,安娃子又来探头探脑,道是李大郎寻他。便领了刘三,在周儿、小王几个陪同下驰马出去。

    二哥在离城二里的一处地头见到李大,惊得瞠目结舌,口中能塞进一个鹅卵。只看李家兄弟均赤着脚,泥巴糊了半截小腿,李三郎在前牵着牛头,李大郎在后,一扶犁一手挥鞭,赶着老牛正在田里耕地。须知时下不过三月,地气尚未完全回暖,看得老黑发呆。打从娘胎里蹦出来,他杀过羊宰过牛,下地种田是从来没有。若非亲见,说李家兄弟能下地干活,二哥决不能信。

    等眼前一块地耕完,李大把个沾着泥巴的黑手一抹,在额前留下几道印子,又在脸上擦擦,顿时成个大花脸却浑不自知。二哥身上摸摸也没有什么能给他擦脸,边上老农从浑黄的木桶里提起一条不知什么颜色的布条,李大也不看,接了拧一拧,简单在头脸蹭蹭,又用袖管擦干,看得二哥心揪。

    拉起摆在地头的胡床坐下,李大说道:“二郎,你家娘子来了?”

    “啊。这婆娘也没跟俺说,与秦家娘子一道过来。”

    李三郎在旁,将一只布袋里取出水囊,倒了两瓢温水,一个递给二哥,一个递给李大,待李大吃罢,自己才又倒上一瓢饮下。

    李大说:“回去给你娘子说,换地那事先停了。”屠子哥一愣。瞬间明白,这婆娘城里城外折腾,估计动静不小,而且卢龙县就这么巴掌大点地方,别个想不知道都难。便说:“成。唉,这婆娘非说要搬家过来,你也知道,俺可拗不过。俺是不想动,有你这话,回去便跟她说。”

    边上李三却道:“二郎误会大兄了。”

    “啊?”

    大李解说道:“你家愿意搬来是好事,俺家也要搬来。与刘窟头这关系,家眷放在幽州实在不安。趁大王还在,搬出来才好。本来想着跟大伙说说,一起过来,只是平州不比幽州,弄得不好怕乱了军心。所以,本想愿来自来,就不想张罗了。结果你家娘子下手太快,我闻这边传出风声,或有人要坐地起价。说不得还得费心张罗。俺想着,军中愿来者都到俺这里报个名,要来多少人,弄多少地,要筹算一下,然后我来出面去谈,免得土豹子敲我军竹杠。军士攒点家底不易,岂能吃这闷亏。若逼得爷爷动刀,就更不好了。”

    郑二听说,觉得这是好事,道:“成啊。俺回去就办。届时,我几家凑在一块儿吧,好有个照应。不瞒哥哥说,李贼这事俺是受不得再来一次。”说着眼圈就有点发红。

    李大点点远处那老农,道:“你看他一岁能食几斛粟。”

    二哥挠挠头,这事他哪里晓得。

    就听李大道:“他家在村里还算过得,是个富户?丁口四人,中口一人,小口二人,上老母一人,统共八口,耕八十亩田。去岁约收粟麦一百一二十斛,按匡威时官收六十斛,留下种,一岁能余四十余斛,勉强糊口。但不能有灾。田间种桑织布,岁出一二十匹。另有数亩宅园,种些果蔬、瓜豆、桑枣,养些鸡鸭鹅、羊、豕贴补,糊口之外所需制备春衣、冬衣、鞋袜并农具及油盐酱茶等物,皆有出处。然匡筹以来每岁多收五斛,去岁只余不足四十斛,便有些难过。”

    二哥没明白带头大哥要说什么,也不敢插嘴,默默听着。只听大李继续道:“我豹军,不计军中餐食,发到各人粮赐是每月一石,春冬两季衣赐有绢七匹,当然,在河东衣赐有些短缺,粮赐亦不足,不过,去冬也都给补上了。待军属田办好,算上各种赏赐,一人当兵,全家衣食丰足不在话下。这二月来,竞相嫁为军属者,不外如是。”

    这个道理咱们二哥知道,只是还没明白李大要说什么。“天下之财有恒,不在此,即在彼。如今这世道,我等武夫所得不少了。将家眷接来安顿是一回事,却不可耽于财货。实话说,平州都还没坐稳,万不可懈怠。”

    “俺明白。”

    李崇武递来一条手巾,李大简单擦擦脚,放下裤腿套上靴子。起身在田垄上深一脚浅一脚走了一段,立上个小土堆,众人跟上。二哥手搭凉棚四下望望,都是忙碌的农人,方才那家人已经自己赶着牛在继续耕地。

    “三郎粗粗计算,平州在籍耕地约六万亩,若今岁无灾,当得粟麦七八万石,州里可收粮三四万斛。你知道豹骑军现有多少人吧?”

    二哥道:“俺这都现已满员一千六百,其他各部不甚明了。”

    “全军在册五千七百人,仅粮赐需近七万石,还不算平日损耗,也不算卢龙镇兵及山北各砦。你知道我在说什么吗?”

    毕竟是做了多年买卖的老板,二哥道:“平州所出不足以养兵。”

    “不错。”李大道,“再过一月,某要安抚山北。昨日幽州来信,钱粮已装车,半月后陆续到达。此次刘窟头给了五千人六月口粮。粮到起行。你回去准备,有不愿出征者,速速报给三郎另作安排留下,后院也需看护。”二哥闻说,道:“俺晓得了。李头放心,此非马放南山之时。俺那婆娘只是被李贼闹怕了,又好财,做些蠢事。回去俺与她分说,这等大事由不得她胡闹,绝不能乱了军心。”

    李大看了二郎良久,道:“你或不知。当初投军时,某与郑兄相约互相扶持。他在匡威处,我在刘帅处,你我两家结亲亦源于此。不想郑兄有此意外,某十分痛惜。二郎,”郑重地拍了拍黑哥的肩膀,道,“且勉之。”

    二哥退后一步,郑重躬身一礼。

    看气氛有些沉重,李三郎道:“二郎,你有取字么?”

    “俺一老粗,哪有字来。”

    李大道:“你大小是个将主,岂能无字。”

    二哥眨眨眼道:“请大兄赐字。”

    看黑厮顺竿就爬,李大也不戳穿,想想道:“你看义贞如何?”

    “好,便是义贞。”

    李三郎在旁打趣道:“你也不问问是何意。”

    “问也白问,总之是好。”

    李大笑骂:“你呀,多读书。你名里有个义字。孔曰成仁,孟曰取义,这个义字甚好,与贞字正配。”

    义贞哥道:“俺就说好嘛。哎,一事不烦二主,俺尚无都名,亦请赐下。”

    李大想想,道:“唤作毅勇都如何?”

    “便作毅勇都罢。”

    ……

    不说义贞将军如何整顿毅勇都,如何与张氏说项,却说幽州城里,刘仁恭正忙得焦头烂额。好不容易做了留后,却感觉一屁股坐在火山口上。河东军的军纪真是烂得天怒人怨,入冬以来,因河东军滋事,城里城外怨声载道。关键这帮家伙本性卑劣,不管发下多少钱粮,还是要闹。

    简直就是土匪,不,连土匪都不如。

    应陇西郡王安排,在子城给刘仁恭留了一处办公。刘留后背着双手,在屋内走来走去。边上刘守文看了,无奈微微摇头,悄悄退出房去,过了片刻,又转回来,道:“留后,高都使到了。”

    “哦。”刘仁恭快走几步来在门前。就见两位银袍将大步走来,刘哥忙降阶相迎,远远就道,“明远何来之迟也。”

    来者正是高思继、高思祥兄弟,高家在李匡威时就镇守妫州,二人皆有勇力,尤善使槊。当年公孙瓒有个白马义从,这哥俩同样好穿白袍乘白马,麾下健儿亦尚白,造型风骚。匡筹乱时,刘仁恭过妫州,高家兄弟就闭门不出了一次,这回来老刘打回幽州,两家早已相约,配合默契,一举做掉了不讲规矩的李匡筹。

    高思继重重一拱手,道:“勿怪勿怪,俺兄弟在家活动筋骨,一时兴起,误了片刻。留后多多包涵。”语态诚恳恭敬,一点瞧不出来才跟老刘使过绊子。

    刘仁恭让出道路。“来,里面说。”

    众人落座,高思继道:“未知留后唤某,有何事来?”

    刘仁恭笑呵呵道:“某在昌平收了匡筹万余军,之前留在那边,昨日刚刚入城。某想着,将这万余军委于明远整治,未知意下如何啊。”昨天昌平过来万多军士高思继知道,但听了老刘这话却是一怔,道:“这如何使得?”刘仁恭在城里可没有多少人。

    刘窟头道:“唉,某有自知之明。匡筹不义,众弟兄抬某做这留后,某也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呐。这两岁某在河东,竟是回来才知北边秃头蛮都敢闹事了,啧啧,难民流进平州一年多过一年。还好李正德去了那边,他豹骑军颇为能打,有他挡一挡,总算能舒一口气。”

    高思继道:“某知豹军在河东有些胜绩,传闻李存孝那厮也为其所擒?”

    “哈哈,讹传。实是大王困得那厮无粮,王妃亲自入城说降,与李正德何干。不过他在我帐下多年,确实有些能为,否则这平州岂敢教他过去。”

    “哦。原来如此。”

    刘仁恭道:“不说他。明远,方今天下大乱,各镇无不整军经武,独我卢龙迭遭变乱。李公当年之劲旅为匡筹这厮败坏一空,我来时,幽州竟如一座空城。我带回那三千余儿郎,在昌平折损千余,加上你妫州兵,老卒不过五千。你当知晓,汴州与大王交恶,今卢龙、河东做了一家,难保朱三那厮不来寻衅。魏博与他已是一路,翌日来犯,何以御敌啊。明远之勇,镇内何人可及?大王亦颇信重。此次东来,若非明远襄助,某又如何进得了幽州。这点自知之明,某岂能没有。城中兵事,非你莫属啊。”

    高思继闻言,心中畅快不畅快无人能知,面上却扭捏道:“欸。莫说这些。”

    边上刘守文帮腔道:“叔父,为了卢龙,万莫推辞。”

    刘家父子如此态度诚恳,高家兄弟互相望了望,感觉盛情难却呀,高大全掌交击,道:“也罢。留后如此信我,某岂不夙兴夜寐,必不负留后所托。若这般说,卢龙只万余军,恐怕不足吧。”

    刘仁恭长叹曰:“某岂不知。李公时,幽州牙兵就有五万,奈何如今无钱无粮呐。明远,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匡筹为安抚诸军大发赏赐,去岁南逃又搬走许多,如今府库空虚,夏收前是不能再募兵了。”

    “啊!”高思继讶异道,“我闻匡筹这厮走得急,能搬走许多?”

    刘仁恭状做紧张地四下里瞧瞧,压低了声音说:“大王入城分赐诸军呢?元月往河东运走那些呢?李正德去平州备边,日日催粮,某一直压着没动,算算再不给他就要断炊了,东挪西凑,这才给平州运去一万石粮。库里剩下一些底子,不敢再动啦。紧一紧,若今岁无灾,待夏秋两税收上来,当可再募一些,时下只能如此。左右大王雄师在镇,这数月当不至怎样。”

    高家兄弟听说,相顾无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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