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龙埋骨候一不归人3
承袭的记忆结束，一切归于寂静。
整段记忆看完下来，白沐瑾不知是个什么心情，原来神武天罚的背后，竟然藏着一段如此心酸的过往。
主人殉器，忠龙埋骨，何等的意难平。
白龙现了身形，睁开一双晶蓝眼瞳看着他，白沐瑾看着那双眼睛，想起了一袭青衣的蓝穹，那个他们分别之际的拥抱。
那个时候，蓝穹一定有很多话想与白龙说吧。
白沐瑾这样想着，忽然忍不住说道：“你明知道他不会回来了，为何一直守在那座岛上？”
但白龙没有回答他，而是道：“承袭记忆成功，龙泪已与你融为一体，在天罚降临之前，这股力量会沉睡在你体内，走吧，还有人在等着你呢”
说罢，白龙轻轻一扫龙尾，将白沐瑾推出了这片白茫茫的世界。
他仰着头，看着蔚蓝如海的天空，自言自语般呢喃：“他会回来的”
……
白龙最先睁开晶蓝色的眼眸，钟离玖渊察觉到他醒过来，道：“没事了吗？”
白龙点了点头，在白沐瑾醒来之前提醒他道：“别忘了你的承诺”
钟离玖渊看着怀里慢慢有了反应的白沐瑾，眼底尽是温柔，声音却是冷漠的：“我说过了，我钟离玖渊从不食言”
怀里的人眉头紧紧皱在一起又慢慢舒展开，钟离玖渊自手中变出半张笑脸面具，与白沐瑾先前那张一模一样，在白沐瑾醒来之前，将面具戴在了他脸上，遮住了那天罚咒印。
白沐瑾动了动眼珠，悠悠睁开了眼睛。看见面前的钟离玖渊，他愣了愣，而后慢慢回过神来，轻轻唤了他一声：“阿离……”
“我在”钟离玖渊扶着白沐瑾坐起来：“哥哥，你可有哪里不舒服？”
白沐瑾先是打量了一圈周围，下意识摸了摸脸，面具还安然无恙的戴在脸上，这让他松了一口气。
白沐瑾摇了摇头，余光似乎瞥见什么东西反着光，他偏头看去，瞧见了隐于黑暗中的白龙，不由得一惊：“……怎么会有龙？！”
“是他救了我们”钟离玖渊道。
白沐瑾愣了一下，觉得这条龙越看越眼熟，他灵光一闪，终于想起来了，这条白龙与他梦里的那只一模一样！
听钟离玖渊说是他救了他们，白沐瑾感激不尽，对那白龙道：“多谢阁下出手相救！”
白龙高傲的仰着头，轻轻哼了一声，目光斜斜看向钟离玖渊：“人我已经给你救醒了，你也该把肉身借给我温养元神了”
白沐瑾刚清醒过来，脑子里还一团迷糊，有些没听懂白龙说的话，但他敏锐的捕捉到了肉身、元神两个字，慌道：“等等，你们再说什么，我怎么有些听不懂，什么肉身元神？”
他话未说完，那白龙已化作一个光球，钻进了钟离玖渊体内。
“等一下！”白沐瑾吓得慌忙去抓那光球，手忙脚乱中什么也没抓到，反倒把钟离玖渊湿漉漉的衣服抓得乱七八糟的。
钟离玖渊不动于衷，任由那元神钻入体内，与他的元神共用一副躯体。
“哥哥，哥哥”钟离玖渊叫了白沐瑾两声，握住他惊慌失措的手，脸色平静的说：“没事的”
“什么没事，你怎么能让奇奇怪怪的元神寄宿在体内，万一出事了怎么办？”
白沐瑾听着他平静无澜的语气，更加无法冷静下来了，虽然那白龙救了他们，可不保证他无利可图，现在他不就寄宿在了钟离玖渊体内。
“放心吧，他只是借我的灵魅体质温养快要消散的元神，不会伤害我的，这是我与他的约定，为了救你的约定”
“救我？”
“嗯，哥哥醒过来便好”其余的，钟离玖渊却不愿再多说了。
白沐瑾愣了一下，而后闻到了一股血腥味，他低下头，猛然看见那手臂上的两个血窟窿，顿时大惊失色：“阿离你的手！”
钟离玖渊看了一眼手臂上的伤势，原本止住的血又开始流了，既便是强大如斯的钟离玖渊也感觉到了失血过多的晕眩。
原本就白的皮肤现在更是白得吓人，但他还是勉力支撑着：“伤口待会儿再管，我们先离开这里”
这里没有伤药，的确不好处理伤口，伤口泡了水早已发炎，白沐瑾不敢多耽搁，扶起钟离玖渊，但这是哪里他不知道，更找不到出去的路：“我们该怎么出去？”
钟离玖渊扶着眩晕的脑袋，尽力让自己说话清楚些：“直接用缩地千里吧”
“好，我现在就绘阵”说着，白沐瑾要咬破手指，却被钟离玖渊制止了。
“我来”
“你都这样了，再损耗灵力……”白沐瑾话未说完，钟离玖渊已飞快将法阵绘了出来。
“哥哥，走吧”
“好”
临近法术门时，钟离玖渊忽然停了下来，白沐瑾问他还有何事，钟离玖渊道：“那只浊煞不能放任不管”
温养于钟离玖渊体内的白龙元神忽然出了声：“放心吧，我已将那魔物封印地下，它跑不了的，赶紧走吧，可别把如此纯粹的灵魅血脉流光了”
白龙说这话时，旁边的白沐瑾同样听得一清二楚，他眼神沉沉的盯着元神所在的胸口，不知在想什么。
钟离玖渊自然注意到了他的目光，有气无力的笑了笑，吊儿郎当道：“哥哥，再不走我可真的要晕过去了”
白沐瑾收回目光，扶着钟离玖渊走进了法术门里。
缩地千里阵将他们送到了岛外的沙滩上，小鱼儿等人早已在此地等了他们许久。
听见靴子踩在沙子上发出的细微声响，所有人都回过头来，瞧见浑身狼狈不堪的两人，却是不敢上前，只有胆子稍大一点的人低低喊了一声：“他们出来了……”
但一句话没喊完，那声音就渐渐弱了下去，他们身边围着一群手持鬼面弯刀，黑甲裹身的蒙面人，其中一位红衣男子最是醒目。
白沐瑾认得这些人，上次在弱水河畔他见过一次，更认得那位红衣男子，是钟离玖渊的手下。
奉绡一听见脚步声就转过了身来，他的目光先是在白沐瑾身上打量了一番，最后落到伤势严重的钟离玖渊身上。
自他跟随钟离玖渊身边这么多年，还从未见过他如此狼狈的模样，顿时神色一慌，急步迎上去：“殿下，怎么伤得如此严重？”
钟离玖渊问道：“救出来的人质都在这里了？”
“放心吧，没有遗漏的”奉绡道：“你这伤势太严重了，得赶紧回去处理，否则手臂难保”
白沐瑾一听这话，吓得一激灵：“这么严重？”
奉绡看了他一眼，刚要开口，钟离玖渊却抢先了他一步：“别信他胡说八道，没有那么严重”
但白沐瑾看着那伤，并不觉得不严重。
小鱼儿原本见到白沐瑾出来的时候是要第一时间冲过去的，但瞧见钟离玖渊受了重伤，脸色苍白得很，连走路都需要白沐瑾扶着，自己也不好再冲过去捣乱。
听见他们说现在就回去，小鱼儿才小跑着来到白沐瑾面前，十分懂事的说：“瑾哥哥，我来帮你”
他身高不高，只到白沐瑾膝盖稍上的地方，与钟离玖渊站在一起就更加矮小了，根本就够不到钟离玖渊的手，他也不敢碰那只多了两个血窟窿，正不断有鲜血顺着指尖滴落的手。
白沐瑾道：“不用了，你带好村民便是”
没帮上白沐瑾的忙小鱼儿是失落的，但很快他便看开了，点了点头：“好”
带着这么多人类进入妖都显然是不明智的做法，所以奉绡先开启法阵，将这些人类都送回了人界，只有小鱼儿坚持要跟在白沐瑾身边。
白沐瑾打心眼里就疼爱这孩子，水妖将他抓走的时候他整颗心都是担惊受怕的，生怕这孩子被妖怪吃掉，好不容易找回来，自然不忍再让孩子离开自己。
将钟离玖渊扶进寝殿，奉绡找来了医术高超的医师，凝固的鲜血与衣料粘黏在一块，轻轻一扯都觉得疼，白沐瑾小心翼翼将钟离玖渊身上的外袍脱下，整只手都在微微发抖。
那两个血窟窿实在可恐，连见惯生死的医师都不禁一怵，颤声询问：“殿，殿下，您这伤口是何物所伤？”
“一条巨蟒”钟离玖渊声音平静无澜，若不是那惨不忍睹的伤口和苍白的脸色，丝毫看不出这人像虚弱的样子。
“还好，伤口周围未发黑，想来那巨蟒并没有毒”医师一边用清水给伤口清理一边说道。
白沐瑾看着那两个空洞洞的窟窿，心揪一般疼，脑海中隐约闪过那巨蟒尖锐的獠牙咬穿钟离玖渊手臂的画面，他忽然接过那医师手里的巾帕：“我来吧”
那医师看了他一眼，只觉得这人眼生从未见过，一时没将巾帕递给他，而是以眼神询问钟离玖渊的意思。
“不用麻烦哥哥，已经清洗得差不多了”钟离玖渊拉过白沐瑾，让他坐在自己身边。
椅子够宽，足以坐下两个人。
那医师仿佛看见了什么惊天大秘密一般，眼神别具深味的将白沐瑾又打量了几遍，这才收回。
旁边的奉绡仅直没眼看，都伤成这样了还有心思挑逗人家。
白沐瑾是受宠若惊的，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与钟离玖渊并椅而坐，他慌忙要起来，说话也有些结巴：“我我我……我在旁边站着等便好”
“坐着，很快就好了”钟离玖渊脸上笑得和颜悦色，搂在白沐瑾腰后的手却力气大得很，压着他不给起来。
白沐瑾挣扎了几下没成功，只得放弃，如林间走失的小兔，担惊受怕的打量着四周。
钟离玖渊低头看着身边眼神乱飘的白沐瑾，不动声色的勾了勾唇角。
伤口很快清洗干净，医师从随身携带的医箱里面翻找出一瓶药粉，揭开瓶口将那药粉均匀的撒在伤口上，又拿过纱布仔细包扎，做好固定。
“殿下记得每日服用一粒玉骨生肌丸，不出半个月您的伤就能痊愈了”那医师将一个小玉瓶递过来。
钟离玖渊一只手搂着白沐瑾不让动，一只手受了伤动不了，只能由白沐瑾代他接过：“谢谢大夫”
那医师看了他一眼，很快垂下眼帘：“那殿下注意休息，别进行剧烈运动，对伤势不利，臣先告退”
不知是不是白沐瑾的错觉，他总觉得这话意有所指。
钟离玖渊嗯了一声，准了那医师退下，人临到门口时，又突然出声叫住了他：“等一下”
“殿下还有何吩咐？”
“你这可有擦伤撞伤的药？”
“有的”那医师回应着，又从药箱里拿出一个青色玉瓶，折回去呈给了钟离玖渊。
钟离玖渊伸手接过，将人挥退下去。
“阿离，你可是还有哪里伤到了？”白沐瑾看了看他手里的玉瓶，问道。
“该处理的伤口都处理好了”钟离玖渊道：“这药是……”
他话还未说完，一位华服加身的男子忽然从外面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几位容貌不凡的侍女。
“臭小子，受了这么重的伤也不及时派人通报我一声！”
钟离筱刚进屋子，就一眼瞥见他缠着纱布的手臂，不由得眉头一皱。
往隐华殿这边来的路上，他撞见了刚从院里出来的医师，便将人拦了下来询问他那个侄儿的伤势，听到手臂被巨蟒咬了两个血窟窿，顿时急匆匆的走了进去。
“你怎么来了？”钟离玖渊看见自己的亲叔叔，不仅不欢喜，反倒有些不耐烦的皱了下眉。
“我怎么不能来？你是我亲侄子，我做为长辈难道还不能来看看晚辈了？”钟离筱没好气的戳了戳这个不欢迎自己的亲侄子的脑门。
“别动手动脚”钟离玖渊一把拂开面前的手：“一点小伤而已，就不劳君上费心了”
白沐瑾看了看面前容貌与钟离玖渊有三分相似的男子，心道：原来他就是妖王，那他也是阿离的亲叔叔了，可是他们的叔侄关系似乎不太好……
钟离筱注意到旁边打量的目光，一转暗灰色的眼珠，与白沐瑾未来得及收回去的目光来了个对视。
偷看被发现，白沐瑾慌忙低下头，窘迫极了。
钟离筱脚底忽然转了个弯，转而看向满脸窘迫的白沐瑾，意味深长的哦了一声：“这位是？”
白沐瑾从椅子上腾起身来：“你，你好……我，我叫白沐瑾”
“白沐瑾？”钟离筱隐约觉得这个名字有些耳熟，但一时没想起来，也就懒得想了。
他一句你好刚脱口而出，忽然注意到白沐瑾身上穿着的衣服竟然是钟离玖渊从他那里讹走的那件宝衣，而那宝衣还被抓破了，整个人如遭雷击：“我的灵禅宝袈！谁弄坏的？钟离玖渊，你给我解释清楚！”
“我，有意见？”钟离玖渊被他一嗓子吼得耳朵疼，不耐烦的挑眉道：“你已经把这件衣服送给我了，怎么用，是好的坏的，都是我说了算”
“阿离……”白沐瑾见钟离玖渊替自己背了这么大一个锅，有些过意不去。
钟离玖渊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到白沐瑾身边，搂着肩膀将人往怀里带近了些：“君上，您这探伤也探了，早点儿回去歇息吧”
“臭小子，我刚来你就迫不及待要撵我走”钟离筱仅直要被这臭小子气死了。
钟离玖渊道：“哦，那你先别走了，我突然想起来还有事没说”
钟离筱道：“何事？”
钟离玖渊道：“我把蛟龙一族灭了”
钟离筱：“……”
钟离玖渊对亲叔叔脸上精彩极了的表情无动于衷，继续道：“另外海妖一族的族长海冥尊也死了，不过不是我杀的，他私自豢养魔物，最后献祭了自己”
听到这里，钟离筱的脸色一变：“什么魔物？”
“浊煞”钟离玖渊张了张口，话却不是从他口中说出来的，而是他旁边的白沐瑾。
钟离筱看了他一眼。
钟离玖渊并未插话，而是示意白沐瑾继续说下去，他对浊煞并不了解，而白沐瑾显然对这类魔物更了解一些。
“不过不是成年浊煞，是一只幼崽，君上应该听过这种魔物，它出现在妖界很不寻常，希望君上可以下令盘查一番，以免还有其他妖族偷偷豢养这种魔物”
钟离筱沉默不语，似乎在思索白沐瑾的话，他道：“你对魔物很了解？”
“不懂”白沐瑾诚实道：“只是曾经遇到过一只，略了解一点”
“你的话我会考虑的”钟离筱深深看了白沐瑾一眼，目光转而落到他身上的宝衣上：“这宝衣可否脱下来交与我，我有办法将它修复”
“这……”白沐瑾用询问的眼神看了钟离玖渊一眼，见他一点头，道：“好”
说着，他伸手去解腰间的束带，一只手忽然伸过来按住了他解带的动作。
钟离玖渊脸上没什么表情，眼底却闪过一抹强势：“里面有更衣间，去里面脱”
钟离筱不知自己这个侄子在不爽个什么劲，笑了笑道：“没事，明日让人送到大明宫便是，不急这一时”
这时，有文官过来通报：“君上，前朝有些事需要您过去处理一下”
“知道了”钟离筱道：“那本王就先去忙了，你们好好休息”
“对了”钟离玖渊忽然开口道：“那魔物此时被封印在北海的水深渊地下，未免节外生枝，你还是早些派人过去将那魔物收了的好”
“知道了，明日我便派人过去收了它”说罢，钟离筱转身离开。
“恭送君上”白沐瑾不知妖界礼仪，只能微一低头，以示尊敬。
奉绡全程倚在角落里，漫不经心的把玩着手里的令牌。
“你还不走？”人都走完了，钟离玖渊不爽的看了一眼倚在角落里的人，下逐客令。
奉绡将那令牌收起来，站直了身体，玩世不恭道：“哟，赶完叔叔赶朋友，隐华君可真够不近人情的”
“我数三声”
“行行行，我走我走，不打扰二位良宵苦短——”奉绡故意拖长声线，白沐瑾顿时老脸一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