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最后一场了，会来探班吗？
复工之后，洛渔每天依旧早早来到片场，提前再熟悉一下剧本，准备快速进入角色。
只是她的每日常规中不知不觉又增添了一项——询问小助理冷老师今天会不会来探班？有没有来过电话？
回答总是一如既往的让她失望。
但冷老师自己不愿过来，总也不能去把她给绑来吧。况且洛渔到目前为止，除了知道她姓冷，和她的电话号码这两个唯一丢给剧组的基本信息之外，其余的一概不知。那次请小助理送她回家，一方面是出于礼节，还有一方面……如果能‘意外’得知她的住址那就再好不过啦。当然，没得到允许，她是绝对不会贸然前去打扰自己偶像的。没想到，那天小助理回来说，冷老师在一个人流穿行的繁华街区就请司机停下，潇洒离开了。
越是这样神秘，就越让洛渔对其产生了更深的好奇。
冷老师除了写作还有其他工作吗？
冷老师是在什么样的环境中成长生活的呢？
冷老师经历过什么？
冷老师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
……
发出这些疑问，并不是出于某种变态的窥探欲。
好吧，至少…不完全是。
其更大一个原因在于，洛渔想要知道究竟是什么样的人，在什么样的环境中，才写出了一本让她产生了如此强烈的共鸣的作品，好像那个人能穿透自己的内心，找到她的渴望一般。而且，听说冷老师是指名道姓要自己出演女主角的，这点未免太奇怪了。
而自从上次那场短暂的见面之后，两人之间也没有再互通过联系。就洛渔而言，她不好意思总是主动打扰对方。好在光准备台词往往就要耗费一天的全部精力，也确实没有空闲再去顾及其他。
今天是拍摄的最后一场，全局的结尾，同时也是最后一个大高潮。洛渔在心里督促自己，不到最后一个镜头都绝不能懈怠。昨天晚上，她已把原作又粗略地重温了一遍。
原作《绯色往事》的背景是一场半架空的国际侵略反侵略战争，由此改编成的电视剧剧名暂定为《双面密码》。剧中洛渔饰演的女主角李思弋，是一位患有躁郁症和严重精神分裂症而不自知的数学天才，在这场战争中扮演着情报解密员的角色。
故事的奇特之处在于，女主分裂出的两个自我，分别在战争中行走于敌我两方阵营，她同时以正邪两种身份为双方阵营互译情报。起初李思弋对自己的病情一无所知，又因一系列人缘地缘巧合，两个身份都没有暴露出来。然而战争结束后，在处理战犯时，她的邪恶□□被警察抓住，遣送去了国际军事法庭，并被定为高级战犯，依法应判处死刑。
后来她虽然被证实患有严重的精神疾病，两方政府也惜才爱才，为她请求宽大处理，因而获得缓刑的机会，被送往疗养院接受治疗，但她本人却因为无法忍受疾病在精神上所带来的痛苦折磨，更无法正视先前由于自己的参与，而导致的种种悲剧的发生，最终选择在疗养院偷了一把手术刀，亲手结束了自己年轻的生命。
今天拍摄的这一场，正是她要自杀的片段。
“渔儿姐！导演说场景和工作人员都准备就绪啦，你可以过来热场了。”
“好的，马上就来。”
洛渔坐在化妆间，手里紧紧握着剧本，看向镜中的自己。
最后一场了，她会不会出现呢。
说实话，这一场对自己来说有些难度。演好尸体不难，但要演出死亡前的极度痛苦与挣扎，对其中的各种细节进行反复揣摩，这才是难的地方。这几日在公寓里，她已经无数次对着镜子尝试了多种不同的表现方式，但总没有一种令其完全满意的。
如果她在，能指点自己一二就好了。
唉，算了，硬着头皮上吧，跟着心走就好。
洛渔反复酝酿了一番情绪。
还未走进片场，她便已经是李思弋本人。虽说先前还有种种顾虑，但坐上病床的瞬间，一阵莫名的心安突然涌上心头，对这段剧情的演绎自然而然地爆发了出来。
“为何要让我承受这一切！
被施舍的余生也不过只剩下无尽的折磨罢了，还有什么理由再继续苟延残喘于这世间？
我也曾同山川草木一样，问心无愧于阳光之下，我也曾同最无辜的孩童一般，在美丽和平的世界里翩然起舞啊！
然而一切的一切，都再也回不去了。
啊，难道我从头便全都做错了，难道我本不该降生，难道我其实是地狱派遣的魔鬼，误入这人间，只为制造苦难，只为在无穷无尽的反复煎熬中再次死去，就像从来不曾活过那般消失殆尽吗？
不！无论如何我要亲手结束这一切！
如果是魔鬼，那便由我手刃，
如果是地狱，我也要用自己的双脚去踏平！”
银光一闪，金属落地，殷红的血花，在洁白病床上绽放。
风吹枯叶，久久无声。
现场无一人说话打破这寂静，每个人都在心中默默震撼着，有些人已强忍不住鼻尖的酸楚。
“咔！”
“这条有了，收工！”
良久，导演话音响起，凝滞的空气被一瞬间解放。片场的工作人员，同时也是第一批观众，都悄声交流起了刚才的观感。
“我去，太牛了，跟真的一样。”
“是啊，我都看呆了，虽然早都知道剧情，但看着洛大明星现场演一遍，那感觉就是不一样。”
“当然了，我渔姐，不是吹的！”
洛渔依旧没有起身，仍沉浸在余韵之中，浑身仿佛有千斤重，灵魂好似真的离开了□□。眼里的泪水止也止不住。她不知道是为了什么。
后面没有洛渔的戏份了。导演，摄影师及其他演员都很默契地没有上前去叫她，纷纷有秩序地收场离开，准备拍摄最后一小段场景。小助理也不敢上前，拿着水和毛巾，在一旁耐心地等待着。
这时，她的身边默默走来了一个人。
“冷老师？！您什么时候……”
“嘘——”
冷知水轻声提醒她不要出声，双手环抱在胸前，同样一言不发地站在一旁。
床上的人还倒在血泊之中，此前僵直的胸口，现在正一上一下地微微起伏着，额头上全是缜密细小的汗珠。
就像一座艺术品。
时间不知又过去了多久，洛渔终于艰难地从床上支起身子。小助理见状急忙准备上前帮忙，却被身边人的一只手礼貌而有力地挡了一下。
“交给我可以吗。”
“啊，好的没问题…”
虽然没反应过来自己为什么答应，也不知道自家明星事后会不会怪罪自己，但看着眼前人那双温柔又坚定的眼神，小助理愣生生地觉得，自己就是有义务把手中的东西都交到冷知水手上。
“谢谢。”
接过来缓缓走近临时搭建的病房。刚恢复生命力的洛渔抬头看见来人，先是怔了怔，随即兴奋地大叫起来，
“冷老师！我就知道！您一定会来的！”
先用毛巾擦去了她额头上的汗珠，再将温水递到她嘴边，然后开口说道，
“刚才的表现十分惊艳。”
洛渔摸摸头，有些不好意思，想要接过水杯自己拿着喝。
“谢谢冷老师！都是您将剧情写得好，我不过是用自己粗浅的理解，将它努力还原了而已。”
“其实——”
冷知水没有把水杯让给她，
“嗯？”
“如果让我重新改写剧情的话，或许我不会把李思弋写死。”
“可是那时的她已心灰意冷，心中若没有了爱与光明，也许死亡是最好的方式。那是一种解脱，不是吗？”
“我不会让她自杀，而会在她的生命里再写进另一个人，给她带去爱与光明的那个人。不论她是何种面目，善也罢，恶也罢，一直陪伴在她身边，与她心中的魔鬼作斗争。”
“——况且，有时候，善与恶只是一件事物的正反两面，人们怎么定义它不过是从不同角度去观察而已。冰山一角，勿妄下是非。”
“唔……”
洛渔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一时无言。
“快起来，去洗洗吧。你现在的样子真挺吓人的。”
冷知水没有将话题深入下去，而是半开玩笑地对她笑着说。随后便把洛渔扶下了床，简单清理一下身上的一片狼籍。
小助理见状也冲了过来，急吼吼地询问自家大明星身上可还有什么不适的地方。
“你们还真把我当成死过一回的人不成？”
洛渔看着两人又是搀又是扶的，着实有些哭笑不得。
“啊哈哈哈，渔儿姐，这不是因为你演得太真了嘛。好啦，我不扶你了，你自己走吧！”
冷知水也笑着松开了手，三人便一前一后，有说有笑地走向了更衣室。
“结束了之后，有什么打算吗？”
“嗯，可能会出去放松一段时间吧，公司不会那么不近人情的。冷老师您呢。”
“是该好好出去玩一玩，不能太累了。毕竟身体最重要。”
见她没有继续接话的意思，洛渔想追问，却也不知如何开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