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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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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午后四点,山脚下放牛的队伍陆陆续续返回村里了,瞿威尔站在山腰的卫生院大门口向远处俯视便能看的清清楚楚。

    彭叔许是抽完了“便宜”的白烟,嘴角已经挂回了土烟袋子,蹲在门槛上跟瞿威尔聊着,说自己光靠耳朵听,就能知道自己家的小牛吃草闲逛到到哪一条山沟里,以及自己那个刚下学就来帮自己赶牛群回家的聪明懂事小孙子的吆喝声。

    两人正有说有笑之际,乔慧拎着土黄色纸裹好的药材,冲着门槛上呵斥一声:“还不赶紧拿药回家喝?”然后放在院外的木长椅子上,看也不看就回办公室了。

    彭叔好像丝毫不介意她这种不近人情的样子,只是笑嘻嘻的跑过去拿,远远的冲着瞿威尔挥手道别。

    看着他渐渐离去的背影,瞿威尔耳畔只能听到从远处的乡间传过来的遥遥牛啼。于是在感官对比中,还原出这个宽敞的大院子里原本的模样,就是这样静的很萧瑟。

    难道偌大的卫生院里只有乔慧一个人吗。

    “进来吧,老瞿!”屋内乔慧呼喊着,瞿威尔应声前往。

    二人大概有十五年没有再见了,虽彼此之间久别重逢,但交谈间并不如往日尽兴。

    寒暄了一些无关紧要的话题后,瞿威尔终于开口:“我知道老陆走后,你一直没有结婚。”

    乔慧笑着说:“我是没有结婚,但是我现在也不缺追求者,而且个个有钱有势哦。”她说着,抿了口茶叶,吐了两口茶叶渣子,还用小指剔了下牙。

    这样不修边幅的样子映在谁眼里,都很难让人觉得乔慧很有魅力,瞿威尔还是不失礼貌的干笑了一声。

    乔慧笑盈盈的说:“你不信啊?前些年我救了一个被毒蛇咬了的倒霉市长,顿时声名鹊起,然后就有人来送我上市里表彰,上了头条报纸。如此一树立成典型,就来了很多干部村长,变着法给我送礼,就是想让我在接受采访时,虚情假意的夸赞什么地方干部好,地方治安好。现在巴结我的人很多,不过都是给自己转舆论,镀金身和挣前途罢了。”

    瞿威尔突然想起,所以刚刚彭叔也以为自己来找乔慧是为了这些目的。

    他摇摇头感慨道:“人心不古了。但若没有救市长的事情,你在锡镇悬壶济世十多年,本就配得上这些荣誉。”

    乔慧并不在意,反而是当作笑话似的说着:“这些干部村长,隔三差五送自己的老子老妈,儿子女儿来找我治,我自然也能治好。然后就给我送锦旗跟我合影,搞得我自己像个旅游景点。”

    虽是调侃取笑之词,可乔慧看笑着的眼眸却没有一丝情感,仿佛置身事外般,瞿威尔亦品出她语气里的那份对这些事情的厌恶至极和无可奈何。

    “我听说,柳市一附院本来给你发了招贤帖,但是你没有去。”瞿威尔说。

    谈起这个,她笑的更开怀了些:“好几年前的事儿了,当时叫我去做科主任。笑话!我的阅历和资质做个副院长都绰绰有余!只让我去当这么个芝麻大小的兵,还不是跟舆论有关系,想让我去当他们家的广告牌,我可没那么蠢。”

    她漫不经心的捏着自己的指甲,似是发现了药渣似的,打算专心的抠出来。

    瞿威尔很了解她,她的小动作只是想掩饰起她不开心的情绪。

    “你来锡镇找我就是为了问这些吗。”乔慧问。

    “不是的。我本来是送雪儿的。顺道过来看看你。”瞿威尔说。

    乔慧很是意外:“雪儿来锡镇干嘛?”

    “支教,这次是她坚持要来,而且一定要选这里。”瞿威尔语气很无奈。

    思索了片刻,似被往事牵动了神经的乔慧不禁感慨万千:“我上次见到她时,她只是个五岁的小女孩。”

    时针仿佛被这句话拨动,骤然倒转过来,记忆的浅滩里又惊起了几只水鸟,人总是盼望着悲伤与心碎的往事也能像这鸟儿一样飞远多好。

    1987年,陆友平在柳市东郊精神病院故意伤人,本已经被受害者起诉的他,在开庭审理前消失了,在那个通讯设施都不完善的年代彻底人间蒸发。

    奇怪的是随后原告也宣布撤诉,且永远不再追究。

    陆友平也许被受害者报复杀了。

    秉着这个想法,乔慧和瞿威尔几乎疯狂的,在刚开始花费了大量钱财与时间去追寻陆友平的下落。

    苦苦寻找几年未果,两人最终在1991年的秋天听到噩耗:陆友平已经被发现死在锡镇人常去放牛砍柴的石角坡上。

    石角坡那棵枝繁叶茂的板栗树下,曾是陆友平,瞿威尔和乔慧三人刚下乡到这里时,最爱结伴前来游玩的乐园,现今成了锡镇人闻之噤声的恐怖之地,因为村民正是在这棵树下,发现悬挂着陆友平已经布满食腐蝇和蛆虫的尸体。

    陆友平的葬礼草草结束了,在场寥寥可数的亲朋好友纷纷离开后,只剩乔慧跪在陆友平遗像面前迟迟没有起身,瞿威尔记得,七天的守夜下来,乔慧枯槁消瘦的身形便如那被烧焦的枯枝,脆弱的好像一碰即碎。

    瞿威尔还是决定把她抱起来扶去休息,意外的是乔慧不再反抗,她搭着瞿威尔的胳膊艰难的支起身来,她那两颗哭肿的杏眼悲凉的看着他,有气无力说了一句:“他为什么要那么执着?”

    也是在第七天,赵美玲和瞿威尔达成共识,带了年仅五岁的小舒雪前来为陆友平吊丧,解答了舒雪小时候最爱问的一个问题:“为什么爸爸姓瞿,妈妈姓赵,而我姓陆?”

    “雪儿,今天,你的亲生父亲陆友平,已经出发去找你的亲生妈妈了。 ”

    “为什么不带我一起去?”小舒雪一脸茫然看向瞿威尔。

    他有些鼻酸,强忍着悲伤,反问:“雪儿如果去了,瞿爸爸就见不到了,太难过了该怎么办呢?雪儿愿不愿意为了瞿爸爸留下来?”

    舒雪乖巧的抱着瞿威尔的大腿,点点头道:“我不去,不想让爸爸难过。”

    赵美玲亦在一旁动容流泪。

    不知何时,乔慧扶着墙沿颤颤巍巍来到三人身后,瞿威尔和赵美玲看见了赶紧上前搀扶。

    她看着这个小女孩的眉眼之间与她深爱的那个男人如此相似,无法控制的去伸出双手,似是要拥抱舒雪,舒雪对这个面容憔悴,意图不明的女人很是害怕,大声叫起来:“妈妈!妈妈!”

    赵美玲赶紧安抚:“雪儿乖!不要害怕!让阿姨抱一抱就好!”

    小小年纪的舒雪克制住自己的害怕,冷静的站在原地,乔慧的双臂将她温柔的包裹起来,舒雪突然没有那么恐惧了,两只嫩芽般的小手懵懵懂懂的抱住乔慧,她感到乔慧在小小的自己怀中无声抽泣,竟也像被情绪感染一般跟着大哭起来。

    此情此景,瞿威尔夫妇再也抑制不住,互相掩面哭泣起来。

    回忆的沙漏停下了,乔慧和瞿威尔的思绪已回到现实。

    “天色不早了,我先回去了。”瞿威尔起身道别。

    乔慧点点头,送他至门口。临别之际,乔慧双手插兜,淡淡道:“你放心,我会托人关照她的。”

    瞿威尔心中宽慰不少,笑着说:“那就拜托了!”

    刘支书的小三轮仅花二十分钟就抵达锡镇县政府门口了,但是因为政府大门口不让摆放三轮车,所以他特意开远了一些把车停到另一条路边。

    他伸出手来扶着坐在露天后座上的舒雪,关心道:“没晒着吧?不好意思哈,今天天晴我就没把雨棚顶支起来。”

    舒雪摇摇头答不要紧,然后手脚麻利的跳下车搬下自己的行李,没有一句怨言。

    刘支书帮着舒雪把行李拿下来,然后去驾驶座扯下钥匙,叮当作响一大串像镀成金属的葡萄。

    他冲着不远处的一个小粮油店老板吆喝:“帮我看着点车上的文具和书,别被偷了哈!那是送给乡里小学的!”

    老板也冲他远远的哎了一声,刘支书于是带着舒雪匆匆忙忙向政府里走去。

    锡镇县政府大厅外表看起来简朴清廉,大厅墙上陈列的各种活动月成果和先进个人与集体的表彰满满一墙,正无言的向到访者渲染锡镇干部的仁厚父母官情怀。

    二人前往二楼的教育处报到,行李物品先放在门卫处。

    推开教育处的门,舒雪看见两个中年干部正在办公。

    一个是短卷发面容清瘦的中年女性正在查阅电脑,另一个是有点胖,鼻梁上架着眼镜的胖大叔,看到刘支书仿佛多年未见的好友一般起身上前热情问候:“老刘,好久不见呀!”

    刘支书与他热情的拥抱,发出了中年男人爽朗的笑声,胖大叔很快发现了站在一旁含羞微笑的舒雪,但是他很快把眼神撇开,继续保持跟刘支书交谈得有些忘我的姿态。

    体制内工作的人,就算关系很好,真要碰到叫开口办事的时候,也是谨慎万分,所以明面上他和刘支书虽笑脸相迎,心里还是举着一道盾,时刻提防。

    二人坐下来寒暄了一会儿,舒雪仍礼貌的站在一旁静静等待着,觉得无聊的她又偷偷观察另一个卷发女士,发现她面对办公室突然如此喧闹的动静竟还能置若罔闻。

    刘支书深谙官场交际之道,很快他便以聊了那么久口渴了吧的理由,指使舒雪去倒两杯水来,还特别大声的吆喝:“去!给你冯主任倒点水喝,润润嗓子!”

    这下冯主任似是被无形中鞭策了一样,本能的赶紧起身阻拦:“诶!我来就行我来就行。让素未谋面的小姑娘给我倒水,我可从来不搞那一套啊!”

    这下话锋一转就不得不聊到舒雪身上了,冯主任笑盈盈的问:“这小姑娘看着挺聪明伶俐的,是你家亲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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