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4章 他人即地狱（89）

    周介行走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时，一直都是难得清醒，又难得糊涂的。他其实很痛苦，但他又佯装不知自己很痛苦。

    有时周介会大醉在酒肆，笑话他自己。没人明白像他这样一个表面光鲜亮丽、又身处高位之人在笑话自己什么，就像也没人在意，他酒醉之后摇摇晃晃的身影晃在空无一人的大街上，为何身边没有一个忠心之人跟随。

    太后热衷于拔除他身旁的一切心腹与党羽，甚至还将自己的侄女许配给了他。皇帝热衷于削弱他的一切权力，目的只在将他架空。而群臣，一边畏惧他，一边试图将他一起拉入贪污受贿的深渊里去，跟他们一起把酒肉林。

    周介站在众人仰视的目光之中，却是真真正正的孤身一人。

    他不明白这个世界为何会这般无聊，就像他也不明白自己缘何会如此孤独一样。

    唯有面对戚从锦的时候，周介才能找到归属感。她是他的妻，他终生都要保护的人。他爱她，很爱很爱，爱到巴不得将自己的身家性命通通都交到她手里。

    只是，这样深刻的爱意，周介从不明说。他们一家三口普通平静的日常生活，对他而言已经是求神拜佛才能得来的奢求了……

    平日里有太多人盯着他的一举一动，想要摆脱那些眼睛，某种意义上其实很难。但这世上从来没有绝对的绝望，任何事情到了绝境，便都留有一线生机，区别只在于你有没有看到这线生机。

    而周介，是个擅长绝处逢生的人。

    只是想要绝处逢生，需要思考与时间。周介在与戚从锦举办仅属于二人的简单婚礼之前，花了很长的时间寻觅能与戚从锦一起生活的“家”。最后，他找到一处地方：苍古后街。

    “苍古后街”这块地处在槐明的郊区，地方广阔却尚未被人开发过，四周既无集市，也无商铺。只是有一堆无人居住的空房子。

    这里是小香王的地盘。

    而小香王不在槐明已久。先皇驾崩时，小香王还在太妃的腹中，尚未出世。在太子登基之后，有的王留朝任职，也有的王去了封地。当时，小香王尚未出世，在先帝走后，太妃随国丧悼念七日，便启程去了理仙城。那里是小香王的封地，香王的封号是太子盐平登基后封的，而封地也是盐平给的。

    自小香王出生之后，便从未来过槐明。而槐明的这块地，是早些年间，太妃的父亲给他们母子置办的。时日已久。其实好几次都有土地商人看上这块地，但因为小香王的地位十分尊贵，常人难以面见。另一方面是皇帝对各王疑心太重，小香王的势力不方便出现在槐明。

    因为各种原因，导致这块地就只能这样荒着。

    久而久之，整个苍古后街便成了一派空空荡荡的荒芜模样。所幸它地处郊区，来人也少。

    而有意思的是，当周介一路奔波到理仙城，求见小香王的时候，大家竟然都不知道小香王是谁。后来周介才知道，原来小香王已经不是小香王，当地民众都叫他小仙王。

    彼时，“小仙王：盐心”才七八岁左右，周介几次求见都吃了闭门羹。后来他听说盐心素来不爱读书，喜欢骑马，但是理仙城又没有厉害的马术师傅，故而他的骑射之术一直都没什么长进。对此，盐心一直都很不开心，他经常翘了夫子的课，而去偷偷练习马术。

    周介出现在盐心面前时，身骑汗血宝马，腰间佩着一柄泛着银光的长剑。

    后来他就成了盐心的马术师傅，而远在槐明苍古后街的那块地，也借的十分顺利。

    沧国虽小，但是各方势力却盘根错节，小香王虽然不在槐明，但是小香王与太妃身后的势力，却是不容小觑。苍古后街那块地，被借给周介之后，那么周介便有了自由的去处。

    小香王的人，也是在监视着周介的。

    既然小香王监视着周介。那么在其他人看来，便是小香王在保护周介。只要周介一进入苍古后街，那么那些从朝堂上开始便一直盯着他的眼睛，就不敢再轻易靠近了。

    也正因如此，周介保护了戚从锦与周蓉蓉的自由，过上了难得普通的一家三口的清贫日子。

    他永远惯着戚从锦。哪怕领旨与萧郡主大婚后，他无法解释的东西越来越多，导致戚从锦与他之间产生了隔阂，他也只能默默咽下苦果。或许有时候想要保护一个人，让她相信未来可期，就意味着他需要独自承受更多的秘密吧。

    周介，不悔。

    探子们在沧国时，用了许多他们平常惯用的探查手段，但是却一点都摸索不到戚从锦的痕迹。周介对戚从锦的保护完全就是无声无息的天然屏障。天然到了万无一失的程度。

    019也是个老江湖了，他不止一次感受到了周介的布局之精妙。有时遇见了过于聪慧的对手，哪怕他已经不在人世，也会使人的内心感到不安与惧怕。019甚至都想不到舟卓究竟是如何在战场上打败这样一个人的，但是他明白了广国这一战的胜利，绝对比他想象中还要来之不易。

    周介战死之后，他们那处偏僻宅子的邻居们，也开始有了各种各样离开的理由，搬家的搬家，回乡的回乡。戚从锦被天家派来的轿子接去沧国之后，周蓉蓉也失去了踪迹。他们的宅院变成了一处无人居住的荒宅，而周遭的邻居也早已更换了一波又一波。苍古后街的人越来越少，人口流失性非常高。

    后面搬来的人，掩盖了之前居住的人们的生活轨迹。

    战争结束之后，槐明那条地处偏僻的小角落：苍古后街，也伴随着周介的死而变得物是人非，没有人知道那里曾发生过什么。就像周介一家三口曾居住于苍古后街的时候，从未有人关注、与关心过他们的生活一样自然而然。

    探子们掘地三尺——

    可关于戚从锦的消息，却是半点都探查不到。

    她活得简直比槐明最普通的寻常百姓，还要低调……

    原本019以为这只是一个普通的小任务，可到了槐明之后他才明白，这世上最难的事情，就是去调查一个真的做到“简单”与“普通”的人。

    像锦瑟郡主这么一个身份特殊的存在，关于她从前的过往……019是怎么也没想到，他竟然什么也查不到？！！

    019不止一次觉得难受、想哭。在熬过漫长漆黑的夜之后，他再一次面向次日黎明的曙光，019不断重新调整着自己努力的方向。他可是一个拥有职业操守的密探，沧国这一趟不能白来，他势必要挖出点猛料回去复命交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