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章 他人即地狱（86）

    与此同时，梦中的时间仍在继续，过去的往事还在一一发生。

    舟卓去了北门。

    来到北门的金北码头时，一辆巨大的官运船只停靠在码头边上，搬运工们正在陆续地上下船卸货。

    一个身着墨绿外衫的男子，此刻正站在一旁，静静地看着工人们卸货。

    “李兄！”舟卓远远疾步而来。

    听见熟悉的声音，李银缓缓转过身来，在看见舟卓时，他的嘴角扬起了一丝微笑的弧度“舟卓，等你许久了。”

    几日前，舟卓在阴阳巷某酒楼喝酒，途中跟同饮的朋友打赌赢了，彩头是一个小铺面。舟卓派人将里面打扫干净后，又置办了些大大小小的柜子。

    李银负责朝廷西南一带的货物运输。舟卓跟李银也是时常约酒的好朋友，他前些日子刚接新夫人入府没多久，便书信一封，托他带些花草香料回来。其实花草香料这类粉末状的东西，最不适合水运了。因为水运容易使粉末受潮。但既然是友人相托，李银也没有多问，舟卓向来是个鬼主意多的，既然特意写信让他带，那么他带几麻袋的香料回来便是。

    思及此，李银眸中笑意更浓。

    彼时，恰好舟卓也快步走至他面前。

    二人目光交集间，相视而笑。李银虽然已经去西北几个月了，但是舟卓却已经去边境打仗一年有余，两人许久未见，却又好似昨夜刚约了一场酒。

    半个时辰后，李银跟舟卓在阴阳巷的小酒馆里相谈甚欢。而不远处的小铺子里，则进出着搬运香料的工人。

    天色早已漆黑，但是阴阳巷却灯火通明。这里不比其他地方，对金城而言，阴阳巷是个豺狼虎豹的聚集之地。地痞满地走，权贵楼宇中。平日里若是没有点防身的手段，大部分人是绝不敢在夜半三更还游走在阴阳巷大街上的。

    每到夜里，阴阳巷便成了金城的“无法地带”。

    金屋内，戚从锦睁着眼睛，一瞬不眨地盯着不远处忽闪的烛光，她赤着脚，抱着膝盖，缩在床上。曾经柔顺的长发如今已经稍显毛躁，虽然夜已深，但她却根本无心睡眠。

    子时开始，便有一缕孤魂站在院内。浑身冒着淡淡青光的周介静静凝视着屋内，神情落寞，无可奈何。院中的守卫已经备好了隆冬才穿的毛绒大氅，虽然现在还未入冬，可金屋的院子一到子时就比隆冬还冷，大家已如今经习惯了。早几日袁副将曾请法师来看过，法师见状直摇头，他没多说什么，只说是夫人命里寒气太重，不会出事，只是建议大家如若晚上觉得冷，那就多添衣。

    良辰吉时楼已经停止营业，谢绝接客。但三楼却依旧没断了续茶。窗外的月光清冷，漫天繁星犹如萤火虫般闪闪烁烁，019和袁若款款而谈，仿佛一夜都报告不完去沧国的所见所闻。

    ……

    夜凉如水。据019所说——

    如今，戚从锦代替萧郡主来到广国，周介也已战死沙场。

    目前，沧国战败、以及周介的死讯已经在沧国境内向百姓们公开。而原本热闹的槐明，则一直都处在一个非常沉闷的状态里。百姓们惶惶不安，不仅人心不稳，就连沧国的朝堂也是小人扎堆、贤臣稀少。在沧国皇帝忙着在后宫偷情的时候，朝堂之上有能力的栋梁之才，已经像周介一样，一个一个的逐渐消失。

    周介在世时，朝堂上的小人们就一直危言耸听，怂恿皇帝警惕周介功高震主。一年之中，有大半年的时间，周介都不在军营里。而是在朝堂上朝，在市井闲逛，在山野打猎。

    堂堂周将军，沧国的第一战将，在沧国过得像个无所事事的乡野闲人。每日不是将自己打扮得飘逸如仙，就是穿一身休闲散漫的华服，去酒肆品酒。

    就算周将军早起工作，也不是早早去军营操练士兵，而是早早去朝上听文臣们讲那些文绉绉并毫无建设的无意义废话。在沧国的朝堂上，能提出建设性建议的贤臣基本都已经消失了，剩下的都是些只会讲空话，而且还能讲很久的话痨。他们在文学的造诣上堪称一流，写文章写的比谁都好，但是一旦让他们做实事？

    倒也不是不做。

    毕竟做事还是要讲究方法。

    他们会写长篇大论的知识告诉你如何去做，应该要怎么达成，然后再如何具体跟进，以及这样做会有一个什么样的能够形成良性循环的好结果。他们会写的很详尽，并将每个细节都说的很有道理，仿佛在将计划书说完的一瞬间，他们就已经做成功了一样。

    没错，在一篇文章写完之后。对他们而言这件事就已经做完、并做成了，接下来只要封装好之后再交上去就好了。至于这件事情有没有人去做？真实的进度到了哪里？

    哎呀，长篇大论的论点都已经交上去啦，其他不重要。

    计划书交上去了，就是事情做完了。接下来等着平分上面发下来的银子便是。

    据019所言，沧国的皇帝信任的都是些这样的“能人才士”，并放心把大小事务通通都交给他们。

    皇帝听从他们的建议。他们说周介胜仗打的太多了，便是功高震主。于是，他们集体将周介架空。让周介一个将军，在槐明过得如履薄冰。

    一个武将，整日都要接受被文官纠言论上的错误。

    起初，周介还会生气、会反驳，后来他干脆什么都不说、亦什么也不做。以他的能力，他原本可以发怒，可以跟其他人明争暗斗，让遍布朝野的小人们意识到小人得志是无法长久的。但他始终还是有所顾虑，他不愿冒这个头，突出自己的才智当那只出头鸟。他不愿让整个家族随他一起遭殃。在对待家人这件事上，他始终站在保护他们的善良角度。

    所以019什么也没查到。

    周介太沉默了，即便他被朝廷架空了，也心甘情愿的当了一个无所事事的散漫公子。

    而散漫公子毫无事迹，019不论是打听还是结交酒肆的朋友，在众人口中都不曾出现过那位散漫公子的踪影。那位散漫公子虽然散漫，却竟然乐于独处，不大结交好友。

    所以019并不知道，在这样无聊而又充满权谋争斗的人生里，周介遇到了一个人，那个人像透过窗框的光一样，无所顾忌地走进了他的心里。他甚至来不及戒备，就已经沉陷其中、无法自拔。

    那天，只是普通的一天而已。

    但是周介，却找到了人生的方向。

    关于周介是如何与戚从锦相遇的，这段过往早已随着时间流逝而消亡，019什么都没有打探到，或许是他们的相遇实在是太平凡普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