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他心里燃起灯（3）
“女人，喂女人你能听见吗？醒醒，快醒醒……”瞬的声音像是蚊子一样，一直在脑中回响着，没完没了，无休无止。
赵乐伊皱眉。瞬有点烦。
她醒来的时候，是深夜。瞬还醒着，但是她的视觉却被剥夺了。
“女人，你身边的那个侍女到底是什么怪物？！”瞬好像被什么压着，吐字困难地道:“我完全被她压制住了，快救我！女人！”
赵乐伊能感觉到，红思就守在她的床边。从小到大，她最熟悉的就是红思的气息，以及红思的陪伴。红思总是陪着她，只要赵乐伊有所需要，就没有红思不允。红思好像无所不能，总是竭尽全力的为她遮风避雨，只为保她一生顺遂。
赵乐伊坐起身，背靠床头，不语。
红思也陪着她一起沉默。
“我究竟是谁？”半晌，赵乐伊道：“我知道我是什么对不对？红思。”
赵乐伊很冷静。自从她见过那条围绕着魏十三旋转的金丝后；自从她亲眼见到自己的手伸入魏十三的心口，可魏十三却并没有 受伤时；自从她看见那束明亮在魏十三心口的金光，缓缓流入自己体内的时候……赵乐伊就觉得，她一定是个怪物。没准她并不是什么好东西，她肯定是个注定生来就要无恶不作的怪物，所以她才一出生就失去了最爱她的母亲，所以她出生之后不仅双目失明、寄人篱下，还要时时提防后宫中的尔虞我诈。
她被世人所厌弃，也被自己所厌弃，所以她一定！是个怪物！
而红思不想让她难过，所以一直隐瞒着真相。
“您不该把我支去云山镇的。”红思说话很冷静。如果赵乐伊没有把她支去云山镇，那么也不会出现如今日这般一切逐渐走向失控的状况。想到这里，红思攥着玉簪的力道又大了一点。原本赵乐伊在她的保护下，可以不遭遇这些糟心的事，只需安心做她的小公主，在生活的波澜中平安顺遂的度过她这一生的。但是，如今……所有的事情都开始走向失控。一时间，红思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女人，你的侍女捏着我的喉咙，我好难受，女人……救我……”瞬的声音很小，但是就在耳边，一直嗡嗡嗡地响个不停。
“公主，您就是在把我支去云山镇的时候，被这条蛇蛊惑，并跟它签订了血契吧？”说着，红思将手里的玉簪捏得更紧了些。这条可恶的畜生，若不是因为血契已成，伤到它就会间接损伤到自家的小殿下……若不是为了顾及小殿下的安危，红思早就已经把它扒皮抽筋、碎尸万段了！
“血契？那是什么？”赵乐伊回想起前几日在马车里发生的事情，那时瞬确实用蛇尾划破了她的手腕，也咬破了它自己的舌尖。当时，他们俩的血浮在半空中，融合成一滴后，那滴血便钻入她的眉心，成为了她的血液！
自此，瞬的意识和视觉，都与赵乐伊连在了一起，他们仅在脑海里就能够与彼此对话。
“是一种……”红思有些犹豫地开口，而后叹息道：“生死契约。”
“那是什么？”赵乐伊不解。
“不重要。”显然，红思并不想替赵乐伊解答这个问题。
“红思！你是我最信任的人，在这个世界上我只有你可以相信了……可是你为什么什么都不愿意告诉我？我究竟是谁？只要你说我就能相信。红思，我最信你的，这你是知道的，不是吗？”说着说着，赵乐伊竟有些崩溃“我活了十二年！红思，可我竟然连知道我是谁的权利都没有吗？我是谁啊？红思！”
“你是魏真，广国皇室排行十一的公主。”红思道。
说完，红思的眼睛瞥向一旁，她有些心虚，可是她……也有她的难言之隐。
“好。”赵乐伊点头，她不断地点着头。她被红思的回答堵得哑口无言，一滴眼泪无声地流下，然后无声的消失。
赵乐伊睁开眼，慌乱且愤怒地坐起身！她的眼前仍是那片熟悉的漆黑，但不重要，强烈的愤怒使得她现在十分清醒，她现在比任何时候都能分辨清楚周遭的方向。
就算什么都看不见，她一样能分辨从常宁小筑到墨香闺的路。
她现在就要看到心里亮起光的人！如果她只是广国的十一公主，那么红思倒是跟她解释一下，她能看见那些人心里亮起的光是怎么一回事！
她有错吗？
她只不过是想知道真相。
她不想被蒙在鼓里！她想知道自己究竟是谁！！
这很难吗？
“你等着！”赵乐伊刚一下床，赤着脚就往外走，她的脚步比任何时候都要快，哪怕被地上的石头硌伤了脚也无所谓。
“公主！公主！”红思见状，赶紧拿了鞋跟在赵乐伊的身后跑了出去。
一出门，赵乐伊就被守在门外打瞌睡的春生给绊了一跤，摔得不重，只是她穿得实在单薄，所以膝盖蹭在地上破了皮。
“啊！”春生被赵乐伊踹了一下，猛然从梦中惊醒！艰难的睁开眼，她脑子还没完全清醒，便看到了摔倒在一旁的赵乐伊“哎呀！公主！这！这更深露重的，您怎么出来了！”
春生立马跑上前去扶起赵乐伊——
红思刚走出门，也看到了摔倒得赵乐伊，正打算上前去扶，但是手里的玉簪忽然变成了一条蛇。瞬缠住红思的手臂，道：“你别过去！我不许你再继续伤害那个蠢女人！”
红思的面前出现了一道透明的屏障，那是瞬拼尽全力做出来的墙壁。
红思伸手一碰，摸到了那面透明的屏障。
与此同时，赵乐伊一抬头，竟看见了春生心里的白光。
许是因为此刻她正在疯狂的愤怒着，所以精神状态十分纯粹，所以赵乐伊听见了春生的心声——
春生：父母要给濒死的弟弟冲喜，相中的新娘子还是我闺蜜，一边是弟弟，一边是闺蜜，怎么办……我好怕……我好怕啊！如果弟弟的状况一直不好，那么这场冲喜的婚礼，很有可能就要变成冥婚了……我好怕，我真的好怕啊……
“春生啊，你想要阻止你弟弟的那场婚礼吗？”赵乐伊冷静询问。
这个问题就像是打开流水的水阀。
那一瞬间，赵乐伊眼中的世界就不一样了。
“公主，您……您是怎么知道的？”春生不住地往后退去……结果一不小心绊倒了什么东西！
“唉！唔呃……”春生的腿一下软了，她跌坐在地上，却因为心事重重而忽视了跌倒时的痛觉。春生仰视着赵乐伊，宛如在仰望着能够拯救自己的神明。她这几天快要因为这件事情而焦虑死了，然而身边却连一个能够倾诉的人都没有，但是……但是……
“唰”地一下！春生的眼泪就落了下来！
但是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她怎么可能无动于衷！！父母要给她那濒死的弟弟冲喜，相中的新娘就是她从小到大玩的最好的闺蜜啊！！！如今，父母已经提亲、下聘、也算好了二人的生辰八字，双方父母甚至都已经商量好了宜嫁娶黄道吉日。可是、可是她的闺蜜却完全被蒙骗在鼓里！前几天还写信来说最近为了婚事而紧张得完全睡不着觉，毕竟是人生的第一次，她实在是慌张，甚至在信中不断询问春生能不能请假出宫，陪她一起去试婚服、挑婚礼上宴客的糕点……关于婚礼上的事情，闺蜜事无巨细的样样都在担心，事事都怕不够好，但其实春生知道，那些都不需要她去做，她其实就是因为太紧张了，需要好朋友陪伴在身边罢了。
另一方面，春生是知道弟弟早已病入膏肓、不省人事这件事的，也知道父母怕弟弟孤单，想要拉个人来冲喜。但是在收到闺蜜一封接着一封的信件后，她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她的闺蜜，毕竟一方面是养育自己长大的父母和宠爱的弟弟，另一方面是从小一起玩到大的好朋友……
百行孝为先，父母之命不可违。再说了，弟弟和闺蜜的婚事是双方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不是区区一个春生就能够轻易干预的。可是……可是啊……怎么能看着自己的好朋友去送死呢？！
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难选的事情？
就在春生陷入两难的时候，常宁公主问她——
“春生啊，你想要阻止你弟弟的那场婚礼吗？”
一瞬间，春生泪如雨下，几天几夜的内心谴责终于在赵乐伊的这一句问话后，溃如决堤。她从没有想过自己竟然会崩溃成这样，父母、弟弟和闺蜜都是对她而言很重要的人，她不想在他们之中做选择。她真的不想！她也做不出选择！！
“公主！真的有办法制止这场婚礼吗？”春生说话间，整个人都在颤抖。春生的腿已经软了，她只好爬到赵乐伊的脚旁“如果可以，春生甚至愿意拿自己的命去做交换！！”
此刻，春生的目光真诚而又恳切。
与此同时，春生内心所散发出的白光也变得愈加强烈而又明亮——
这一切都映照在了赵乐伊那双散发着黯淡深红的瞳孔里。
赵乐伊的眼前有了视觉，她又一次捕捉到了那根叙写着他人生命痕迹的细丝线。那根金色的细丝围着春生行动，忽而上下漂浮，忽而左右环绕。它好似与她生长在一起般，永远也不会离开她。
金色的细丝上密密麻麻的记载着春生的人生轨迹，跟魏十三不同，春生的金线整个都是金色的，后面空白的地方也是，她的人生正在进行中，且余生还长。而魏十三，从“卒”的地方开始，金丝后面的线便都是灰色的，不仅毫无生机，也毫无人生轨迹的记载。
许是赵乐伊这回冷静了许多，金丝上密密麻麻的小字，她看清了不少。看清那些小字很废精力，所以赵乐伊只粗略地看了个大概。
春生的家境其实不错，她父母的身体也一直都很健康，她的下面还有个弟弟，一家人的生活是和谐而又幸福的。只是几年前，弟弟忽然生病了，大夫治疗后断定为痹症。弟弟的病治疗了很久却一直不见好，诊金和名贵的药材，把原本正常的家庭拖入了地狱，春生的母亲开始接一些帮人洗涮的杂活，春生的猎户父亲也更努力的做着更危险的工作，而原本闺中待嫁的春生，则主动进宫当了宫女，只因宫女每月的工钱，要比其他地方给得都多。
即便如此，她弟弟的病依旧没有好转的迹象。但是这些生活上的困难都没有打倒春生，真正压垮她的，是父母打算给现今已经陷入高烧昏迷的弟弟举行一场冲喜的婚礼……
“当然有办法阻止。”赵乐伊嘴角勾起一抹笑意，很淡，淡的不易察觉。
看着春生崩溃大哭的模样，赵乐伊蹲下身抚摸着她的头发，道：“只是需要你付出与此相应的代价。”
“什么代价？我这几天已经快被这种感觉给逼疯了，公主，你说！我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才可以阻止我父母疯狂的行为？！我要怎样做才能救小吟和我弟弟？”春生抓着赵乐伊的手腕，她像是迷途之人抓住了人生中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般，拼命、诚恳、而又充满绝望。无意间，竟将赵乐伊的手腕都抓红了。
红思：“公主！你……”在与先皇后的遗愿背道而驰。
红思站在房门口，紧抿着唇，欲言又止。瞬的屏障依旧阻挡着她。她知道小殿下的血脉已经在觉醒的边缘上徘徊了，这是她已经无力阻止，且必须面对的事实。即便在小殿下之前成长的十二年里，她一直都在尽全力的避免此事发生。
赵乐伊抬头，挑衅地瞪着她，道：“红思，你现在可以告诉我‘我是谁’了吗？”
红思垂着眸子，并不说话。
她始终记得先皇后临终前的模样——
先皇后：“思，答应我，让她好好的长大，当一个凡俗中的普通人，平安顺遂的过完此生。”
往事历历在目，当日的红思也如今日这般，犹豫不决，欲言又止。先皇后是她这辈子最好的朋友，而小殿下是她最好朋友唯一的女儿。
先皇后：“思，答应我！不然我死不瞑目！！”
昔日好友临终前的嘱咐还在回荡耳旁，先皇后是那么强烈的希望小十一能够平安幸福的长大，只在凡俗中做一个普通人，然后顺遂的过完此生。她甚至临死前封住了小殿下的血脉，只要小殿下不觉醒，那么她就会像个普通人一样，百年内便能迎来寿终正寝。而红思则会守护她一生，当她的眼睛，保她一世的平安顺遂……
“红思！你不说是吗？你还要隐瞒我到何时？”赵乐伊生气了，她发怒的声音就回响在耳边。
而先皇后临死前所说的话也回荡在红思耳旁。
天空隐隐有雷云聚集。它们很快聚成乌黑一片，在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忽然！一道惊雷落下——
红思一眼就认出那是天劫的雷！
糟了！觉醒了！！！
“小殿下！小心——”她直接咬破自己拇指，用不轻易显现在人前的神威秘术强行破开瞬的屏障！她闪现至赵乐伊的身旁，打算用自身血肉之躯替赵乐伊挡天雷！
因为没有任何时间做应对天雷的准备了！只有硬挡！！！
“女人！你身边的这个侍女……不是普通的货色……”瞬被红思破了拼尽全力才做出来的屏障之后，因为耗尽力量而直接昏睡了过去——
“哎呦！！！”然而，天雷并没有落在地上，也没有落在赵乐伊和红思的身上……
只见，从天空落下来了一个被劈得乌漆麻黑的男人，他一声“哎呦”从天上喊到地下，然后把常宁小筑的院子里，砸出了一个不小的坑。
雷云已散，天空恢复晴朗，那个男人稳稳的挨了三道天雷。
红思抬头望着晴朗的夜空，眉间泛起丝淡淡的哀愁。
天雷出现，意味着小殿下的血脉……觉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