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被碰瓷的第一天
青霄派曾是无数修士心中求仙问道的理想之地,这里汇聚着许多少年英才,当今唯一的化神境修者坐镇其中,成了它最大的骄傲和依仗。
看起来仙雾缭绕的模样似乎的确够得上世人对它的种种幻想,戚纵如的目光看向耸立在云间的主峰,露出了一个有些讽刺的笑容。
它伫立在护山大阵之内,坚固的结界能在绝大部分时候保护它不受到任何纷争的侵扰。
哪怕如今青霄派的其他地方都已经被魔族占领,四处都是倾颓的残垣,重伤的青霄弟子被魔物捆缚在主峰之下,明晃晃地向着掌门示威,它依然装聋作哑地摆出一副出世绝尘的模样,对整个门派的苦难不闻不问。
“尊上,我看这群胆小的家伙是不会出来了,不然我们打上去算了。”
这个建议得到了许多魔物的应和,一时之间,所有魔物都兴奋起来,摩拳擦掌地想要挥一挥所谓的仙道第一派。
戚纵如手中幻化出一柄长/枪,周身浮现出深红色的魔纹,他足尖一点率先攻向笼罩着主峰的结界。
震颤起来的结界像是宣告战争开始的信号,所有魔族都欢呼着围打上去,想要彻底撕下青霄派的伪装,露出其懦弱肮脏的内里来。
似乎青霄派的蠢货终于意识到躲避无用,在主峰结界即将被攻破的时候,一个雪白的身影缓缓地走了下来。
他单手提着一把长剑,墨色的长发被玉冠束起,化神期的威压被全部释放出来,毫不遮掩地展示着他修为的强大。
周遭的魔族尽数停止了攻击结界的动作,他们不自知地安静下来,在那浩瀚地威能之下蜷缩起来,变成一直缄默的鸟雀。
只有戚纵如仍抬着头,他的目光紧紧锁定在傅命谨身上。
三百年过去,傅命谨那张脸没有丝毫改变,他低垂着眼睛,一张脸上无喜无悲。戚纵如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傅命谨似乎总是这样,他被奉为少年天才时不见喜色,如今山门将颓也没有悲伤。
戚纵如脸上的笑意敛去了,他握着长/枪的手指逐渐收紧,直到金属将他的手骨挤压得生疼。
他本以为只要毁了傅命谨的门派,那家伙就能流露出痛苦和憎恨,让这个从出生以来就不染红尘的家伙尝到自己的痛苦。
可如今青霄派死伤遍地,傅命谨却依然满不在乎,他的双眼略过地上的鲜血和残肢,那目光就像是在看寻常的花草山石。
他像是一个没有心的怪物,连生死都无法在他心里激起半点儿涟漪。
“我早该猜到的,像你这样道貌岸然的家伙真正在意的应该只有自己的死活吧?”戚纵如咬牙切齿地吐出一句话,滔天的魔气不断撞击着结界,迫不及待地想要将傅命谨裹挟其中。
傅命谨没有回应,他专注地看着脚下的路,向着戚纵如的方向走去。
傅命谨的身体很快穿透了结界,那些早就等不及了的魔气瞬间争先恐后地包裹住了傅命谨。它们攀附在傅命谨的身上,像是寻找时机的毒蛇打算随时给他致命一击。
戚纵如轻笑一声,他转动手中的长/枪尖锐的利刃指向傅命谨的眉心。
这一天戚纵如已经盼望了很久,从他坠入魔道的第一天起就无时无刻不想手刃傅命谨。戚纵如几乎可以想象到傅命谨当初下令杀死他家人时候的表情,应该也是和现在一样带着令人作呕的漠然。
戚纵如调动全身魔气攻向傅命谨,他本以为这会是一场艰难的决斗,他和傅命谨其中之一会死在青霄派的山门前。
然而直至长/枪的尖端要触碰到傅命谨的眉心,戚纵如才意识到傅命谨既没有躲闪也没有还击,他依然带着像是被烙印在脸上的清冷,顺从而又沉默地迎接死亡。
戚纵如双手一拧,硬是改变了长/枪的走势,骤然收回的魔气冲击心脉,让戚纵如硬生生吐出一口血来。
嗡鸣着的长/枪贯穿了傅命谨的肩膀,傅命谨这才露出了些痛苦的神色。他身体的摇晃了一下,而后整个人便失去了意识,直直向前栽去。
被敌人扑了个满怀的戚纵如一时间有些没反应过来,直到温热的鲜血打湿了戚纵如的肩头,他才发现长/枪已经因为惯性完全穿透了傅命谨的肩膀,而那个所谓的“天下第一人”就这样可笑地败给了自己。
戚纵如后知后觉地燃起被欺骗的愤怒,他几乎认定自己面前这个一定是被推出来用生命换取平安的冒牌货,而真正的傅命谨还躲在结界里不打算应战。
戚纵如扯住面前人的头发,神识探入他的灵府之中。这家伙似乎没有半点儿防备的意识,戚纵如几乎是毫无阻碍地就攥住了他的元婴。
一个人的相貌,招数都有可能被伪装,但是灵府确实最本源的存在,没有任何手段能够伪造里面的情况。
无论戚纵如再怎么不想承认,这个还不到一招就昏倒在自己身上的家伙的灵府没有半点虚假,切切实实是修真界唯一的化神境。
他就是傅命谨。
戚纵如最憎恨的仇人就这样狼狈地晕倒在他面前。现在只要戚纵如动一动神念,这仙道第一人就会立即命丧黄泉,而戚纵如不仅大仇得报,还会因为这样的功绩而扬名魔界,获得数不清的名誉和财富。
可戚纵如却并没有半点儿高兴的意味,他沉下脸,长久以来折磨着他的痛苦不减反增,自己似乎在不知道的时候已经陷入到了另一个阴谋里。
而现在唯一的异常和解开谜题的钥匙就只有这个昏迷在他身上的傅命谨。戚纵如无心再去管其他事情,他丢下那群怔愣在原地的魔族,拖着傅命谨离开了。
离青霄派二十公里的密林里停泊着一艘飞舟,凤凰木的船体上雕刻着踏云而去的仙鹤,素色的亭阁带着人间江南的风味,若不是其中挥散不去的魔气,任谁看了都会以为这是哪位仙家的法宝。
冯鱼躺在飞舟甲板的藤椅上,对着天空抛着手里发光的金珠子,所有人都去攻打青霄派了,只有他什么都没得玩,只能在这里自娱自乐。
他再一次丢高手中的珠子正要稳稳接住,身旁骤然凝结的黑雾却让他险些从藤椅上栽倒下去,那金珠子砸在他脸上,下一秒竟融进了他的身体里。
冯鱼翻身从藤椅上下来,看着从黑雾中逐渐凝实的身影相当恭敬地弯下身来,可他口中说出的话却很是不着调:“尊主,您不是去逮傅命谨了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您是不是忘拿东西了,您看,您早说啊,我好给您送过去。”
戚纵如看了冯鱼一眼,这家伙总是这个满口胡话的德行,以至于戚纵如现在十分懒得搭理他。
“人在这。”他抓着傅命谨的后领,将昏过去的人扔向冯鱼。后者手忙脚乱地接住这具身体,将他放平在地面上。
“把他弄醒,我有事要问。”戚纵如转身坐在了藤椅上,他的目光一直落在傅命谨身上,似乎想要借由这种方式从他的身上弄清事情的所有缘由。
“厉害啊尊上,居然这么快就把傅命谨打成这个德行,看来他这个仙道凋敝以后的化神第一人实力也不怎么样嘛。”,冯鱼蹲下来,一边检查着傅命谨肩膀上的贯穿伤一边啧啧称奇,“该不会是青霄派为了自己的名誉一直夸大其词在那儿招摇撞骗吧?”
冯鱼本以为是自家尊上下手太狠,把傅命谨打得半死不活,然而当他仔细探查了一遍傅命谨的身体,却得出了一个有点儿匪夷所思的结论。
冯鱼的表情有点儿一言难尽,他蹲得有些累了,干脆盘腿坐在地上:“尊上,我现在还真弄不醒他。我原本还以为是您下手太没轻没重把人揍成了这个德行。但是您猜怎么着,这傅命谨压根就不是因为跟您打架晕过去的。他体内的灵气几乎被掏空了而且在我仔细的探查下,傅命谨应该已经处于这个状态很长时间了。他现在就是一个空有境界的壳子。能清醒着挨尊上您这一下已经是修仙奇迹了。”
戚纵如皱紧了眉,他本以为只要自己毁了青霄派,杀死傅命谨,那些积年缠绕在他身上的梦魇和痛苦就可以减缓,让他能得到片刻的喘息。
可如今还没等他翻出尘封的旧事,新的谜团就带着雾霭裹挟住他,让他不得不继续为此奔波下去。
他看着傅命谨的脸,记忆不受控制地回到三百年前。
那应当是青霄派最风光的时候,彼时仙门零落,已经近千年无人飞升,五百年无人化神。
惶惶不安的情绪蔓延在所有修者之间,不少人都在暗自揣测是不是天道已经彻底合上了飞升的大门。要将所有凡俗之躯锁死在人间。
也正是那一年,二十七岁的傅命谨破境化神,他手持霞银长剑,眉心朱砂似火,足尖轻踏白莲,在凤凰的长鸣之中成为了前无古人的英才。
无人不在为他欢呼,只要还有人能踏入化神,就说明万千修者就还有飞升的希望。
站在拥挤人群之中的戚纵如尚且是个孩童,他站在人群里,有些懵懂地看着傅命谨垂下的眼睫。
那时候的他还不明白化神飞升对一个修者而言意味着什么,但那个踩着莲花的身影却已经刻印在他的心中,成为了他几十年里最美好而又遥远的梦。
戚纵如曾拼尽全力想要触摸他的衣摆,想要在这仙道凋敝,灵气稀薄的年代铸造第二个传说。
然而还没等到他真正踏入青霄派,利刃和鲜血就撕破了他全部的幻想。
那些为了夺宝而来的家伙们杀死了他所有的家人,用最丑恶的现实将他拖出了年少的天真,浸泡在令人作呕的现实里。
戚纵如追查了很多年,才知道这打着邪道旗号的家伙们背后是青霄派,而做出这丧尽天良的决策的人正是傅命谨。
那些自以为是的坚守和憧憬瞬间变成了狰狞的笑话,像是一把沾染了毒液的利刃刺穿了戚纵如的心脏。那无法弥合的伤口和疼痛一直残留在身体里延续至今。
“尊上,现在怎么办?”冯鱼的声音唤回了戚纵如的思绪。
“带下去,关起来。”戚纵如捏了捏眉心,他鲜少觉得如此疲惫,他闭上眼睛,难得地想要逃开眼前的一切休息一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