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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一无所知的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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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绑架事件并没有引起太大的骚动,大概是爸爸出面干涉过,不准公开消息,所以只有家里几个人知道我被人绑架过。

    我失踪那段日子刚好是寒假,所以学校的同班同学也不曾发现我失踪了一段日子。只是在寒假结束后的第三学期,我无法回答如何度过寒假这个话题。

    就这样,一转眼十个月过去了,我已经是初中三年级的学生,为了迎接即将到来的考试,我一直在努力温习功课。天气渐渐转冷的时候,我偶尔会想起去年的那些事情,怀念钻进那个三张榻榻米大的小房间的被褥里,一边听着外面寒风吹过,一边打瞌睡的日子。

    也正是在这个时候,我收到了邦子寄来的只写了寥寥几句的明信片。她用简洁的文字说明自己已经结婚了,还将地址告诉我,不是她娘家的地址,而是一个我第一次听到的地名。说实话,绑架风波过后,我一次也没见过邦子。我想见她,我还有好多话想和她说,看完她的信后,我开始做旅行的准备。

    十一月的一个星期六。

    我下了电车,走出闸口。这里离菅原家很远,途中还要乘坐飞机和电车。我事先未能联络上邦子,只记得她家的地址,也找不到她的电话号码。

    车站周围就是商店街,看不到大楼,也几乎没有穿西装的人。这时太阳已经西斜,一群戴着黄色帽子的小学生刚刚放学。车站旁边种着落叶树,一辆放置很久已经生锈的自行车靠在那里,还有一个把腰弓成九十度角走路的婆婆,从我面前缓缓经过。

    我打电话告诉爸爸,说可能在邦子家住几天。爸爸让我好好玩。

    我在车站前的巴士站等车,那里有张印着药店广告的塑料长椅,我确定没有脏污之后,坐了下来。散落在脚边的枯叶,在风的吹拂下四处滚动。

    我随身带着邦子的笔记本,于是拿出来看看,消磨一下时间。太阳徐徐变成火红的落日,气温越来越冷。

    突然,摊在膝盖上的笔记本上出现一个阴影,我抬头一看,眼前站着一个高个子的女人。

    “啊……”

    她右手提着购物袋,用那令人怀念的慢悠悠的语气惊叫了一声。

    “好久不见。”

    我掩藏好自己的惊讶,向邦子伸出右手。

    我们搭上巴士后,一起坐在最后面的座位上,她说自己把丈夫留在家里,一个人去车站附近买东西,居然在回家的路上遇到了我。

    车子开出一段路后,周围的房屋数量不断减少,看来他们家住在山麓的样子。不久,车子驶上了可以俯瞰整个城镇的道路,巴士里只剩下我们两人。

    我们聊起十个月前的事情,还有最近做过的事情,聊着聊着,我又想起她那从容不迫的讲话方式。我们似乎从没有分开过,也不曾离开过那个小房间,我和她之间的主仆关系又恢复了过来。我一说:“邦子,看你,好像很了不起啊!”她马上面有难色地说:“啊,对不起,对不起。”

    十分钟后,我们下了巴士,周围已是一片昏暗了,只有巴士站附近的自动贩卖机还亮着灯。巴士亮着前灯,排出一股废气后就驶离了。我替邦子提着沉重的购物袋走在前面,整条路上都是熟透的柿子落在地上腐烂后散发出来的味道。

    邦子家是非常普通的住宅,不过看上去十分舒适。邦子告诉我,这里是她丈夫的老家。

    邦子一面说:“我回来了。”一面走进屋子里,我沉默无语地跟在她身后。

    “你回来了。”一个男人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我们朝着声音发出的方向走过去。

    客厅里摆放着一张矮桌,矮桌两边摆着沙发。客厅里还有一台老电视机,电源是关着的,沙发上坐着一个正在看报纸的男人,他大概就是邦子的丈夫。他的目光一直停留在报纸上,没发现家里来了客人。

    我站在客厅门口,一声不响地看着他,邦子从我身边走过,我便把手里的购物袋还给她。

    这时,邦子的丈夫才抬起头来,我们的视线相遇。

    “啊,你好。”

    他只说了一句话,然后就收回视线,继续看报纸。

    我在他对面随意地坐下。

    “我就把这里当成别墅啰!”我对邦子的丈夫说。

    “房间的话,还有一间空着。”他的视线还是没有离开报纸,“有三张半榻榻米那么大,对你来说应该够大。”

    我摆出小姐的样子,客气地表达了一下肚子很饿的意思。

    “我肚子饿了,想吃点儿东西。”

    邦子的丈夫折起报纸,微笑着站起来。

    “冰箱里应该还有我做的派。”

    “真棒!以前我老是盼着邦子带你做的派回去呢!”

    “谢谢你的夸奖。”

    他用那听过一次就不易忘记的嘶哑声音说完后,就走出了房间。客厅里只剩我一个人,我把邦子的笔记本从袋子里拿出来,打量着那幅回收垃圾的人的图画,画中人简直和她丈夫一模一样。如果继续在他身上画上帽子和墨镜的话,就正是交付赎金那天,从邦子手中夺走袋子的抢劫犯。

    十个月前,交付赎金的第二天,我站在玄关目送五位警察离去。

    “奈绪。”

    回头一看

    ,爸爸就站在我身后,手里郑重其事地拿着一件东西,看上去好像是块白布。

    “如果绑匪拿走这样东西的话,你一定会非常伤心。遗憾的是,上头没有绑匪的指纹。昨天,我把这个从警方那里取回来,我告诉他们这件东西很重要,请他们还给我。”

    爸爸把那东西塞进我手中,原来是妈妈的遗物——那条手帕。我曾经把它带去邦子的房间,不过后来就忘记了它的存在,我竟然没注意到这条手帕已经掉了。

    我问爸爸,为什么妈妈的遗物会在他手里。

    “这条手帕就装在绑匪送来的信里啊……”

    我一时理解不了爸爸这句话的意思。

    那封信本来是我寄出的,我不记得在信里夹了这条手帕。我差点儿脱口而出“怎么可能”,好在马上抑制住了自己的激动。

    女儿随身携带的手帕和绑匪寄来的第一封信一起寄了过来,所以爸爸才会相信绑架信的真实性,相信我真的遭人绑架。

    我要求看看那封送来的信。信的原件被密封在塑料袋中,由警方保管,我看到的是复印件。那根本不是我用剪下来的字拼写的信,上面的字句我从来没见过,那不是孩子的玩笑,而是用真真切切的话语写成的内容。

    从那时开始,我确信事实和我自己描绘的故事略有不同。

    待在那个小房间里,我的消息全靠邦子传递。虽然我可以从窗户缝隙观察主屋内的动静,可是因为每次都担心被别人发现,所以不敢太频繁地偷窥。我在这个过程里获得的信息也只不过是看见一些脸色紧张的人在远处走来走去,根本不可能知道屋内发生的事情。我从窗户的缝隙,只能感受到那一触即发的急迫感,就算偶尔听到有人在石子路上讲话,也无法从那些勉强听到的内容中捕捉到真实的成分。我对自己的真实处境其实一无所知。

    而主屋房内发生的事情都是来自邦子的转述。每次她下班回来,都会和我隔着被炉面对面地坐下,我一边吃着橘子,一边兴趣十足地听她讲起当天在房子里发生的事情。另一个信息来源就是让她拿着手机搜集到的一些混着杂音的声响。

    因此我才会主动写下绑架信,在假绑架的泥淖里越陷越深。我一个人躲在小房间里,直到最后在路上获救为止,一直以为在整个过程中,与其说我是受害者,倒不如说我是整个计划的设计者。可是,实际上并非如此,我不知不觉地被邦子绑架了,被她监禁在那个狭窄的、让我依恋的小房间里。

    “……我真的不知该怎样向小姐你道歉才好。我第一次听你提起假绑架的那个夜晚,在那个撒满碎纸片的小房间里,想出了大概的计划。”

    邦子坐在丈夫身边,带着歉意低下头去。我们正围着矮桌坐在沙发上,桌上放着三个咖啡杯,我面前还有一个装着派的盘子。

    没有音乐,也没有电视的声音,我略带紧张地听她诉说。

    “小姐,你叫我把写好的信放进邮筒那天,我没有立刻放进去,而是拿着信封,跑去当时我正在交往的他的家里。”

    邦子看了一眼身边的丈夫,他向我点头证实她的话。他看上去不是很紧张,似乎很早以前就期待会有这样一个夜晚。

    邦子不会打字,所以要他帮忙写一封真正绑匪口吻的恐吓信。我现在才想起为什么叫她去寄一封信,要那么久才回来,原来是跑去他家,才会回来晚了。他住的公寓离菅原家步行需要十多分钟。

    信封里装着邦子丈夫重新写好的恐吓信和我妈妈遗留下来的那条手帕,邦子把信封塞进邮筒。我根本没注意到手帕不见的事情,她听我说过那是我妈妈的遗物,而我爸爸也知道这一点,于是想到要利用它。我的衣服都由她负责清洗,就算她动过我的衣物,我也不会觉得奇怪。于是,就在出去寄信之前,她悄悄从我的衣物中偷走了那条手帕。

    我隔着手机听到大冢发现那封信、交给爸爸那一段的时候,爸爸手里拿的根本不是我写的那封信。

    邦子为了不让我听见那些不该听到的消息,有时会立即离开现场,有时则切断电源,总之不让我知道真相。我记起爸爸读那封绑架信的时候,信号突然恶化,我想当时爸爸正要向大冢说明那条手帕的事情,所以邦子才会立刻切断了电源吧。

    “这么说来,你寄出第一封绑架信后,一直不希望我发现这中间的隐情,所以我出门的时候,你也要一起跟过来。”

    “没错,如果在事情发展过程中让小姐发现了这件事情,会不太方便,所以……你往窗外看的时候、大声笑的时候、打喷嚏的时候,还有离开房间上洗手间的时候,我都担心死了。”

    但最后还是没人发现我就待在她的房间里。这样的冒险能够成功,原因没别的,只因为遭人绑架的我拼命要掩藏自己的行踪。

    “我终于放下了心中的大石头。小姐,我还以为你知道真相后,会生我们的气呢!”

    我没有回答,而是喝了一口主人招待的咖啡。

    说没生气是骗人的,不过我只是在十个月前发现真相的那一刻感到有些愤怒,然后那种遭人背叛的愤怒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从爸爸手中接过手帕,看过那封完全没有印象的绑架信复印

    件后,我还以为是自己在昏迷中做的梦呢!不过撞上抢劫犯,整个身体飞出去后在手腕上留下的瘀青,真的很痛。

    我将自己离家出走后寄到菅原家的所有邮件都检查了一遍,有很多是朋友寄给我的贺年卡,我把那些信放到一边,从堆积如山的邮件中找出了我要的信。

    我找到了那封还没计划绑架之前,寄来的让爸爸安心的信。那封信现在也由警方保管着。为了搜索我离家出走后的行踪,警方也调查过那封信。

    他们的判断是,离家出走的我在鹰师站附近和朋友分开后就遭人绑架。在我失去行踪的两星期后,信箱里收到绑匪的来信。所以他们认为那封信是绑匪为了让家人放心,才逼我写的。

    事件发生后,我完全失去记忆,所以对此无法做出任何回答。

    但是,我要在邮件中找的并不是那一封。

    当我躲在小房间里,看到警方大举展开搜查,又看到爸爸异常担心的时候,我打算结束这场假绑架,就写了一封信,再次告诉爸爸我很好,并暗示那封用剪字拼写的绑架信其实只是某个人的恶作剧。但无论是在警方拥有的证物中,还是在爸爸手里的邮件中,都看不到这封信。我曾问过大冢太太,送来的信件就只有这些吗?大冢太太说没有其他的了。

    “那封信,嗯,我没寄出去……”

    我一边听邦子说,一边把叉子伸向那口感令人怀念的派。邦子丈夫做的派还是那么美味。

    “我认为没必要让人觉得通知绑架的第一封信其实是某人的恶作剧,甚至一定要避免这种情况发生。”

    邦子的丈夫舒适地坐在沙发上,跷起二郎腿,抬头望着天花板。看他那目光,似乎是在回想十个月前的情形。

    “邦子出来倒垃圾的时候,跑过来打招呼的人就是你吧?”

    他点点头,然后用我曾在手机里听到过的独特的嘶哑声音给予肯定。

    “我扮成悄悄在后门监视的警察,实际上只是在门外读一些事先准备好的台词而已,而且还穿着收垃圾时的工作服。我们必须隔着电话,让你听到房间里面的警察对事件的看法。”

    我想起邦子去后门丢垃圾途中与“警察”的对话。实际上,那只是在后门外空地上演的一场戏。只要不在院子里,就不会被警方发觉。我用电话窃听的两个人的聊天,其实只是他们两人事先写好的剧本。

    “我想起来了,有一次你打电话过来,我本来已经睡了,又被你那通电话吵醒。”

    “那次也是,有些消息我希望小姐一定要知道,所以才会在事前打了这么一通电话。”

    跟她说话的男人的声音清楚地残留在我脑海里,但事后曾住在家中的五位警察却没有这个声音。开始时,我还以为有六个警察住在家里呢!后来才知道事实并非如此。

    我开始模模糊糊地意识到另一个人的存在,就是在那个时候。

    我坐在一大堆邮件前,渐渐看清事情真相的时候,又看了一遍绑匪要求赎金的来信。那封信的原件也是由警方在保管,我看到的只是复印件。这封信和第一封绑架信一样,我没见过,也不是用剪字拼贴而成,而是用打字机打出来的,有些内容还修改过,通过这封信就能看到绑匪不客气的性格。

    不过,关于交付赎金的时间和邦子做交接人的要求都没有改动,改动的内容只有一项,就是赎款的金额。我的计划是要二百万,实际送来的信上却写着三千万。

    我忽然想起交付赎金之前京子说过的那些例子,就是关于付出与回报的谈话,她说:“想要回女儿的话,就用三千万来交换。”那时她一定已经看过这封信了。

    “我没想到小姐真的会想要赎金,因为你一直想让大家认为绑架信只是某个人的恶作剧,想要以此来收拾混乱的局面。我一直以为要求赎金的信要我们自己来写呢!我本来想要瞒着你,和他一同筹划赎金的交易。”

    “可是,那天夜里发生了意外,我倒着走的时候,一辆车为了避开我而撞到墙壁上。那应该是出乎意料的事情吧?”

    邦子代我顶罪,让我逃走,完全是因为被绑架的人绝不应该出现在那里,但正因那场事故,我才想到要赎金,并指名要邦子做交付赎金的人。

    邦子利用了我的计划,随机应变,看上去是要实行我的计划,实际上是同时要进行真正的赎金交易。

    “如果没发生那场事故,或者我不索取赎金的话,你们打算怎么办?”

    夫妻两人对视一眼,然后同时向我耸了耸肩膀。

    “这个嘛,就不知道了。但是,事故发生后,在邦子被赶出来之前一定还是会索取赎金的,也就是瞒着你做赎金交易。不过,总算是过去了。”

    邦子的丈夫回答说。

    最初看到信上写着三千万这个金额时,我非常迷惑,这笔钱最后到底消失在什么地方了呢?爸爸他们对我说,他们确实准备了三千万现金。

    结局就是那个抢劫犯从邦子手里把袋子夺走,取出里面的现金,将装有发信器的袋子丢在公园旁边。

    我在家里走来走去,思考着这件事情,当时背部的伤还没有完全好,不过我没办法安心静养。

    我忽然看见大冢太

    太正要去倒垃圾。这以前一直是由邦子负责,但现在邦子已经不在这里工作了。

    我叫住提着垃圾袋的大冢太太,把她带到一楼的洗手间,就是距离警察们顺便用来睡觉的十二张榻榻米大的和室最近的那个洗手间。

    “我获救那天,你有没有在这附近发现什么?”

    我这样问她,她歪着头回答说不记得了,但我看到洗手间旁边的储物柜后,越发肯定了某种推断。那里原本有个小空间用来存放扫除用具,不过拿来藏三千万也是绰绰有余的。

    “你出发去交赎金之前,就已经把钱从袋子里取出来了吧?”我追问,邦子并没有否认。“你抱着那个装赎金的袋子在和室里待命,还问警方可不可以抱着袋子,其实那时候你已经做好准备,只等大家散去。等到跟京子谈完话后,你就直接抱着袋子去洗手间,京子还问你为什么拿着袋子,你故意装作没听见。进了洗手间后,你就把三千万藏到一个不引人注意的角落。”

    即使在房子里没有机会把钱藏起来,也会在前往交付地点的途中把钱藏好吧!

    那天邦子走去公园时,胸前抱着的是一个空袋子。

    在鹰师站的大街上,邦子的丈夫抢了她的袋子逃跑,途中意外地和我撞在一起。但是计划还是按照原定内容进行,他在途中轻松地扔掉那个袋子,摘掉墨镜和帽子,恢复普通的装扮后混入人群。即使因为服装相似而被警方拦住问话,只要手里没拿着有问题的钱便不会有事,轻轻松松就可洗脱犯罪的嫌疑,因为警方一直认为绑匪逃走的时候会拿着袋子里的巨款。

    “为了追赶伪装成抢劫犯的你,我跑出大楼……”我对邦子的丈夫说,“最后我和你相撞,然后失去了知觉。你一定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吧?因为当时的我认为邦子的袋子被抢的事是纯属偶然。如果当时我没有出去追你的话,到时我该怎么办呢?就那么一直守着公园的长椅吗?”

    “这个嘛……当时我是想找个机会打手机把事情的经过简单告诉你。当然不能把真正的计划告诉你,只是告诉你抢劫犯把袋子抢走了,然后让你把所有的罪责推到抢劫犯身上……”

    邦子可能以为我生气了,双手不安地扭动着。

    “别开玩笑了!那时我的手机已经坏掉了!”

    “呀,原来是这样啊……”

    “是啊!我爬进那栋楼的时候压坏了,你一直都不知道吗?”

    她歉意地点点头。

    “不过,手机这东西本来很结实的,但是小姐你的体重……”

    “……都是不二家软质乡村饼的错。”

    如果我当时在二楼没看见邦子、没追出去的话,可能会莫名其妙地陷入更大的麻烦呢!

    “最后,我晕倒在路上被警方救起,邦子你也没做成英雄,还被赶了出来……我是看见大冢太太丢垃圾时才想起绘里姑姑说过的话的。姑姑说你离家的那天,还看见你去丢黑色的垃圾袋。有一点姑姑可能从来就没注意过,但我却有些纳闷,那就是你平常用的都是透明的塑料袋,那次却用的是黑色的,这一点太反常了,而且菅原家所在的区域指定用的是透明塑料袋。其实,你用黑色塑料袋的理由很简单,因为里面藏着三千万,自然不能用透明塑料袋了。装着现金的垃圾袋,一定是被你事先藏在洗手间的储物柜里的,对吧?即使有人打开储物柜,也不会想到垃圾袋内藏有巨款吧!”

    邦子点点头。

    我发现真相后,一边揉着疼痛的后背,一边试着打电话到邦子老家。我的手指不停地抖动,差点按错号码。

    我脑海中浮现出她走路时的姿势,挥之不去。

    我晕倒在路上被人发现后,事件似乎暂时告一段落。就在第二天的清晨,我正在自己房内的床上酣睡,警察们前来收拾安装在那个和室里的无线电设备及电话上的追踪器,还有当初为监视正门而安装的电线和录像机,当时警察们还在房子里走来走去。

    在这种状况下,她竟然抱着装有三千万赎金的黑色塑料袋,慢悠悠地走出门去。中途爸爸和绘里姑姑还把她叫住,告诉她不想离开的话可以继续留下来。那个时候没人想到邦子拿的垃圾袋里就装着赎金,而她也没有显示出丝毫的慌张,一如往常那般摇摇头……

    邦子的弟弟接起电话,不过他说姐姐没回家,不仅如此,她也没告诉家人自己被菅原家解雇了。我这才发觉邦子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要回老家。

    她可能会想,如果我发现了她犯罪的事实,会不会报警呢?警方若发现真相后,会不会去搜查她的下落?

    邦子躲到什么地方去了呢?我没有头绪,也找不到联络方法。总之,她失踪了。

    “我不知道小姐你会不会把真相公开……但我认为你不会。如果你把这件事说出来,也就是在告诉人家,是自己策划了假绑架……”邦子毫无自信地轻声说着,“这十个月来,我没告诉任何人我在哪里,一直远远地窥探着搜查的动向,可是,大家还是不知道真相。我想小姐可能下定决心不告诉任何人,所以我才把家里的地址写在明信片上,寄到菅原家去。”

    “我毫发无损地回到家,除了赎金不见了以外,一切都还算是圆满结束了,所以

    以后也不会有什么人来追查这个案件了。比这件事重要的事情每天都在发生,警方也不会总盯着那些几乎圆满解决又没有受害者的案件。”

    “再说,这三千万对菅原家来说也不算什么。”邦子的丈夫加了这一句话。

    我点点头,伸了一个懒腰,用力靠向沙发的靠背。一直以来我都不能问别人,也不能对别人讲,只能一个人思考。在我那容量不算很大的脑子里,关于邦子犯罪的各种想法一直占据着很大的位置。一想到十个月来一直困扰着我的事情终于可以做一个了结,我的心情就特别好。

    “今天总算能睡个好觉了。”

    这句话是我的肺腑之言,我对于这两个人筹谋并实施的计划感到十分愉快。

    窗外已完全暗了下来,我当然就住在这里,就是那个只有三张半榻榻米大的房间。

    邦子想要站起来带我去那个房间。

    “不用了,你坐着吧!”邦子的丈夫拉住她,对着我说,“我来带路。”

    我跟在他后面走上楼梯。那个房间在二楼,一种亲切感向我袭来。这栋房子不大,很旧,灯也很暗,这一切都让我想起家中的偏屋。

    邦子的丈夫拉开走廊尽头的木门,向我招手。

    “就是这个房间……里面放的东西稍稍多了一点儿,行不行?”

    我打开灯,发现被炉占了这个小房间的大部分面积。待在邦子房间的那半个月,它已经快要成为我身体的一部分,却又随着邦子的失踪而消失。里面还有当时我叫邦子用信用卡买回来的便携型dvd放映机和收音机等,看来,邦子一直带着它们。

    坐在被炉前,我把脚伸进去,布下面覆盖着在其他电器产品上看不到的独特电线,插头已经插进插座里,只需把电源开关转换成“开”的状态即可。

    被炉的桌面上还看得见我拼写绑架信时留下的划痕,我用手轻轻地抚摩它,注意到整个房间已被彻底打扫过,没有一丝灰尘。

    邦子知道我会到她家里来,于是事先取出被炉,打扫好。这个房间肯定一开始就是为我准备的。

    “真是的,难道就没有更宽敞、更好的房间了吗?这和监禁有什么两样!”

    我轻轻地抱怨了一句,但内心的欢愉早已经爬上我的脸颊。邦子的丈夫苦笑着退出房间。唉,我是多么孩子气啊!不过那两个家伙还真不错。

    我打开被炉的电源,掀起被炉上的棉被,确认了一下里面的红色光线,不过要热起来,还需要一段时间。

    我关掉房里的灯,把脸埋进那令人怀念的触感中,在一片安宁的黑暗和静谧中,我感到整个房间似乎正飘浮在宇宙之中。每次我都能在邦子的房间里感受到同一种感觉,那份亲密轻轻地将我拥在怀里,让我忘却了自己身在远离菅原家的其他地方。我也无法判断今夕是何夕。

    意识沿着时间回溯,回到十个月前的那个房间里,当时冷风正吹动着偏屋的窗门,而我正蜷在温暖的被炉里,轻闭着双眼。

    我看见自己一边听着收音机里的圣诞歌曲特辑节目,一边透过窗户缝隙窥探外面的动静,然后静静地一直眺望无声的雪花缓缓从天空飘落。我看见自己在被炉和墙壁之间躺着,为天花板的低矮而感到惊讶。

    我看见自己对京子抱有愚蠢的敌意,看见自己将无名的怨恨强加在女儿不在家时也能开怀大笑的爸爸身上,我又看见送出绑架信后,不忍心看到爸爸忧虑的那个渺小的我。

    在那个小小的正方形空间里,我和邦子安静地送走夜晚,我们的生活充满了秘密,生怕被别人知道。那种怀念让我胸口一热,有种想哭的冲动。

    明明有冷空气从缝隙钻进来,我却感到全身充满温暖。邦子的房间虽然很小,居住条件不是很方便,可是那种感觉就好像在妈妈的腹中。

    红外线灯“嗡”的一声开始运转,这个被炉型的时光机渐渐暖和起来。

    在入睡前,我向邦子献上一分祈祷。你一定要保护好你大大的肚子,希望你的孩子以后不会像我这样不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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