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己无法回头
邦子回来的时候,外面的天空已经微微泛出亮光。我逃走以后,她看着救护车把受伤的司机运走,然后接受警方盘问事件的始末。警方已经知道菅原家发生了绑架事件,也知道她就是事主家的佣人,所以迫不及待地盘问她为什么这么晚还跑出来。邦子告诉他们说,是为了给自己买点儿吃的,然后用她那特有的慢悠悠语调说明事故发生的经过,最后请巡逻车把她送去受伤司机住的医院。
“放心吧!那个司机受的伤不是很严重,只是有些轻微的脑震荡,已经从昏迷状态中醒过来了。”
邦子坐在我对面,双肘撑在被炉的桌面上,把事情的经过说给我听。
那个司机似乎是住在附近的一名中年男子,事故的原因就是因为我倒着走的时候,冲到了十字路口的正中央。刚回家的时候,一想到那个男人说不定已经死掉了,我就不寒而栗,那种背脊凉透的感觉完全不是因为有冷风从窗户缝隙渗进来的缘故。
“开车的那个人躺在医院的病床上大发脾气,把对小姐的怒气全都发泄在我身上了,真是吓死人了!他气得满脸通红,不停地大吼大叫,整个医院都能听到他骂人的声音,惹得护士也跑过来叫他安静些。”
我脑海里浮现出她在医院里低头道歉,把所有罪责都揽到自己身上的情形。
那个司机似乎认定邦子就是肇事者。
“邦子你个子那么高,我这么矮,相差那么多,那个司机居然没发现肇事者调了包!”
“这个嘛,大概是因为小姐你当时一只手举得很高,看上去像高个子吧,应该是这样子没错。”
她说的时候表情十分认真,我却怀疑是否果真如此。
司机将她错认为我是因为我们当时都披着短版斗篷,是因为服装很像吧。
“要不是那个司机是巨人队的球迷,我还不知道要被骂多久呢!”
看来,幸亏我戴的是巨人队的帽子。
“算了,你替我顶罪也无可厚非嘛!”
我话刚说完,她就生气地嘟起嘴。
“怎么可以这样!”
其实我在心里悄悄地嘀咕了一句:对不起嘛!
一月七日上午,菅原家主屋那边开始谈论车祸的责任问题。那个司机的怒气似乎还没平息,我担心他可能会告上法庭。邦子拿的那部手机一直不通,我没办法直接听到他们的谈话,只能事后等她说给我听。
身为雇主的爸爸和那些警察围坐在邦子身边,就绑架案过程中发生了这宗令人头痛的事情交换了意见。有人说,这件事会刺激到绑匪的情绪,也有人说不会,不要想太多。最后的结论是让邦子立刻请假,回家休养,直到菅原家同意才能回来。
“这意思是说,要把你赶出去?”
午饭的时候,邦子告诉我这个消息。她刚刚帮我从茶水间端热水回来,好让我能吃上泡面。
“也不算是被赶出去……只是让我立刻收拾行李,明天傍晚前离开这里,回家好好休息休息。”
我感觉到全身的血液似乎一下子被吸干了。
“笨蛋,那就是要赶你走啦!”
“哎,才不是呢!”
在女儿遭人绑架的紧要关头,一个佣人不小心引发了交通事故,要是成为人们议论的焦点,恐怕有些不妥。爸爸大概是这样判断的,如果这件事刺激了绑匪的情绪,说不定会关系到女儿的性命,不如尽可能平息风波,妥善处理,最好的办法就是让闯祸的佣人承担责任,走得越远越好。
而且大家都认为,邦子是家中最没用的佣人,她在不在都无关紧要。虽然她自己对这些看法根本没放在心上,可是身为佣人却什么都做不好,又是凭关系进来工作的,那些早就对她心怀不满的佣人肯定向上面打过她的小报告。
“你明天就要离开这间房子吗?”
邦子以满脸为难的神色点了点头。那我该去哪里才好呢?
我把热水倒进泡面碗里,然后一声不吭地思考,十秒钟后,我想到一个解决的办法。
“我们要求赎金吧!”
正要返回主屋工作的邦子整个人都呆掉了,歪着头问我:
“……啊?你说什么?”
“我们索取赎金。向家里索取赎金,用来赎回被虚构的绑匪绑走的菅原奈绪,然后你拿着装赎金的袋子,送过去给绑匪。”
“哦……呀?要我……送过去给绑匪?”
“而且你会把这件事情处理得非常圆满,然后你就成了英雄。这样一来,再也没人敢抱怨你的不是,你也就不用离开这个家了。”
我不能看着她遭到解雇却坐视不理。这不是因为她走了以后,我无法再待在这个小房间里这么简单。换个角度来看,原因可能更简单,一点儿也不复杂——我发自内心地强烈希望邦子能一直守护在我身边。
“你是说……是说让我在送钱的过程中大显身手,然后就不用离开这里了,对吗?”
“你倒是明白得很快嘛!”
她稍稍扬起下巴,视线无意识地集中在斜上方二十厘米的地方,竟然一反常态地思索起来,滑稽的是她的嘴巴张开着,就像一条正在等待诱饵的鲤鱼。大概她也拿不定主意吧。
“……嗯,我懂了,那就这么做吧!”
邦子下定决心,并告诉我她一个小时后回来,然后就离开房间了。在她回来前,我又开始拼凑绑架信。
信上写的内容是准备赎金,赎金要由佣人楠木邦子送过来,明天交换赎金和你的女儿。我打算今天就把这封信送到家中,今晚让他们做准备,明天下午交钱放人。在时间安排方面可能有点儿紧,但是邦子明天就要被赶出家门了,而且我也想早一点儿结束这场无聊的闹剧。
明天下午把女儿还给你但要把钱准备好
准备二百万[本书所指货币皆为日元]用过的旧币
钱放在袋子里让楠木邦子拿着
让她来和我们交换人质
明天时间一到我们会打电话过来
你们就待在家等消息
我小心翼翼地将信纸塞进信封里,同时注意不留下自己的指纹,然后邦子会趁大家不注意的时候,把信塞进正门的信箱。
不行,正门不行。正门一直处于录像监控的状态,不如安排由邦子来发现这封信,然后直接送去给爸爸。可是信中指名让她做交易人,现在又经由她的手送进来,一定会遭到警方的怀疑。
我从杂志中找出“菅原先生”的字样剪下来,尽量控制文字的大小,造成一种和犯罪无关的印象,认真地贴到信封上。
邦子回来时,我把信封递给她说:
“你去把这封信塞进隔壁家的门缝。”
她也十分小心地接过信,注意不在上头留下指纹。
“塞进……隔壁家?”
“不是隔壁家也没关系。直接放进家里的信箱不方便嘛,所以你先把这封信送到别人家,收到这封信的人看到信封上的名字,一定会送回我们家的。”
“可是,真的会像你说的那样吗……”
“只要你不挑那些没人在的住户,就一定没问题。还有,你一定要挑那些心地善良的。这件事进展是否顺利,就靠邦子你了。不要把信直接塞进信箱,那样可能很久都不会被人发现,所以你要把信放在一个容易发现的地方。”
邦子拿着信出去了。现在是白天,出去办个事情再回来,应该不会有太大问题。
然后我就把整个身体蜷缩在被炉和墙壁之间的狭窄空间内,摆出平时晚上睡觉时的姿势,开始思考关于交付赎金的计划。我还听了电话那头的状况,邦子和平时一样,正准备去丢垃圾,这时电话忽然断掉了。其买我也厌倦了用手机监听房子里面的动静,决定回头再听邦子报告。
发生了这么多事情,我觉得好累,仔细想想,我几乎都没怎么睡。
一闭上眼睛,就想起昨晚那辆前半部分严重撞损的车子。
和菅原家隔着三户人家的太太将那封“送错”的信转送过来时,已经是下午四点左右了,那时她刚要去买东西,发现了夹在门缝中的信,看见没贴邮票时觉得有些奇怪,再看到上面写着“菅原先生”的字样后,就送过来了。
听说警方详细地向她询问了当时的状况,看来这次的事件一定会在邻居间传开。警方倒是叮嘱过她不要对任何人讲,不过我觉得那一点儿用都没有。
听邦子说,在绑匪终于提出赎金方面的要求后,全家人却沉默不语了,似乎在期待什么人能站出来说点儿什么,但又好像想迅速制止什么人站出来讲话的样子,气氛非常怪异。虽然现在还是一月,但是连一点儿刚过完新年的气氛也没有,家中的每个人之间只有冷漠无言的眼神和焦虑的表情。
听说为了准备绑匪要求的赎金,绘里姑姑在警方的陪同下去了一趟银行。我还以为这二百万不用去银行,只要在家里面随便找找就能凑齐呢!看来我错了。我要求的这个金额,本来是想让警方放松警惕,好让他们认为“绑匪可能是个小孩吧”。
赎金在傍晚七点时就已经准备好了,钱就装在袋子里,放在警方驻扎的那个一楼的大和室,保管到交钱换人质的时候。
爸爸他们和警方一直在思索绑匪为什么指名要邦子去送钱,最后归结为可能是绑匪听说了昨晚那场事故,看中肇事者邦子的性格。说不定犯人已敏感地察觉到邦子在某些方面的能力比正常人差很多,选这样一个不够机灵的人来送钱,风险较低。
警方也想过找一位女警假扮成邦子的模样去送钱,最后一致认为还是按照绑匪的指示比较好。听到这个决定,我也松了一口气,否则我的计划就毫无意义了。
我小睡了几个小时后,深夜十二点开始准备交付赎款时要用的小道具——所谓的小道具,其实不过是将剪出来的字拼成的两封信。从杂志上寻找合适的字剪下来再贴到纸上去的事,我已经驾轻就熟了,将方圆三十千米范围内的人聚集起来比赛的话,我一定是第一个完成这种绑架信的人,不过这也不是什么值得骄傲的技能,就算日后有了子孙,我也不会告诉他们。
我一边剪贴拼写信件,一边和邦子商量明天中午交付赎金时可能会遇到的状况。她又和平常一样花了很多时间,不停地嘟囔着,想把我说过的话一一记住。
邦子夜里还回了主屋那边几次,和大冢太太一起为那些警察准备夜宵。我站在窗边确认了一下,
那间已成为警察办公地点的和室灯还亮着。那个房间里放着装有赎金的袋子,这大概让他们的工作紧张到了极点。
不仅是这些进驻家中的警察,恐怕总部那边的数十名警察也在认真地调查这桩恶作剧案件。事已至此,那些曾经追查我行踪的警察,还有那些前去调查谁对菅原家心怀不满、对菅原家的财产心怀不轨的警察,今晚的心情一定也十分复杂吧。
天还没亮,我就从家里溜了出来,谨慎地确认过周围没有警察后,迅速地穿过寒风刺骨的夜色。我隐隐感到不安,总感觉似乎有人就在我的背后穷追不舍,还感到一丝恐惧,仿佛马上就会被人发现并捉住。穿过后门后,我一直跑,直到喘不过气才停下来,黑暗的柏油路上只有我一个人的脚步声,我终于停下脚步,双手撑住膝盖剧烈地喘气,然后回头一看,围住菅原家的高墙已经从我的视线中消失了。
我回想起离开那个藏身已久的三张榻榻米大的小房间时的情形。
“好,我该走了。”
我对邦子讲完后便离开了房间,就像我平时出去散步那样轻松。她坐在地上,整个身体趴在被炉上,我想她可能睡了。
“那我等你再回来住……”
她把脸埋在桌上说出这么一句话。我心想,邦子竟然也能说出这么精彩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