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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贝兰当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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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医院的木制推门已经非常腐旧,因此开关相当的困难。

    进到里面,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潮湿臭味混杂着药品的味道便会迎面扑来,让人感到很不舒服。褐色的室内拖鞋也非常旧了,即使想探病也找不到一双完好无缺的拖鞋来穿。

    与阴暗潮湿的医院不一样,窗户外面正是一片朝气蓬勃。不知不觉时间已经到夏天了。

    从那间并排着裸露出黄色内馅的黑色皮革椅子的待客室出来之后,政义沿着古老的木制走廊来到了一间房前。房间当中有一位医生已经在等待着他了。

    那位医生看起来年龄并不大,但脸色却很阴沉。政义进去之后,他一直用那双黑暗的瞳孔盯着他。

    政义很紧张,在不知不觉之间他已经紧紧地抓着自己的手帕了。

    “啊啊,真是太好了。我真心那么想的。呐?父亲也这么觉得吧?因为主人好像立刻就办理退院手续了哟。只是和医生说了一会儿就可以立刻出院真是太好了。我因为有点担心,所以向医生打听了一下,结果那个医生说呀,对于主人来讲,现在最重要的就是让他到一个安静的地方休养。现在主人正和医生谈话呢,父亲,你知道吧?主人的事情,他是父亲的朋友哟。”

    当清音知道政义不需要住院留医的时候,清音为他感到十分高兴。要说最能令清音感到高兴的事情,莫过于得知政义在经过那次残酷打击之后,依然能够迅速恢复正常的生活了。

    “你可以把事情的经过都告诉我吗?”

    请政义坐到那张没有靠背的圆形椅子上后,医生这么说道。

    政义只是稍微挪动了一下身体,椅子就发出一阵高调的、像要被撕裂般的哀嚎,令政义好生耳鸣了一阵子。

    “优子、优子正在燃烧着。当我回到家的时候,就见到优子被火烧着。啊啊,即使到了现在,我仍然忘不了当时的情景。”

    政义发现自己的声音在颤抖。只要他一闭上眼睛,眼皮底下便会出现优子在炙热火焰当中挣扎的情景,那火焰无论怎样都无法被扑灭。

    “啊啊,优子……。医生,优子什么时候才能回到我的身边……”

    于是医生皱起眉头静静的回答了他。

    “不,你还是不要再见她比较好。毕竟,她的尸体已经被烧得体无完肤了……”

    一滴汗悄悄的从政义背部滑落下来。他用手擦了擦额头上冒出来的汗珠,结果整个掌心都被汗水润湿了。

    “我能理解你现在的心情……”

    医生难过的对他说到。

    “优子是我第二任妻子。我前妻死了之后只给我留下了那块三面镜而已”

    政义身体前倾,于是椅子发出了刺耳的声音。声音迅速消散于四面墙角。

    “那是一面充满裂痕无法使用的镜子,但那却是我和因肺结核而死的前妻之间最重要的回忆。所以当清音把镜子碎片弄丢的时候,我真是觉得非常遗憾”

    “你前妻是什么时候去世的呢?”

    “两年前,当时为她建了一座气派的墓碑并精心埋葬。毕竟她生前受了不少村人的不合理对待。”

    “原来如此,也就是说你的太太都相继死亡了啊……”

    “……这是报应”

    “报应?”

    “优子她、优子她不应该这样死去的……”

    政义和医生都沉默了。整个房间陷入长时间

    的沉默当中。政义甚至有种全世界的声音都已经消失掉了的错觉。

    打破了沉默的是医生。

    “我刚才已经和清音谈过了……”

    医生脸色青白的说

    “你们俩人说的内容有很多矛盾之处,那到底是怎么回事?”

    受到医生质问的政义沉默了一阵子,然后像是拿出什么重物般,把折叠起来的手帕小心放置到木质的桌子上去。

    “也许你不会相信”

    政义望着医生的眼睛开口说道。

    “你指的是我不相信什么?”

    政义没有回答,只是在医生的注目中,以颤抖的手静静翻开桌子上的手帕。

    手帕中只包着两颗漆黑油亮的小果实。

    那是在鸟越家门旁生长的一种植物果实。

    “这果实怎么了?”

    医生把脸凑近桌子上的黑色果实。

    “这是我在清音房间一角发现的,富有光泽的小果实。果实很小吧?鸟越家屋邸内种植了这种植物,它名为贝兰当娜。”

    “贝兰当娜?”

    “没错……”

    政义像在忍着恶心的感觉,脸色变得非常难看,嘴唇颤抖得很厉害。

    “……贝兰当娜,传说暗杀哈姆雷特父亲时使用的一种剧毒的果实。”

    伸手研究桌上果实的医生听罢脸色一沉,立刻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我有一位在出版社工作的朋友,于是我拜托他帮我调查了一下”

    “这毒果实的症状是?”

    政义布满汗水的眉间皱了起来,看来他正考虑应该从何说起。毕竟不得不说的情报量实在非常庞大。

    “虽然和这次不幸的事件并没有直接联系……”

    医生点点头,暗示政义说下去。

    “这是从朋友那里听来的。大概十年前发生在

    后山的某个事件……不,说是‘谣言’应该更加妥当吧?”

    政义和医生虽然都流了汗,却又感到十分寒冷。

    大约十年以前,数个男人为了采集药材而进入深山。就在即将迎来夕阳的时刻,他们在山中发现了一种不知名的植物。

    植物虽然很小,但那种子看来却长得很结实。

    男人们研究着果实的味道。但是光看也无法了解它味道如何呀。终于,其中一个男人摘了一颗去尝试。

    男人的不幸开始了。

    男人们围着那个尝试了果实的男人,询问那

    果实的味道。男人没有回答,突然他四肢着

    地,像野兽一样逃跑了。据目击的男人们所说,那人在奔跑的时候眼睛灿灿地发着血色光芒。

    在男人们还没有反应过来之际,那个男人已经消失在山林当中了。

    过了一会儿,远处传来三次似人似狼的怪异远吠声。怪声响遍了整座山林。

    一阵风从打开的窗户中送了进来。

    “似乎不久之后,男人们在那发出远吠的山林当中战战兢兢的搜寻着,最后发现了那名口吐白沫的男人已经倒下死了”

    医生皱眉正了正身体,结果椅子发出一阵尖锐的声音。

    “他吃了毒果实之后认为自己是狼然后死去?那到底和清音有什么关系呢?”

    政义和医生都无法把目光移开桌子上的黑色果实。虽然不知从什么地方传来某人在走廊经过的声音,但他们所处的房间却像是存在于另一个次元当中。

    “我认为清音并没有吃下致死量的贝兰当娜。”

    医生听罢惊讶得瞠目结舌。

    “你认为吃下那种含有致死量毒素的果实之后人还可能存活下来吗?但是现在清音却还活着。”

    “另一方面,关于致死量这个问题不过是不经真实计算的暧昧语句。清音可能在吃的途中吐了出来。另外也许根据每人体质的不同,

    效果也各不相同。现在能够确定的是清音还活着。不,是存活下来了……”

    “我明白你要说的意思了。你想说的是与刚才所说那个吃了毒果实后变成狼的男人一样,清音也出现了与那相类似的状态了吧。”

    “不,我的观点有些不同。我认为比起贝兰当娜主成分所引发的阿托品前驱症来,也许清音在吃恶魔果实的时候,某些对她造成强烈打击的事情才是引发那些后遗症的原因。总之,清音在吃了贝兰当娜之后存活下来,但同时另外一种慢性妄想症却开始在她体内滋生起来。我是这样考量的。”

    “妄想症,无法区别幻想与现实,出现意识混淆的那种……”

    “没错。真是讽刺啊!”

    政义忍不住呻吟起来。

    “清音还很小的时候,曾在父亲的工作室中困了一整晚,之后一段时间听说她非常害怕那些人偶。可怕的经历在恶魔果实催化之后导致思想混乱,从而难以在人类与人偶之间进行区别吧!对于清音来说,人类和人偶的区别现在仍旧像烟霞一样缥缈!”

    医生恍然大悟。

    “所以清音就把优子误认为是人偶,原来如此!”

    “全都是那恶魔果实所害的”

    两人的视线再度投向桌子上小小的果实。

    “贝兰当娜是恶魔的植物。这恶魔之果给清音植入了一场恶梦……梦中没有名为优子的人类,

    只有名为优子的人偶……”

    “最后,在恶魔的果实操纵之下,她把那人偶给烧了……”

    政义双手掩盖着脸,咬牙切齿地抽噎起来。

    “我到现在仍旧不能接受这个事实!”

    “太可怜

    了。清音在不知不觉间受到恶魔果实的控制,成为了它的傀儡……优子和清音都太可怜了!”

    “但是你为什么要阻止清音接近你们房间呢?我觉得很不可思议,你为什么不让清音见见优子?”

    “优子也……”

    政义哽咽地回答

    “优子她、也得了肺结核。所以我不希望清音太接近优子。我不希望清音被她所感染。因为清音开始到我家工作前,她唯一一个至亲就是因结核身亡的。优子的护理一直是由我来做,因为她得了肺结核的事情是绝对不可以公开的秘密。即使是清音也一样。相信你也能够理解,这种保守小村子的人民对那些

    病相当忌讳,因此我不能把妻子的病告诉任何人。我不希望优子遭到我前妻那般的对待。”

    沉默在房间当中蔓延起来,政义感到房内气息沉重得让人透不过气来。双脚变得柔软,开始嗒嗒嗒嗒地崩溃起来,在还没反应过来之前整个人已被黑暗吞噬了。

    手臂冒出的汗已变冷了。医生正屏息静气,于是政义稍微挪正了姿势,椅子吱吱咯咯的响了起来。

    “我还有些疑问。优子当天晚上并没有动过那孩子做的晚饭吧,而且清音还告诉我,不管她怎么呼叫,房间里面都没有反应。清音把优子抱起来的时候她没有反抗,甚至在被淋灯油的时候都没有逃跑的迹象。这到底是为什么呢?优子为什么会任由清音摆布?”

    政义在缓缓

    思考。也许由于房间通风不足,也许由于天气太热,隐隐感觉到他呼吸困难。那是抑郁的、绝望的气息。

    “优子常常会精神恍惚地望着空中某一点发呆,就像人偶般一动不动。没错,那就像是一具人偶般。当我妻子处于那种状态的时候,其实本身并没有意识。她自己清醒过来的情况少之又少,通常我都得晃她肩膀或者在她耳边叫她名字才会恢复过来。所以即使把她放到地面也……”

    闭上眼睛,优子被火围困的情景浮现出来。

    对不起。每当这幕出现,政义就有种非得跟她道歉不可的心情。

    对不起。

    我是所有不幸的源头。

    “啊啊,关于这贝兰当娜的果实。”

    医生轻声说道。

    “只能说桌子上的果实是导致清音和优子遭遇不幸的根源。但是,这样一种夺走别人思考的恐怖植物,为什么会出现在鸟越家的屋邸当中呢?”

    政义用手按着额头苦思一阵,最后终于决定把事实说出来。

    “鸟越家从以前开始就是名门家族。但老实说,我并不具备鸟越家的血统。”

    说话的声音在颤抖着。

    “我曾经从母亲口中听过这样一件事情。在几代之前,一个带着小孩的女性倒在鸟越家门前,这就是一切报应的开始”

    “报应……吗?”

    “没错。当时的鸟越家主人不应该收留他们。虽然母亲没有明说,但我认为那

    那个倒在鸟越家门口的女性其实是想借故接近那一家的主人。不,她绝对是那样想的,不然不可能会卧倒在鸟越家门前。”

    政义显得很悲伤。

    “鸟越家的主人原本有位妻子,但当那位带着孩子的女性到来之时,她却不知为什么暴毙了。结果那家主人立刻就收了那女性为新的继室。”

    “继室……”

    “没错,但事情并没有完结!那女性在成为继室的同时,鸟越家主人便立刻死去了!”

    医生吞了屯口水。

    “于是那个女性的孩子就顺理成章的成为鸟越家的继承人。我并没有鸟越家的血统,而是继承了当时那个小孩的血液啊!”

    政义的眼泪无法抑制的往下流。

    “一想到这里我的胸口就像要被撕裂一般!我的祖先是把鸟越家主人和妻子毒死,然后夺走整个鸟越家的罪人!据说那个女人来到鸟越家的时候,身边小孩的手上就握着一些花朵。现在我终于理解,小孩手上的花正是贝兰当娜的花啊!村里的人们之所以会对鸟越家这么冷眼相向,除了结核的事情之外,一定还因为大家都知道我祖先对鸟越家所干的事情!”

    医生想让政义冷静下来,结果政义站了起来,

    僵直着握紧颤抖不止的拳头。

    “我继承了祖先受诅咒的命运……这是报应,是鸟越家先祖对我的报复!啊啊……我是把灵魂出卖给恶魔的人的后代!优子被杀的时候我完全无能为力。不,不仅仅是优子!还有我的前妻以及清音,导致她们不幸的元凶是我!”

    政义仰起头往天井大叫,他不断地哭着,任由泪水往下流。医生什么都没说,静静的皱着眉头。过了不久,政义的泪水流干了,他安静的闭上了双眼。

    这也许在冥冥之中已经注定了吧。

    政义望向桌子上那纯黑果实,平静的开口。他似乎连自己仍然站着都没有意识到,似乎整副身心都已被黑暗所吞噬。

    “说不定在拿着恶魔之花的小孩与他母亲踏进鸟越家门之时,就已经注定了我的命运。”

    医生沉默了。过了一会儿,他把桌子上的果实重新包起来,抓起政义的手。政义感到他的手也在抖动着。

    “请你立刻烧毁。不仅仅是这些果实,连同屋邸内所有的贝兰当娜,请全部烧毁掉。完了之后再回来把那孩子接回去,我在你回来之前会把她治好。不,即使治不好,你也要来接她。因为现在你们只能相依为命了。冷静下来之后再慢慢谈也没关系。不管对于你或对于那孩子来说,都是难以接受的事情。请你们慢慢接收、慢慢消化它。所有因果报应都请在这一代做个了结吧。”

    从医生手中接过贝兰当娜后,政义无力的跪

    在地上。他手中紧紧抓着那些果实。医生静静退出房间,关上门后,哽咽的声音从房间中泄漏开来。

    病院的某一处传

    来了婴孩的哭涕声。

    呐,父亲你有认真听我说吗?我遇到喜欢的人了。他是一个正直的人,相信父亲也会喜欢上哟。

    清音正和身旁作为父亲遗物的人偶说话。

    窗外一缕光线轻柔的落到清音身上。她坐在床边,一阵风吹起病房内雪白的窗帘,仿佛正在呼唤着她。

    父亲,又是暖和的一天呢。回到家后得为那个人晾洗衣服才行。

    可惜不管如何人偶都不和她说话,清音只好独自侧了侧头。

    还真有点寂寞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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