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知积弱则必图强（三）
“那道遗诏呢？”
福三对遗诏那事，一直念念不忘。
王壬秋道：“宫闱之事，众说纷纭，真实情况已是不得而知，只是能肯定一点，这份遗诏，必然已不复存在了。”
福三怅然若失，点头道：“也对，有那东西在，也不至于有后来的事了。”
王壬秋对当年之事，不知复盘过多少次，自嘲道：“当时我也是把事想得太简单了，以为算无遗策，却是被人轻易破局，将这天大的事寄于一份遗诏，简直是可笑。”
福三与杨皙子对望一眼，有些不明就里。
王壬秋解释道：“当年西宫最大的，也是唯一的助力，是恭王，恭王此人的确也是大才，若是我当年建议肃中堂交好恭王，哪会给西宫可乘之机，甚至就算是恭王与西宫联手后，也只需许以恭王大宝之位，那两人的联盟立时就得分崩离析。毕竟当时朝堂就两党，肃中堂与恭王各领一党，他们若是同气连枝，朝中再无敌手。”
福三眼前一亮，赞叹道：“龙椅就一张，西宫必定要让儿子坐，她才好母凭子贵，可恭王一旦有机会，又怎会拱手相让呢！”
杨皙子补充道：“恭王向来开明，素有贤王之名，不管如何，说到底，总比那妇人当权来得好！”
王壬秋见福三与杨皙子说起这胆大包天的话，一点心理负担都没有，暗自点头，逐鹿一脉，如今总算是可称后继有人了。
“老夫治学数十年，一部《二十四史》，不知翻了多少遍，从中啊，我悟出了一个真谛！”
王壬秋趁此良机，准备给两位弟子灌输最为核心的思想，帝王之学。
“凡一国初立，国君强悍，诸侯皆俯首听命，国家安定强盛；而到了末期，王室衰弱，诸侯强大，国家则乱象四起。周后春秋、战国、秦、汉、唐、宋、元、明、清，无一不是。”
有明君方能用贤臣，用贤臣方能行美政，行美政方能致中兴。
王壬秋又细举了周武王、汉武帝、唐太宗、宋太祖等例子，深入深出，滔滔不绝。
他指出，国家要富强，必须得依靠英明的君主和贤明的大臣，只有国家大权集中在英明的君主手中，再由贤明的大臣执行到位，国家才能强盛，百姓才能安居乐业。
反之，国家大权若是分散在诸侯、藩镇或是小人手中，国家就会衰弱，百姓必会身处战乱离散之中。
所以，明君、贤臣，乃是核心。
那么逐鹿一脉应该如何自处呢？
按王壬秋的说法，有明君，那便做贤臣，尽心尽力，君臣相得；若是没有明君，那就找个有可能做明君的人选来辅佐，再造一个明君出来，一样也能达成最终目标。
这一席话，让两位弟子直咂舌。
他们已经算是胆大妄为了，可与老师一比，那就算是小巫见大巫了。
难怪这书院取名逐鹿，竟然真有逐鹿天下之意在里面，也难怪书院选材，不得不如此谨慎了。
“你们可知，平定发贼之后，我曾私下劝说曾文正起兵，夺了这天下，恢复汉人正统！”
王壬秋这话一出，又把两位弟子惊得是合不拢嘴。
“同样的话，多年后，我对李少荃也说过。”
王壬秋再次语出惊人。
福三和杨皙子对老师钦佩的五体投地，他们俩最多是心里想想，嘴上说说，这老师是真的做过啊！
“那结果……”
福三急急发问。
那两位人杰，如果听了老师所言，倒真有可能成事。
一个湘军领袖，门生遍布天下，一个北洋重臣，淮军在手，随便哪个起兵反清，必然从者如云。
王壬秋摇摇头，叹息道：“若无外患，这事做便也做了。可是当今这局面，一旦满汉相争，必然引来他国势力介入，大好的国家，顷刻间就是一盘散沙，再不复大一统局面。而他们两位，俱是心怀天下的大公之人，断不会以一己之私，置江山社稷于不顾。”
“啊……那可如何是好！”
杨皙子听到这里，满是愁容。
对啊，如今列强环伺，他们还正愁没有合理的借口哩，但凡有说得过去的理由，他们就敢把堂堂中华之国给肢解个七零八落！
福三也冥思苦索，希望想到一个破局的良策，奈何久思之下仍不得其法。
王壬秋不卖关子，直截了当道：“当务之急，是保国土之完整，万不能让列强染指。”
两弟子一起点头，这是根本。
福三想了想问道：“洋人都已经占了京城，恐怕难已善了吧？”
“纵是千难万难，李少荃、张香涛他们定能做到，这一点，我信他们！”
王壬秋对朝中那几位的能力、人品，显然非常了解，也非常的信任。
“那样便好……”
福三两人刚想松口气，却被王壬秋接下来的话又给吓了一跳。
“此次议和一旦事了，李少荃必不容于天下，而这天下将再少一扛鼎之人！”
王壬秋之言犹如晴天霹雳，震得人久久不能言语。
按他的判断，即便是保全了国土不失，就《议和大纲》上那些内容，就足以将署名之人打为国贼。
而这署名之人，除了李中堂，又能有谁呢？
“这……这可如何是好……”
福三虽未见过那位，但他知道，少了那位殚精竭虑，自嘲为裱糊匠，实则为国之柱石的老人，这国家就更没的指望了。
“我们这一辈，快走到尽头了，接下来，这天下，就得靠你们了！”
王壬秋给出了答案，但这答案，却重的让人无法想象。
杨皙子怎么想的并不清楚，但福三扪心自问，他才没做好这准备。
什么天下就得靠你们了？
我不是一个罪臣余孽吗？
我只不过是托庇于这书院而已，怎么这天下，就得靠我了？
福三第一反应是抗拒，报仇雪恨才是他最想做的。
“虽千万人，吾往矣！”
杨皙子不愧是应天之人，这时方显出他的气度。
福三打心眼里佩服，这么大的事，眉头都不皱一下，竟是一口就答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