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他是这世上最富有的人
九余年前,任扶风的弟弟任若风不过六岁,正值少儿烂漫时。
也许他也不曾想到,幸福美满的任家会在一夕之间覆灭,年幼的他懵懵懂懂,不知何为血海深仇,不懂何为失去家人的锥心疼痛,就这么茫然地跟随长姐逃离腥风血雨的京州。
他们一路辗转,历经诸多生死劫,最终在临安青城山下被白夭夭所救。本以为逃亡的日子就此结束,可那些人并没有放虎归山的打算,继续对他们穷追不舍,险些害了无辜的白夭夭等人。
白夭夭本就活得不易,一路跌跌撞撞走来,遍体鳞伤。
也许,任扶风并不想因为自己让她再度陷入困境,所以当年才会修书一封,无声无息地带着任若风离开了临安,离她离得远远的。
听完白夭夭讲述的往事,李莲花不由得发出一声感叹,“任小姐大义。她虽保全了夭夭,可又当如何才能在追杀中保全自己与幼弟呢?”
他也是很同情这位倔强又凄苦的女子,却也只能作为一个局外人,感叹一句世事无常,并不能改变什么。
说回李莲花摘了方多病腰间的玉坠,便带着气呼呼的方多病与白夭夭,一同进入卫庄。
前去内院的路途中,方从白夭夭口中得知山匪曾飔便是任家遗孤任若风。也是从这里,才知晓当年她在雪地里救下的姑娘,便是任家大小姐任扶风。
命运使然,她救了任扶风,无形中也救了他一命。
李莲花侧头看向她,恍惚间又回到了那年的冰天雪地,回到那个让他痛苦得想要窝囊死去的冬日。
好在,她似温暖的太阳,用光一寸寸地照亮别人的前路,也一点点地温暖了他,让他生出活下去的无穷勇气。
九年了,他仍不能忘那年冬日阳光很暖,少女目光灼灼,带着能让人冲破黑暗的坚定,为他劈开一条生路。
“夭夭。”李莲花忽然温柔地念着她的名字,深如潭渊的眸子有青光乍现,转而凝成化不开的似海深情。
白夭夭柔柔的“嗯”了声,注意力全然放到了李莲花前一句当中,并未注意到他目光灼热动人。
其实,她也不知晓他们姐弟是如何活了下来,又是如何来到朴锄山并安稳度过了十年。
她想遍了朴锄山中与任家有关联的人物,才想起朝堂上有位犯了事的副将被流放到此地,“若我没猜错的话,朴锄山有个专门劫富济贫的昭雪帮,其匪首正是被朝廷流放于此的左统领江海翻。”
经白夭夭这么一说,李莲花倒是想起了十三年前闹得满城风雨的副将贪污一案。
那时,月色如钩,昙花怒放。红衣灼灼的李相夷心血来潮夜闯皇宫,跑人家屋顶喝酒赏昙花,不想撞见三司会审左统领江海翻。
他们给江海犯的罪名是贪墨粮草,至边关三万兵马死于风雪交加的隆冬。如此严重的罪名,最后只判流放金州,实在匪夷所思。
不过,朝堂之事,李相夷向来不插手,纵使觉得事情蹊跷也没有深究。
“江海翻统领,好像是任威大将军的副将,他若是昭雪帮帮主,收养任若风便也不足为奇。”方多病听后缓缓说出自己的见解,又看李莲花和白夭夭二人欣然的表情,证实自己的猜测并没有错,当下高兴得弯起了眉眼。
白夭夭兴致并不高,沉静安然的清丽脸庞难得浮上一丝愁绪,看得李莲花微微一愣。
“夭夭是在想,曾飔怎会无缘无故来卫庄?”李莲花扯了下她的衣袖,温声说出了白夭夭心中纠结之事。
白夭夭朝他软糯一笑,点头道:“只怕是一品坟内有他想要的宝物,这才不管不顾地往危险里跑。”
“夭夭呢?”心底的感觉说不清道不明,李莲花还是借着话头,问出了积压在心里多日的疑惑,“你随我来,断不止是为了卖赢珠甲修缮莲花楼吧?”
“观音垂泪。”白夭夭笑弯了眼,不轻不重地吐出四字便不再说话。
李莲花忽然回忆起与她初见的情形,那时她便说是来寻找观音垂泪的,后来经历的事情甚多,他倒是把此事给忘了。
二人你一句我一句地打着哑谜,身为局外人的方多病听得脑瓜子嗡嗡的。他插不上话,远远看见大院摊位后有处暗门,门前守卫手持着刀剑,面色严肃很是戒备,不免好奇起来。
突然有人没头没脑地凑上前,竟被那俩凶巴巴的守卫赶走。方多病沉默了一下,又见有一含胸耸肩的瘦子朝守卫递了块绿木牌,却轻而易举地进去了。
他瞬间灵光乍现,学着那瘦子摸出自己那块盗墓行牌给守卫看,也成功走进那道神秘的暗门。
李莲花看得摇摇头,暗自叹了口气。
半晌后,白夭夭微微皱眉,才浅浅补充了句,“若能寻到‘观音垂泪’给花花治病固然很好,只怕是扶风身体也不好,若风才来寻它。如此,我便很为难。”
她所为难的事情不过是一份药救不了两人,一个是舍命相救的至交,一个是相伴共度余生的爱人,舍了谁都不行。
李莲花懂她的难处,也不想她为此伤神,“无论如何,我都信夭夭。因为夭夭是青离医仙,没有什么病症能把夭夭难倒。”
说罢,他抬手轻轻戳了一下她眉心的朱砂,眼眸明亮而温柔,“你要对自己有信心,药是人炼制出来的,以夭夭所学,定然能造出第二份来。”
白夭夭捂住被他戳过的眉心,眨了眨眼睛,“花花当真如此信任我?”
“当然,我的夭夭从不做没有把握的事情。”李莲花笑了,揉了揉她的脑袋,“你若真的对‘观音垂泪’十分信任,也不会大半夜不睡觉,偷偷摸摸给我下情蛊。”
“诶?”白夭夭惊讶地抬眸看着他,只见李莲花唇角挂着清清浅浅的微笑,面色一如既往的淡然温和。
他是怎么知道自己悄摸摸给他种蛊的?
她的表情很是可爱,李莲花俯身凑近想要亲她的脸颊,碍于周围人来人往,还是把那股悸动按捺住,改道轻轻掐了把她的脸颊,欣然把手收回来。
他笑得如同一只狡猾的狐狸,一面牵着她的手朝暗门走去,一面说道:“你这几日闲来无事总喜欢捧着容掌柜送来的医书看,来来回回看的都是与情花蛊有关的内容,我怎不知晓你所想?”
是了,李莲花对她总是很细心,生活中的方方面面,他都给自己照顾得无微不至,小到一杯茶也要稍微放凉,才捧到她面前。也许,在她看不见的地方,李莲花都在认认真真地看着自己,小心翼翼地护着她。
白夭夭梨涡浅笑,握紧他的手,彼此体温相互传递,似能驱散一切朝他们袭来的风雪。
她眉眼弯弯,“就这么猜出来我给你种蛊了?”
“倒也不是。”李神医淡雅的眉目有笑意晕染,让白夭夭看得移不开眼睛。谁料,他话锋一转,煞风景道:“前几天夜里,夭夭半夜不睡觉扒为夫的衣裳,还拿这么长一根银针扎我,我哪能睡得着?”
说着,他朝她夸张地比划了一下银针的长度。
白夭夭呛了口气,“明明醒着,为何不睁眼,还要装睡?”
“夭夭在练习蛊术,定然要找个人练练手的,我这不是舍命陪老婆吗?”李莲花说得理所当然,完全没有想过蛊虫是否对自己有害。
白夭夭沉吟了半晌,望着他的眼眸有水汽氤氲,声音颤抖,“你这个傻花,万一我要害你呢?你当真信任到如此地步,把命都交到我手上吗?”
二人手拉手拐弯进了长廊,此处风景甚好,江南园林的雅致与鲜活映入眼帘。
“我如此爱夭夭,又怎会不信夭夭呢?”李莲花脚下微顿,伸手轻轻扶住她的肩膀,眼眸带着柔软的深情与盲目的坚定,“何况,我这条命就是夭夭给的,你要拿便拿走。不管怎样,我都不希望夭夭因为我而受伤,若夭夭真有个好歹来,还不如杀了我来得痛快。”
白夭夭微微叹气,清亮灼目的眼眸闪烁着几分无可奈何的笑意。
下一瞬,她深深地将他抱住,很是依赖地蹭了蹭他的脸颊,“傻花啊……你的命是自己的,我可拿不走。我答应你,我不会有事的,也不会让自己有事。”
她怎么会要他的命呢?她只要他健健康康,长命百岁。
“好,不许骗人啊。”李莲花轻抚她的脖颈,又把头埋进她颈窝,无比温柔缱绻道:“我可以忍受加注在我身上的种种痛苦,可以接受一无所有,独独不能接受没有夭夭。”
白夭夭轻笑出声,柔声安慰,“傻小花,我一直都在呢,绝不会弃你而去。还有,你怎么会一无所有呢?你有我啊,有絮絮叨叨爱和你抬杠的徒弟,还有狐狸精。”
对的。他是这世上最富有的人。
“夭夭才傻,大半夜不睡觉爱折腾。”李莲花将她抱起来晃了晃又放下,笑容很是宠溺,“以后不许做这种傻事。”
“好好好。”
李莲花摸着她的脸,一点点地将她笑意盈盈的模样印刻在脑海里。如此,哪怕未来碧茶毒发再也看不见她,她的模样在他心里仍旧是清晰的,可以记很久很久很久。
关山路千里,江湖风波迭起,腥风血雨走来,唯有眼前人给予了他莫大的温柔与温暖,让他爱得无法自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