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我家夫君聪颖绝伦
“我知道,你是良相风知淮和百鬼毒医白蓁蓁的女儿。”小棉客栈掌柜激动过后,便颓然地坐在角落里,静静地看着白夭夭将食盒放到陈旧的木桌,又看着她拿出一壶茶、一碟平平无奇的鸭肉。
他微微一怔,神色很是复杂,一时半会儿也猜不出白夭夭到底要做什么。
白夭夭坐在破旧的木凳上,将夹杂着几缕微弱生麻子古怪香气的茶,缓缓放到她对面,恰好对着掌柜。
她半晌没说话,直到掌柜按捺不住自己的好奇心,从地上站起来,慢吞吞地走到她跟前坐下,捧起那杯略微烫手的茶,方才缓缓开口,“家父的罪名是通敌叛国,先生称他为‘良相’,当真合适?”
容正不语,他缓缓掀开茶盏,凝着澄澈的黄褐色茶水,露出一抹讥笑,“连你也认为他是通敌叛国?”
“他无罪。”白夭夭神色自若,语气却是铿锵有力,掷地有声。
“既是如此,姑娘又何苦多问这一句?”容正啖了口茶,熟悉的生麻子香味在口腔里绽放,随着温热的茶水流入口腔,被囚禁多时的疲劳一点点弥散。
他享受着玉城上好的茶,一盏茶水见底仍不见白夭夭回话,也不见她询问他为何沦落如此田地,不免奇道:“姑娘,不问问在下,是如何猜出了你的身份?若让北安王知晓了你的存在,可是格杀勿论的。”
“我知道。”白夭夭给他添茶,素净的脸庞没有丝毫的情绪变化,无悲无喜无嗔无怒,仿佛早已知晓他会有此一问。
这倒让容正很是稀奇,“你知道?”
“因为,我是故意让先生发现我会‘缠龙指’,也是故意在先生的面前使出‘风起云飞’这一剑招。”白夭夭捧起茶盏,她想喝茶,却被古怪的生麻子香味劝退,转而随手放到一旁。
容正彻底呆住,满是沧桑之色的眼眸盯着白夭夭看了半晌后,放声大笑。
未几,他敬佩地鼓掌,赞道:“你果真是风知淮亲手教出来的好女儿,算计人起来,一算一个准。”
说罢,他拿过白夭夭递来的筷子,夹了一块看起来没什么味道的鸭肉扔进嘴里,“我在小棉山隐姓埋名多年,姑娘又是如何猜出了我的身份?”
从她与莲花楼楼主入住小棉客栈,到一同被抓到玉城地牢里,他们可以说什么交流都没有,她却能猜出自己的身份,着实让人惊诧不已。
白夭夭一听,轻轻笑了。脸颊微微旋开的酒窝衬得她很是温润无害,偏生杏眸出奇明亮,无时无刻透露着几分的精明。
容正恍惚间似看到了二十多年前的风知淮,下意识觉得前方有坑等着自己跳。
好在白夭夭并不是风知淮,也没有那么大的耐性跟他玩猫捉耗子的游戏。她不紧不慢地给他倒茶,“起初夭夭只是猜出了先生为百越人士,但先生是否姓容,我并不确定。”
容正闻言正襟危坐,不可置信地眉毛微微上扬,“哦?白姑娘是如何得知在下为百越人士的?”
话音刚落,却见白夭夭捧起放了生麻子的茶水轻抿一口,他眸光一亮,瞬间明白过来了什么,“茶?”
“百越之地多瘴气,恰好随处可见的生麻子能解瘴气之毒,是以百越人酷爱在茶水里放一点生麻子,久而久之便成了百越人的习惯。”白夭夭的话语很轻,没有丝毫的情绪起伏,容正却听得大吃一惊。
没等他细想,白夭夭又给他夹了一筷子鸭肉,“当然,也有好生麻子的非百越人士存在。夭夭并不能以此断定先生便是百越人,直到夭夭夫君提醒我,说那日是中元节。我又恰好看见掌柜以瓜果、熟鸭祭拜先人,那一瞬我忽然想起任威大将军的妻子容夫人,也曾于中元节当日,以熟鸭祭拜先人。”
提到容夫人,容正一愣再愣,整个人不由得颤抖起来。
白夭夭对此视而不见,温声说着:“那时,夭夭很好奇这种风俗来自何处,容夫人笑道:中元节当日,以熟鸭祭拜先人的习俗,唯百越人矣。”
容正听后悚然一惊,万没料到是自己日常生活中不起眼的小事暴露了自己的身份。
他张嘴嗫嚅,白夭夭缓缓伸手打断他,“此外,先生跨火盆、用柚子叶沾水撒客人身上驱邪的行为,也是招摇得很。”
“若是用杨柳枝,夭夭或许还不会怀疑到先生身上来。”白夭夭朝他举杯,唇角的笑意愈发深。
听到这里,容正甘拜下风,很是无奈地笑出了声音,“原来如此,我倒是忘了,你们中原人士并没有用柚子叶沾水撒人身上驱邪的习俗。”
“在小棉客栈时,夭夭虽笃定先生为百越人,却不敢确认先生是否与任家容夫人有干系。便琢磨着,如何才能让先生露出更多的蛛丝马迹。”
说到这里,白夭夭绚烂的杏眸笑意溢流,“好在我家夫君聪颖绝伦,一眼便猜到夭夭心中所想。他便找机会与我演戏,同方大公子故意把我惹恼,好让我能顺势使出‘缠龙指’,一鸣惊人。”
话到这里,容正哪能不明白自己早已进入了,白夭夭与李莲花设下的圈套里头。他登时有些哭笑不得,“缠龙指乃任家绝学,我若与任家有关系,自然不能对此无动于衷。姑娘,好算计啊!”
他顿了顿,似想到了什么,恍然大悟道:“你使用风知淮的绝学‘风起云飞’救人,也是在试探我?”
白夭夭面不改色,淡淡道:“家父绝学鲜少出现在江湖,若能认出‘风起云飞’,那么先生定然是我父亲故友。而与任家有关联的故友,夭夭自然而然会想到容夫人的义兄,‘疾风刀’容正容先生。”
容正愣神了片刻,转而缓缓一笑。须臾之后,他将微凉的茶水一饮而尽,颇感慨道:“你很聪明,不愧是他们的女儿。他们若是泉下有知,定然会很开心。”
白夭夭略一垂眸,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好看得惊人。
半晌过去,她摇头轻叹一声,“可惜,夭夭性子倔强,不撞南墙绝不回头。怕是要他们失望了。”
“姑娘好好活着,他们便不会觉得失望。”容正将茶杯放回食盒,意味不明地接上一句。
他飞快地抬头看了一眼神色淡然的白夭夭,才叹息道:“姑娘费尽心思找到容某,断不只是叙旧这么简单吧?”
白夭夭“嗯”了一声,将尚未喝尽的茶随手放桌上,便朝他拱手行礼,“夭夭……”
容正立马抬手制止了她的礼,神色肃然,“姑娘若问百越蛊术一事,那我们的谈话就此结束,请回罢。”
白夭夭心中诧异,愣了半天才反应过来,“先生怎知夭夭要询问百越蛊术一事?”
容正嗤笑一声,一副把她性子看透的表情,“你和你娘一个德行,是个不折不扣的医痴,除了医毒相关的事宜,能让你们费尽心思去算计一人可不容易。”
闻言,白夭夭有些心虚地摸了摸鼻子,并不反驳他的话。
有一说一,打从看破小棉客栈掌柜的身份后,她便存了要拿到百越蛊术秘笈的心思。现如今,容正不愿将秘笈告知她,也在意料之中。
她一双眸子如繁星,在昏暗的牢房里闪闪发亮,看得容正莫名心头发颤。
只见白夭夭动了动嘴唇,笑得分外柔和,“若夭夭知晓扶风未死,先生当如何?”
“你说什么?”容正猛然拍桌而起,力道震得碗碟颤动,烛火忽明忽现。他面色潮红,眼睛瞪得如铜铃,显然被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震撼得心神激荡。
眼看白夭夭一言不发,容正急了,“扶风到底怎么了?”
“她未死。”白夭夭摸着杯沿,淡淡地回他。
容正当然知道任扶风未死,却不知晓是怎么一回事,更不知道她是如何从那凶险异常的屠杀中活了下来。
想到明艳动人的小小姐,由掌上明珠成了他人脚下泥,他的心脏便一瞬一瞬抽痛着。
他深深吸了口气,眼眶发红,尾音不知不觉流露一丝的哭腔,“我可以把大小姐的蛊术都传给姑娘,但姑娘必须要告诉在下扶风小姐的下落。”
“当年,忠君爱国的任大将军被冠以‘叛乱’重罪,任氏被判满门抄斩。扶风携幼弟闻讯火速离开京州避难,途中竟遭北安王世子拦截……凌辱。”白夭夭平静的面容浮现一丝杀意,杏眸的凌冽如隆冬朔风。
“畜生!”容正勃然大怒,愤然将桌面的物件一扫而空,恨得目眦尽裂。
白夭夭缓缓闭眼,极力平复汹涌翻滚的情绪,将往事娓娓道来,“一月后,她怀了那人的孽种,悲愤欲绝之下她一碗藏红花把自己搞得羸弱不堪,绝望跳河自戕。后,我自湍急的临江中将人拉了回来,她未死却也疯了。”
那是一段时隔多年,再度说起来也会觉得痛心的往事。她能做的事情很少,光是救下她就已经是把命给赌上,却仍拦不住她往深渊走。
“即便她疯了,也是我容氏的血脉,容氏断不会让她在外颠沛流离。”容正气血翻涌,声音越发尖锐,字字句句带着恨意,“姑娘!你说过她还活着,她到底在哪里?你说啊!你说!”
白夭夭定定地望着情绪失控的容正,神色哀戚,过了好一会儿方叹息道:“她曾出现在连州。我知道的,唯有这么多。”
说罢,她不管容正是如何反应,从容地起身离开。
待白夭夭步行到牢房门口之时,容正突地喊了一声,“她没疯对不对?姑娘骗了在下。”
“任扶风必须疯。”白夭夭脚下微顿,无声长叹,终是忍不住把一些事情委婉地告知他。
她拦不住的人,总要换一个人去拦,她做不到明知道那条路通往的是万丈深渊,还是让任扶风毅然决然地走下去,让她坠入地狱。
只是任扶风很倔强,这十年她一直在躲着自己,她也寻不到任扶风的任何踪迹。知晓她曾在连州出现,已经是白夭夭利用药师宫人脉探寻出来的结果。
百越容氏,其势力远比药师宫强大,他们能找到任扶风的可能性,显然比药师宫大得多。
容正恨得咬牙切齿,他凝着身量单薄的白夭夭,无穷的恨意化作一声无奈的叹息。
须臾过后,他默默地朝白夭夭拱手行礼,木然道:“姑娘大恩大德,容氏没齿难忘。”
她的情形并不比任扶风好,却还是义无反顾地朝她伸出来援助之手,属实难得。
白夭夭头也不回地走了,容正却急忙追出去,朗声道:“姑娘既然将此事说出来,定然是做好了把扶风小姐托付给在下的打算,在下与容氏感激不尽。而姑娘所求之事,三日后定能如愿。”
她步子不快,却没有停下的意思。
容正有热泪盈眶,“姑娘,要好好活着!”
这话提醒得有些多余,白夭夭身为青离医仙又怎么让自己有性命之忧?何况她与风知淮、白蓁蓁一样,所行的每一步都想好了退路,绝不会让自己吃亏了去。
容正的话如风般自耳旁拂过,白夭夭从容地离开地牢,不愿再回头。沉重大石门打开的一瞬间,月光倾泻而来,直直地照在她单薄的身子之上。
月光如皎,一如当年,可她的心境却是回不到从前了。
绵州月夜离别,他如是说:“前路多阴翳,惟愿夭夭往后所走的每一步,步步顺遂。”
祝愿很好,她亦牢牢记在心底。此处一别,他不知道的是她往后所走的每一步,皆不顺矣。
花花,你知道吗?夭夭其实很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