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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救赎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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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盛夏的夜晚,风虽不够春日的温柔,却也夹着几分透凉的清爽。

    晚风轻轻吹入莲花楼,夹带着幽微的莲花清香,卷走一屋子属于盛夏的燥热。

    李莲花本以为今夜会难以入眠,也不知道是今日使用轻功,掏空了精力。还是与白夭夭谈心后,郁结多年的心得以开解,他竟沾床就睡,还睡了个天昏地暗。

    其实也算不得好眠。

    这夜,倒是梦回了被尘封已久的往事。那是他渴望梦回,九年来却怎么也梦不到的大事。

    彼时正值呵气成冰的时节,人间下起了茫茫白雪,晶莹的霜花随风飘落,轻轻地落到房顶乌瓦,铺成一片纯洁的雪白。

    冰天雪地,寒风呼啸,李莲花被冻得夜不能寐,咳嗽连连。加上旧疾发作,哪怕躺在床上、炭火烧得正旺盛,满屋尽是暖意,他依然冻得难以喘息。

    他痛得要命,拼命挣扎、拼命用扬州慢去压制碧茶之毒深入骨髓。每一刻都是煎熬,在这大冬天里,竟也出了一身的冷汗。

    汗水渗透衣裳,一层透一层地浸湿,直把床褥晕染成一个狰狞的人形。

    李莲花重重地喘了口气,许是感觉到屋内的炭火燃尽,温暖一散再散。他强撑着虚弱的身体,从被窝里出来,裹着厚厚的一层被子,艰难地去加碳。

    火,已然熄灭。

    李莲花看着空荡荡的莲花楼,蓦然想起入冬之前储备的柴火与炭,昨夜已经用完。

    他沉默了半晌,扭头看向窗外阴沉沉的天空,估摸着还有一场大雪在酝酿,如果现在不去捡点干柴备着,恐怕要冻死。

    罢了罢了……不过是冻死在雪地里和冻死在莲花楼里的区别,左右都活不过这个冬天。

    李莲花妥协地叹息,慢吞吞地将挂在床头的大氅拿过来穿上。他拖着病体推门,走进冰天雪地。

    好在天气不错,晴空万里,视野一片开阔。

    李莲花踩着厚厚的积雪,在茫茫的雪林中寻觅干柴,好不容易捆了一捆扔在原处,却发现自己根本没有多余的力气,将柴背回去。

    他颓然地坐在积雪中,惨白的脸上露出一抹自嘲的笑意,“苟延残喘,不若死了罢……”

    身体早已不如从前,疾病与剧毒的双重折磨让他苦不堪言,痛得窒息。

    他不想这样活着,他也不要这么狼狈,他想死,想解脱!

    袖中软剑缓缓滑出,有光华一瞬而过。在茫茫白雪中,剑光比雪芒还要耀眼。

    李莲花举剑横在脖子上,缓缓闭眼,遮住满目疮痍。

    “你当真要如此窝囊地死掉吗?”

    陌生的声音在林间回响,明明音量不大,却能清晰地传入他的耳中。

    李莲花愣住,不明白声音从何而来。他凄苦一笑,“不然呢?左右都得死,早死晚死都得死,有区别吗?”

    “你就不怕死在荒郊野外,尸首被野兽啃食,终不成人形?”

    那声音还很稚嫩,听起来不过是个十六七岁的姑娘,语气倒是出乎意料的沉稳。

    面对有人在此处自戕,竟丝毫不慌。

    “人都死了,还会怕这些吗?”李莲花缓缓放下手中剑,轻声回答。

    “我已心存死志,什么都不怕!”话音刚落又有陌生女声回响,带着哭腔凄凄切切地传入耳畔。

    李莲花方才如梦初醒,反应过来那些话并不是对他说的,而是对同样在此自戕的姑娘所说。

    他苦笑一声,原是自作多情了。

    “你当真如此不想活?”劝人的姑娘声音微微发抖,隐约带了一丝哭腔。

    “夭夭,我家破人亡、白璧蒙尘还疾病缠身久治不愈,你让我怎么活?你让我怎么活?”

    自戕的姑娘声嘶力竭,泪如决堤,字字句句都在控诉着天道对其不公,害她一夜间被仇人灭族、没了清白,更恨自己疾病缠身不得喘息,亦不能亲手为族人报仇雪恨。

    言语间的愤恨与不甘,让李莲花想到了自己,想到那个怨恨着四顾门所有人的自己。

    是啊……疾病缠身久治不愈,怎么活?这世间当真有药可疗愈百伤,当真有药救他残命?

    “有药!一定会有药救你的!”姑娘的声音铿锵有力,宛如石子砸进一潭死水,掀起层层涟漪。

    手中剑哐当落地,李莲花不可置信地回头。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借高大的灌木做掩盖,他的目光贪婪地锁定到一身穿皓月白色霓裳的妙龄姑娘身上。

    那姑娘生得端庄秀丽,毛绒绒的狐裘大衣衬得这张鹅蛋脸越发可人。

    李莲花认得她,她便是药师宫青离医仙白夭夭,也是他曾经的未婚妻。

    “夭夭……你别骗我了,我已然药石无医,又怎会有药?”

    “我是青离医仙,我说有药就有药!你既不惧死亡,又怎能畏惧无药可治?”

    白夭夭猛地抓住那姑娘的肩膀,极耐心极温柔地劝导,“你可曾见过黄山云海,见过大漠里的月牙泉,见过漠北草原里的漫天星辰,看过飞流直下三千尺的瀑布,看过西湖的水,赏过不归谷的桃花?”

    “你又可曾尝过东海之滨的海鲜,品过长江第一鲜,尝过竹笋冻?你什么都没见过什么都没尝过,哪有选择死亡的资格?”

    李莲花如遭雷击,心神震荡。

    是啊,他还未曾看过大雍的大好河山,尝过大雍的美食,又怎能轻易地选择死亡呢?

    往后不过须臾十年,那就再活十年好了。用十年的时间,去看看西湖的水、欣赏不归谷的桃花,尝尝长江第一鲜。

    李莲花看着那娉婷袅娜的姑娘,旋即轻轻地笑了。

    我……想多活一会儿。

    梦境断断续续,白夭夭与那姑娘的后续记得不是很清楚了。他只记得自己熬过了那个苦寒的冬季,往后的每一次毒发,再也不怕了。

    李莲花耗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可算将那捆干柴搬进了莲花楼。

    他擦了擦额角的虚汗,心满意足地抽了两根扔进火盆。

    火苗一下子蹿高得老高,满屋顷刻间暖洋洋的。李莲花感受着温暖,终于放肆了唇角的笑容。

    “咚咚咚”,三下敲门声缓缓响起。李莲花疑惑到底是谁,会在这样寒冷的天气来寻人。他心中虽有疑惑,动作却不慢。

    他解下大氅叠放整齐,慢吞吞地走到门口处开了门。

    霎时间,瑟瑟寒风灌入屋内,卷走满室的温暖。

    寒风中,一位身穿药师宫统一淡蓝色着装的药童出现在眼前,并朝他露出一抹浅笑,“先生,我是来送药的。”

    “药?”李莲花神色困惑,喃喃低语,“怎么突然送药来?”

    心想大冬天的来送药,这药师宫当真是奇怪。

    小药童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后脑勺,“是这样的,我家小师叔说,天寒地冻最是容易感染风寒。村里的百姓避寒条件有限,所以我们药师宫在郊外搭了个义诊棚,给村里的百姓义诊。还熬了一锅预防风寒的药,赠送给大家。巧了不是,昨天夜里小师叔义诊路过此地时,意外听到先生咳嗽得厉害,所以十分担心先生的身体状况。”

    “这不,今日一大早便差遣我把药给先生送过来,说希望先生能早日康健。”

    说罢,药童将篮子递给他,里面正装着一翁煎得浓浓的汤药。

    “替……替在下谢过白姑娘。”李莲花接过篮子,不知怎的眼前一片朦胧。

    明明他们什么关系都不是,她明明什么都不知道,却总是及时地出现在他最需要人抚慰的时刻。

    “好,先生有事的话,记得去义诊棚找我们药师宫的师兄弟。小师叔会在那里等着大家。”

    药童朝他深深地鞠了一躬,然后蹦着跳着跃进雪中。转瞬之间,便消失在李莲花的视野。

    李莲花拿着篮子的手微微发抖,手忙脚乱地掀开盖子,一股清新的药香扑鼻而来。那一瞬,澄明的眼眸渐渐有泪花浮现。

    有药……当真有药。虽不是碧茶之毒的解药,但却是他的救命良药。

    夜影阑珊,黑夜悄无声息地褪去,徒留几点星光在等待黎明的曙光。

    盛夏的清晨,来得比任何一个季节都急,随着几声绵长的鸡鸣,阳光迫不及待地翻越莲花楼的窗户,轻轻地撒在松软的被褥上。

    李莲花被一股淡淡的药香唤醒,梦境那不甚真切的气味,在此刻变得无比明晰。

    他缓缓睁开眼睛,梦里的冰天雪地被热闹的盛夏替换,甚至连投到脸上的阳光,都变得滚烫。

    原来是梦……

    不过,怎么会有药香?他幽幽叹气,在床上躺了半晌后,才浑浑噩噩地起来。

    “先生醒啦。”

    忽有温婉女声自门口传来,李莲花回头看去,却见白夭夭一袭红白渐变襦裙,捧着一白瓷碗逆光而来。

    白瓷碗里装着浅褐色的汤药,淡淡的药香随风而来,与记忆中的香味不同,却又一样。

    李莲花愣住,只见白夭夭朝他微微一笑,“先生,有药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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