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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镣铐舞(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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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夜, 万籁俱寂。

    老管家敲了敲书房的门,发现门没关紧。

    家主坐在书桌后,闭着眼靠在皮椅上, 脸色前所未有的沉重。

    山雨欲来。

    老管家轻声说:“老爷,小姐不吃晚饭,还在哭。”

    韩谨岩不语。

    下午, 韩荔从学校回来, 进门一声不吭,扔下书包,咚咚咚地跑上楼,房门摔得震天响。

    接下来的一个小时,她哭得地动山摇。

    老管家和家仆们围着她, 劝了半天, 大小姐的满腔委屈总算平息了一些,赶走了所有人,自己洗澡。

    然后她父亲回家了。

    韩荔从浴室出来, 哭得更惨烈。她洗了那么久的头, 恶心的蜘蛛丝还是缠在头发里。

    她又哭又叫。

    “你就看我的笑话吧!你算什么爸爸啊?如果妈妈在, 才不会这么对我!”

    “叫你早点把林湘抓起来, 你为什么不抓她?”

    “她在学校卖魔药,她还用女巫的蜘蛛网折磨我!我是你亲生的女儿吗?我是你在外面捡回来的野孩子吧!”

    “我还怎么见人呐?同学都在背后笑我, 笑我是审判院韩总执事长的女儿, 却被一个女巫羞辱!我一辈子都抬不起头了!”

    “我没有妈妈, 没有人在乎我, 没有人爱我!”

    “我恨死你了!”

    这会儿天黑了, 韩荔不咒骂了, 只抱着枕头呜咽。

    她不吃饭, 也不肯用父亲给的药剂清理头发残留的蜘蛛丝。

    书房灯光暗淡,只开了一盏桌上的台灯。

    老管家说:“小姐想请一周假。”

    韩谨岩神色晦暗,沉默片刻,答道:“请两天。无缘无故,怎么能一周不上学。”

    老管家应了声,退出去。

    韩谨岩再次闭眼,转椅往后,半个身子隐在黑暗中。

    不一会儿,书架的水晶球亮起,一道飘渺的影子走了出来。

    韩谨岩冷冷道:“原家主,夜里到访之前,先和主人打声招呼,这是生而为人应有的礼貌。”

    “对别人是这样,没错。”原长娇说,“你就算了,你都多少年没夜生活了,打扰你十分钟工作时间,别斤斤计较。”

    韩谨岩:“……有何贵干?”

    原长娇的影子停靠在书架前,说:“我过两天回来。”

    韩谨岩问:“帝都的事办完了?”

    原长娇沉默一阵,自嘲:“一无所获。想问的永远问不出来,问多了,倒显得我无理取闹。阿芜现在多忙啊……”她又笑了声,摇头,“越来越像议会的糟老头子,话术奇才。听她在那煞有其事的说上半小时,回头一想,全是废话。”

    “阿芜坐在摄政王妃的位置,国事繁忙,日理万机。”韩谨岩不咸不淡的说,“不像原家主,三十年来停留在原点,只有一个目标,只忙一件事。”

    原长娇挑眉:“论钻牛角尖,你有脸讽刺我?”

    韩谨岩神色不动:“不敢,那是夸你意志坚定,耐力惊人。”

    原长娇懒得理会他的冷嘲热讽,话锋一转:“你不会真打算抓魅魔的新娘?”

    韩谨岩不答。

    原长娇斟酌用词,徐徐道:“那个女孩……林湘。她的情况比你想的复杂。”

    韩谨岩看了看她,笑笑:“原绯竟然请的动你当说客,看来短短几天,林小姐又新添一位裙下之臣。”

    “我对小辈的情感世界没兴趣。”原长娇说,“林湘孤身一人去永夜森林,又从那里回来,帝都不闻不问——你不觉得奇怪?”

    韩谨岩平静道:“她背后如果有人,那就更应该抓来审一审。”

    “你要以什么罪名审她?”

    “女巫罪。”

    “……”原长娇半天没说话,“你疯了?”

    “我不明白原家主的意思。”

    原长娇走向他,目光锋利,带怒气:“韩谨岩,你少装糊涂!女巫罪?这条罪名压谁头上都是一个死,你让她怎么活着自证清白?”

    “也可以用间谍罪和叛国罪。”韩谨岩语气毫无起伏,“那样一来,牵扯的人太多,包括你家原绯。”

    “她从事了哪些间谍活动?叛国的罪证呢?就因为她活着从永夜森林回来,她就成了女巫?她有影子!”

    “西陆恶名昭彰的血腥修女上火刑架前,也有影子。”

    “血腥的修女杀了多少人?你拿她和林湘比?……韩谨岩你是不是和人家小姑娘有私仇?”

    “原家主。”男人冷下脸,“这是审判院的工作,请勿越权干涉。”

    原长娇默然片刻,沉声道:“我劝你别轻举妄动——”

    韩谨岩打断:“因为林小姐对你有用,是么?”

    原长娇看着他。

    “你希望林小姐帮你在永夜森林找人,找一个死了三十年的人。”他起身,整个人没入黑暗,“原长娇,你才是,别发疯了。”

    *

    原长娇关在书房说话,风舞如往常一样守在外间。她手里拿一本翻开的《龙之国绕口令大全》,正在饶有兴致地练习。

    “山里有个市,山外有个市,弟子山十山——唉呀,错了。”

    “山里有个市,不对,有个寺,嘶嘶嘶——”

    门开了。

    风舞抬头:“老师?”

    原长娇站在门口,深深吸气,吐出,冷哼。

    风舞问:“你不开心?”

    原长娇转身,说:“对,不开心,生气……好心当成驴肝肺,我难得发一次善心劝劝他,不领情就算了,还反咬一口。”

    风舞说:“谁让你不开心?杀屎他。”

    原长娇:“风舞,不可以把杀人挂在嘴边。”

    风舞:“捉掉他,捉——做掉他。”

    原长娇失笑。她摇头:“不用我们做掉他,他的麻烦多着呢。走,收拾东西,我要坐在VIP观众席看他的笑话。”

    *

    湛南一回来,就把自己关进房间。

    父亲来找过他,一扭门把手,发现房门反锁,气的在外面怒斥。后来,没声了。

    他是自己走了,还是橙橙把他劝走了,湛南不知道。

    他甚至不记得父亲说了什么,听见一句,忘一句,直到脑海只剩空白的刺痛。

    窗外,夕阳血红的光芒大盛,接着渐渐黯淡,最后变成无尽的黑。

    从傍晚到天黑,手机没有响过一次。

    林湘当然不会找他,向来只有他穷追不舍。

    三月的一天,她在他手腕写下一串数字,从那以后,他的世界天翻地覆,以她为中心才能运转。

    那么多回忆,好的,坏的,甜蜜的,不堪的……换不来她一句敷衍的解释。

    “人生无常,世事难料。”她说。

    “你不要放在心上。”她说。

    那么敷衍。

    黑夜笼罩窗外的世界,也困住了小小的房间。

    湛南甚至还能在黑暗里描绘少女的模样,她坐在沙发上,漫不经心的,懒洋洋的……不耐烦的脸。

    为什么?

    哪怕继续骗他也好,为什么不多说几句?

    说她这么做全是为了他,说她只喜欢他只陪他,说湛南你不要生气你会生病……无论多荒唐的话,他都会说服自己相信。

    因为他就是离不开她。

    一次次的被舍弃,又一次次的回去找她。

    他习惯了犯贱,习惯了踩在自己的尊严上等她回头。只要她回头。

    她不会了。

    胸口一阵钻心的疼,像被利刃捅进去剧烈翻搅。

    湛南皱紧眉,弯腰咳嗽起来,疼痛愈演愈烈。咳嗽带起胸腔不可避免的震动,那股令人作呕的血腥气更浓郁,在胸口涌动。

    林湘不会回头,她和原绯在一起了。

    她老家的房间铺天盖地的都是原绯,她从清河小区搬到朝歌嘉园,搬到原绯楼下。然后原绯下来,他们成了对门邻居。

    她一直等的就是原绯。

    这是他们心照不宣的游戏,而他,他又是什么?

    湛南额头直冒冷汗,手心也又冷又黏的尽是汗,胸腔翻涌,五脏六腑绞在一起。

    他透不过气,踉跄地去开窗。

    夜风一吹,整个人浸泡在虚汗中。

    他大口喘息,扶着书桌坐下,好一会儿,喉咙一甜,嘴里尝到铁锈味。

    是血。

    他咬牙咽了回去。

    “……哥。”湛橙橙在外敲门,“哥,你开开门。”

    湛南不动。

    他现在的模样,死也不想让任何人看见,更不能让家人看见。

    湛橙橙安静了一会儿,说:“你再不开门,我拿钥匙开了。”

    房内无声。

    *

    湛橙橙等了十分钟,等不下去了。

    这次的情况不太一样,她哥和她姐……好像终于分干净了。

    那她手里的东西又算什么?

    她拿着一大串沉甸甸的钥匙,一个钥匙一个钥匙的试,试完第三个钥匙,房门从内打开。

    房间原本没开灯,湛南啪的一声按亮。

    湛橙橙一愣。

    他脸色白得吓人。

    湛南说:“我没事,回去写你的作业。”

    湛橙橙往后看了一眼,爸妈在客厅看电视。

    她提起棕色的纸袋,小声说:“我姐赶在宵禁前给你订了外卖,她让你吃完了洗个澡,早点睡觉。”

    湛南盯着外卖的包装袋,脸色苍白,黑眸暗沉。

    湛橙橙抱怨:“妈以为是我买的,念了我好久。”

    湛南的目光落在打印的单子上。

    顾客:阿狸。备注:湛橙橙加两粒安眠药在汤里别告诉你哥。

    ——是她。

    湛橙橙顺着他的视线看向外卖单,更委屈了:“姐写的什么乱七八糟的!刚才那外卖小哥看我的眼神古古怪怪的,还说出事了他上警局举报我……丢死人了!”她手举酸了,换一只手:“我可没加安眠药,你要不要?不要我放冰箱了,你晚点饿了自己——”

    湛南接过纸袋。

    湛橙橙说:“我回房间了。”

    “站住。”湛南说,面无表情。沉默良久,他语气生硬:“……告诉你姐,偷下安眠药犯法。”

    *

    晚上十点,陶海接到同事十万火急的电话,从沙发上跳了起来,袜子不穿,鞋子也没穿好,来不及等电梯,从四楼疾跑下去。

    过了宵禁时间,小区空无一人。

    异端审判院的车就停在路边,没有引起任何不必要的骚动,因为由身为魔法师的执行官带下楼的女孩很安静。

    执行官上门,出示证件,对她说:“林小姐,请你配合。”

    林小姐过分配合。

    她不曾申诉冤屈,不哭,不闹,不挣扎,从头到尾,没说一个字。

    直到埋伏多时的外勤小队见事态不对,一拥上前,迫使执行队的步伐慢下来。

    “哎哎,别走,你们带她去哪儿啊?”

    “你们审判院的?这么晚了执行什么任务呢?”

    “她犯了什么罪?”

    执行队见惯了拦阻的亲人、朋友,今天头一次遇上半夜蹲点的媒体人员。镁光灯闪烁,晃得人睁不开眼。

    一名队员怒道:“让开!几点了,还在外面晃荡?”

    小吴边拍边说:“冤枉啊长官大人,宵禁只是不能在大马路上走,这是在小区!我们住这里。”

    那名队员刚想开口,又一阵银色的强光袭来,他下意识地遮脸。

    小吴对安静的少女说:“林小姐,说两句吧!审判院为什么抓你?是因为你没有死在永夜森林吗?”

    林小姐轻声细语:“是因为韩总执事长的千金骂我,我还手了。”

    小吴瞪大眼睛。

    另一名队员扯了下她手上的特殊镣铐,警告:“林小姐,请不要乱讲话。”

    和普通的金属手铐不同,她手上、脚上都戴着深灰色的禁魔石制成的镣铐。顾名思义,戴上之后,魔法师无法使用魔法。魔物、恶灵的力量也会削弱到仅能站立的水平。

    等同废人。

    林湘叹气:“好,不说了。”

    刚走一步,身后冲出个衬衫纽扣都没扣好,皮鞋穿成拖鞋的男人:“林小姐!”

    林湘停住脚步,回头笑了笑:“陶先生,看见了吗?”她费力地举起被铐住的手,“轰动新闻。”

    陶海跑的上气不接下气:“他们、他们……”

    执行官冷硬的说:“林小姐,该走了。”

    林湘一双桃花眼水波潋滟,夜深更显得妖异,如今又含着如许哀戚。

    她央求:“长官,再让我说两句,这一去兴许没命了。别人都有家人一路哭送,我谁都没有。”

    执行官怔住,一时竟有些心酸。

    少女那么年轻,年龄比他女儿还小,进了刑狱,哪还有重见天日的机会?

    他转过头,假装没看见。

    陶海看看审判院的车,又看林湘,一阵惊疑,紧接着心便坠进了寒潭。他疾声问:“他们为什么抓你?就算是审判院——”

    林湘的手指按在他唇上:“嘘,别说了。”

    陶海的心跳停了一拍。

    林湘平静道:“陶先生,相识一场,答应我一件事,这件事只有你能办到。”

    她唤的是陶先生,她说的是相识一场。

    陶海却觉得自己谈了一场从不存在的深刻恋情,即将面临与今生挚爱的生离死别。

    夜色都在为他们送别。

    他心中凄凉,又凝聚了前所未有的勇气:“你说。”他顿了顿,喉咙干涩,“月亮我都替你摘下来。”

    林湘笑了:“我不要月亮,我要一场盛大的审判,我要在镜头前走上火刑架。”

    陶海呆住。

    林湘转身走向停靠的车,背影纤弱,执行队紧随其后。

    她头也不回:“我喜欢热闹,别让他们悄悄处死我。”

    *

    “小新娘被带走了。”

    “不,还没走,被不认识的人拦下来了。”

    “小新娘和其中一个英俊的人类说了会儿话。”

    “小新娘上车了,真走了。”

    “英俊的人类追在车后,咦,他哭了,哭的好惨,跪下了。”

    “……陛下,不来看一眼吗?”芙蕾透明的影子回过头。

    少年无处可寻。

    她找了会儿,才发现沙发遮挡了视线。

    原绯坐在地毯上,拿着一块木头,不声不响地认真雕刻,茶几上飘满木屑。

    真不讲究。

    芙蕾说:“明天我让蝴蝶来打扫您的房子。”

    原绯不置可否。

    芙蕾继续俯视窗下,说:“来看看吧,好多人听见动静跑出去了,都在问怎么回事。”

    原绯说:“不看。”

    芙蕾见他神色郁郁,挑眉:“又和小新娘吵架了?哦不对,您今天当众表白成功,小新娘变成小女朋友了。”

    原绯不语。

    不看,就是不看。

    小女朋友为了男小三对他放狠话,交往第一天就威胁请他喝咖啡,哪有这样的?

    他不想看见她。

    再过一会儿,芙蕾看够热闹,没劲了便离开,幻影消失。

    原绯这才起身,坐电梯到二楼,出电梯往左一直到底,走到紧闭的大门前。他脚步不停,身体穿门而过。

    这是林湘新租的公寓。

    他随意扫了几眼,在客厅的布沙发上坐下。

    林湘就在这里捧着镜子和他说话,茶几上还有她留下的零食、水果。

    他叹了一声。

    生气归生气,不能真的不管她。

    把镜子缩小了给她送去吧,万一真出了事,又或者她害怕,总知道往哪里跑。

    然而,镜子不见了。

    原绯找了一圈,没找到,笑了笑。

    聪明的小怪物已经带走了。

    *

    “哥,哥你睡了吗?”

    深夜十点多,客厅的灯都关了,父母也睡下了,家里静悄悄的。湛橙橙轻轻敲了敲门,做贼似的小声问:“……你睡了啊?”

    她试探地转了下门把手,动了。

    推开门,她哥坐在书桌前,衣着整齐。桌上放着吃了一半的牛气冲天大碗牛肉面,还有一只黑屏的手机。

    他清醒着呢。

    湛橙橙关上门:“你没睡干嘛装听不见?”

    湛南背对她,问:“你姐什么意思?”

    湛橙橙:“啊?”

    湛南沉默。

    林湘晚上给他订外卖,她关心他、在乎他,他们没结束,所以他又好了。

    可吃到一半,他发消息提示被拉黑。

    林湘又拉黑他。

    她到底什么意思?生他的气?

    下午他在气头上,语气重了点,可能吓到她了,明天再去找她吧——不,还是现在去。

    他有巡逻队的通行证,无所谓宵禁。她是夜猫子,不会早睡。

    “我才要问你,我姐发的好友圈什么意思?”湛橙橙低头看手机,“我怎么觉得……怪怪的。”

    湛南问:“她发了什么?”

    湛橙橙皱眉:“她发什么你不知道?”

    湛南淡淡道:“不知道,被拉黑了。”

    湛橙橙:“……”她把手机给他。

    【阿狸:我要在镜头前走上火刑架。】

    半小时前发的。

    湛南神色剧变,直觉出事。

    他蓦地起身,抓起钥匙就走:“我出去一趟。”

    *

    湛南没有第一时间赶去朝歌嘉园。

    他没来由的心慌,脑海乱成一团,当他意识到的时候,他已经开在去往郊外刑狱的路上。

    他必须亲自确认一次。

    他必须确定她不在刑狱,他必须知道她会在家里等他。

    湛南猛踩油门,空旷的道路,只他一辆车飞驰。

    *

    刑狱是一座全封闭的牢狱,隶属异端审判院。

    普通魔法犯罪的囚徒关在一楼到三楼的牢房,穷凶极恶的异端邪祟关在地下牢。

    湛南只希望在这条路上一无所获,什么也没发现。

    可他清清楚楚看见了执行队专用的车,红灯亮,示意车内有重刑犯。

    于是,在他能冷静地思考前,在他的理智回来前,他已经把油门踩到底,极限速度超了过去,又一个急转弯,横在路当中。

    对面的司机始料不及,急刹车,轮胎在马路上摩擦出两道痕迹,刺耳的杂音尖锐地响起。

    *

    林湘一路低垂着眼,不声不响。

    身旁两名执行队员几次想开口,最终选择沉默。

    执行官也无声。

    车内氛围肃穆而厚重,死寂蔓延。

    行至刑狱附近,远远地能望见那座冰冷的建筑,汽车猝不及防地停了下来,车里的人被甩的东倒西歪。

    林湘在路上晃得快睡着了,脑袋撞在前座上,皱了皱眉。

    执行官厉声质问:“怎么回事?!”

    司机说:“有人拦车!”

    执行队全副武装下车,各就各位,摆出对付劫车恶徒的阵势。

    可对面车里只下来了一个人。

    执行官警告:“站住!不许动,双手举高——是你。”他认出对方,愣了愣,“你是——”

    “湛实习检察官大人。”女孩轻快的说。

    执行官倏地回头,见到少女,又惊又怒:“谁让你下车的?回去!”他又面对贸然拦车的男人,极其愤怒且不解,“湛南,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韩总执事长如果问罪,你怎么交代?!”

    林湘说:“他是我哥哥,他来送我。”

    执行官拧眉。

    身后一名队员低声道:“大人,真的是她哥哥,她继父的儿子,也是她的前男友,我看过新闻报道。”

    林湘戴着脚镣行走不便,她也懒得走动,轻轻一叹:“既然都停下来了,多等一会儿也没关系吧。给我一点时间,让我亲亲他。”

    执行队全员:“……”

    执行官一步不退,强硬的说:“有话在这谈。”目光瞥向来人,“今天的事,我会如实向韩总执事长禀告。”

    林湘轻哼。

    夜色下,车灯刺眼的光芒中,她看见男人一步一步走来。

    他的脸色好难看啊,他的灵魂岌岌可危,濒临碎裂,像脆弱的蛋壳。

    等他看清她手脚上的镣铐——

    他应该不会哭的,可她怕他哭出来,她讨厌他的眼泪,胜过世间任何东西。

    林湘想起他下午因为名分被抢大发脾气,急中生智,高声宣布:“是我男朋友,他是我男朋友!”说完,又对男人笑,“好了,说了你想听的,不准生气,不准难过——”

    湛南将她紧紧抱入怀中。

    他的胸膛发烫。

    林湘的脸贴在他胸口,靠了一会儿,才发现那不是他身体的温度,而是他灵魂的温度。

    那么近的距离,他的灵魂滚烫,煎熬。

    他岂止难过。

    “……你没吃安眠药。”林湘心烦,“你妹妹不堪重用。”

    湛南是真的难受,不仅灵魂,身体也一阵凉一阵热,胸口发闷,使不出力。

    林湘注意到了。她摸他的手,冷冰冰的。手腕上的禁魔石镣铐碰到他的肌肤,他颤了颤。

    是这奇怪的石头。

    他是魔法师,石头克他。

    林湘下意识地推开他,推不动。

    他那么难受,那么虚弱,可他不放手,固执地拥抱她,甚至抱得更紧。

    他在她耳边低低说:“我想办法。”

    “用不着。”林湘说,“你回家睡两天,来看我的女巫审判。”

    “你不是女巫。”他沙哑的说。

    林湘沉默。

    她想问,如果我是呢?如果我是比女巫更强大,更邪恶,更可怕的妖物,那你怎么办?

    你会害怕吗?

    林湘没问,她不能继续耽搁,他再这么抱着她,身体会受不住。

    讨厌的怪石头。

    林湘的两只手小心地移到旁边,不让镣铐碰到他,然后踮起脚尖,在他嘴唇上重重亲了一下。

    “你也不是玩具。”她看着男人的眼睛,定定地说,又亲了亲他血色褪尽的脸颊。

    “不是玩具。”她重申。

    是爱宠,她在心里说。

    要一直一直陪在她身边,直到满头白发满脸皱纹也不准离开,她最珍惜的爱宠。

    喜爱的爱,才不是爱情。

    *

    深夜十一点,魔法学徒唐大楚骑着扫帚降落在楼顶天台,身后坐着晕车,不,晕扫帚的妹妹。

    唐小楚鞋子刚着地就急着远离扫帚,可她头晕,走路歪歪扭扭,没走两步就跪在一边干呕。

    唐大楚扶她起来,搀着她往消防楼道走。

    唐小楚脚底像踩在棉花上,整个人虚的很,有气无力的:“我再也不坐你的扫把了,这么下去我只有两条路,要么吓死要么吐死。”

    唐大楚说:“你不乱指路,也不会这样。”

    “我怎么乱指路了?”唐小楚叫屈,“我叫你往左飞,你往右飞,我叫你注意躲避巡逻队员,往大树后面藏一藏,你差点撞在树上!”

    “是你非要跟来的。”唐大楚被妹妹指责飞行技术欠佳,脸皮挂不住,淡淡说,“我又没叫你来。”

    唐小楚哼哼。

    从天台下到三十楼,唐小楚忍着发晕的脑袋,跌跌撞撞冲向林湘家门口:“湘湘,湘湘——”

    那里也有一道大嗓门在喊:“林湘!湘湘!”

    唐小楚止步。

    那人回头,是余斯。

    唐小楚愕然:“你怎么在这?”

    余斯理直气壮的说:“我家司机送来的,你才是,你,还有你姐——唐大楚好哇,你半夜骑扫帚飞过来,你违反校规!”

    唐大楚不理他,在门上砰砰砰用力拍了几下:“林湘?林湘?”

    没人回应。

    三个人心里同时咯噔一下。

    唐大楚问:“余斯,你到这里多久了?”

    余斯说:“十分钟,我喊了十分钟,一直没人,打她电话也不接。”

    他心里想,完了。

    他嘴里也说出来:“完了,人被抓走了。”

    唐小楚眼前一黑,扶着墙才站稳,颤声问:“怎、怎么办?这么晚她能跑去哪?她发火刑架,不会真的,真的乌鸦嘴……”

    余斯说:“林湘可乌鸦嘴了,上次她说要当魅魔的新娘,就真去了永夜森林。”

    唐小楚差点站不稳跌倒。

    唐大楚安静了会儿,突然往走廊另一边跑,敲邻居的门:“原绯!你在家吗?开门!”

    余斯愣了愣,马上跟过去:“原绯!艹,差点忘了跟你算账!你撬老子墙角是吧?你没事跟林湘表什么白?你个花心大萝卜被象之国女人甩了找我的林湘当替代品,老子跟你没完!”

    唐小楚也在外面喊:“原绯!你晚上见到林湘了吗?”

    怎么敲也没人理。

    唐大楚咬了咬牙,示意余斯和妹妹闭嘴,大声说:“原绯我知道你在家!刚才我看见你家灯亮着,你开门!”

    三个人锲而不舍地叫唤了一刻钟,门终于开了。

    *

    客厅果然灯火通明。

    电视在放动物世界的节目:《聪明的狐狸妈妈》。

    沙发上堆着刚烘干的衣服和一条灰色的薄绒毯,茶几上有开动的零食,还有大半瓶威士忌,酒瓶混在一堆盛放魔药的玻璃容器当中,也不怕拿错了。

    原公子穿睡衣过来,门刚拉开一条缝,余斯反客为主,越过他走了进去。

    原绯挑眉,对着余公子的背影说:“……请进。”

    唐小楚跟在姐姐后面,有点不好意思:“这么晚,打扰了。”

    原绯笑笑:“没事。”

    余斯到处转了一圈,没发现林湘,蓦地转身:“林湘去哪里了?你下午刚表白,晚上她人就不见了,我怀疑跟你有关系。”

    原绯说:“幸好你将来不当审判官,否则南三省的居民可惨了。”

    余斯冷声说:“没功夫听你耍嘴皮子,林湘人呢?”

    原绯走回沙发边,说:“我不知道。”

    余斯横眉怒对,气道:“林湘住你对门,你下午刚表白,你不知道她人去了哪里?你算个屁的男朋友!”

    原绯抱起灰色的绒毯,枕着叠好的衣服斜躺下来。

    “你——”余斯看见茶几上的酒瓶,一愣:“你吃薯片喝威士忌?林湘不见了,你还有心思喝酒,你……啧,说的我也渴了。”

    他走到厨房,打开冰箱的门,又是一阵失语:“你家冰箱只有酒?原绯,我怀疑你他妈酗酒!不行,我要告诉林湘,她怎么能跟酒鬼在一起?她的眼光一向不好,可也不能这么烂!”

    原绯幽幽道:“本来不酗酒,看见你就想续两杯。”

    “去你的!”余斯骂,一边拿起手机,“我再打给林湘试试。”

    电话还是没人接。

    余斯在餐桌旁坐下来,眉宇紧皱。他突然对唐家姐妹说:“林湘下午给我发短信。”

    唐小楚问:“她说什么?”

    余斯眉心拧的更紧:“她说拜托我一件事,让我一定叫我爸出席。”

    唐大楚:“出席什么?”

    余斯:“她没说。”

    他们陷入气氛凝重的沉默。

    偏偏在这种时候,电视里放着无比欢乐的背景音,狐狸妈妈生了一窝小狐狸,其乐融融。

    进度条拉的飞快,小狐狸会走动了,在妈妈身边嘤嘤嘤的撒娇,狐狸妈妈的回应……居然也是婴儿般的小奶音。

    同为犬类,怎么和狼、和狗差这么多?

    原绯看的入迷,薯片也不吃了,忍不住坐起身。

    好嗲,好娇气,好可爱。

    像某只自封的狐狸精搂着他的脖子讨好他的样子。

    “大人……”嘤嘤嘤。

    “老公……”嘤嘤嘤。

    还真有点像。

    就是那只小怪物比较难以满足,有抢劫丈夫扶贫前任的不良前科。要是和真的狐狸一样,给两只死老鼠,给一些水果就嘤嘤叫,那该是如何的幸福。

    不过,投喂一条鱼,她也会高兴的。

    他突然叹息,很想带他的小怪物回家。

    余斯被那幼稚的电视音乐吵的心烦,回头叫:“把电视关了!我们在谈性命攸关的大事,你看什么动物世界?”

    原绯置若罔闻。

    人类粗鲁的嗓音真是对耳朵的折辱。除了林湘。林湘就算骂人也是俏生生的,冷着脸也好看。

    ……不请自来的客人怎么还不走?

    他有些不耐烦了,他想找林湘。

    他担心她在刑狱一个人待着害怕——虽然不太可能。

    冷不丁的,敲门声再次响起。极有规律的三声,停顿,又三声,周而复始,死活不放弃。

    原绯目光冷下来。

    唐小楚问:“原绯,你不开门吗?”

    余斯说:“这个时间,谁还会来?——原绯,不会是哪个女孩子来找你吧?”他这么一想,赶紧去开门,“我就知道你个浪荡子不清白,你脚踏两条船,林湘一定甩了你!”

    可站在门外的不是女孩子。

    余斯一滞,惊讶:“湛——”

    男人脸色苍白,直接走过去,问沙发上的人:“林湘下午对你说了什么?”

    原绯靠在软垫上,拉起盖在身上的毯子,温声道:“谈谈未来的人生规划,比如结婚——”

    余斯打断:“你放屁!林湘会聊结婚?她一听结婚就开嘲讽!”

    “那是对你……”原绯抬起眼皮,看着这个林湘念念不忘,又实在普通的男人。他笑了笑,“那是对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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