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那个夏天有风吹过
【作者按】
本文根据真实故事改编。
本文出于对原型人物隐私的考虑，故采用艺术手法，对多个角色进行糅合。
本文不关联现实因素，将真事隐去，多有虚构。
本文不涉及价值观。
……
记录一段深邃的过往，使之留存于心底、于网络、于坊间……以此作为一种追悼，一种祭告，以告慰那些再也无法深情的灵魂。
愿逝者安息，愿生者释怀。
……
1
那个夏天很热，风也热，可是山下的城市却很凉爽。
山下有条河，叫热河。
河水蜿蜒绕城，冒着地泉的热气，使整座城市看上去就像泡在热气腾腾的桑拿盆里。因为蒸发吸热，致使这里气温骤降，便有了避暑圣地的美名。
古代帝王之所以选这个地方来避暑，估计也是看上了这种气温上的差异。当周边还在热浪里翻滚，只有这里才能突显皇权的尊贵。
何况还要专门建一个庄园。
陈若风心里一直有个疑问：为什么皇帝只避暑不避寒？难道皇帝不怕冷？
他毕业后签约到这里的一所学校。
从第一次进皇家园林开始，这个问题就一直困扰着他。他几乎问遍了所有当地同事，有的说政治，有的说地理，有的说历史，甚至还有的说生物，说是皇帝爱玩野泳，得找个天然的热池子……
那咋不去海边呢？
所以，他感觉这些答案都涉嫌往自己专业上贴金，直到有一天，他遇到了一位烤地瓜的大爷……
大爷手持蒲扇，扇着油桶改装的烤炉，抹一把手上的炭渣，说：“古代有火炉子，可没有电风扇嘿！”说时火星窜出炉膛，空中飘起一阵香甜。
陈若风觉得这个说法很高明，看来大爷是个高人，只听高人又说：“那小宫女拿个绣花扇，能扇出多大风？”
陈若风抽空鼻腔里的香气，略带不解地问：“皇宫里多的是体格健壮的卫兵，为啥不让他们给皇帝扇风呢？”
大爷攥紧扇柄，吭哧吭哧把火星扇得四处乱溅：“那就像我这把式，还不给皇帝老儿扇出个伤风感冒带拉稀！我一使劲能把炉子扇走喽，能把皇帝扇西天上去！你信不信？”
陈若风噎回吹牛两字，笑着说：“大爷可真给劲！您那扇子是从铁扇公主那借的吧？”
这时空中飘起一股焦糊，大爷皱皱鼻角：“哎呦！烤糊啦！”
陈若风走开说：“糊了就不买了。”
大爷从后面追上来，手里拎着一个烤糊的地瓜，边跑边喊：“跟我唠啥嗑！赔我地瓜！给钱！”
陈若风边喊边跑：“你自己烤糊的，凭啥让我赔钱！”
山城街道上出现一老一少两个奔跑的身影，带起一阵风尘，好似把这个夏天的风都带起来了。
陈若风跑不动了，只好转身喊：“城管来啦！要扒你炉灰呢！”
咻！一道地瓜黑影飞来！空中划过一股焦香，地上摊开一坨黑中带黄的物体。
大爷气势汹汹：“小兔崽子！看我不把你塞炉子里烤糊喽！”
2
地瓜的焦香搅动山城的暑气，热浪从周围山上滚落，把陈若风团团包住。
他明明感觉自己跑起来是带着风的，可为什么听不见风声？
这个夏天明明有风吹过，人们为什么听不见风声？
一群鸽子从脚底扑棱棱直穿楼顶，哨声沉闷，转眼又被无声的风淹没，几个爆炸头小青年正在冷饮店门口搂搂抱抱……平静和炸裂都能让人发呆，望向天空，愣神，尤其在山城淡定的午后。
这种淡定里还藏着某款野性。
陈若风来不及发呆，绕着校门跑了三圈却不敢进去。他害怕再有地瓜飞来，接着就有一双黑手摇着校门大喊：“一个老师买地瓜不给钱喽！”然后门卫刘大爷就会拿着登记本跑出来……
自己的一世浪名就糊啦！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跑，其实也不差一个地瓜的钱，但是……出来买地瓜好像就是为了省钱呀！
“为什么要把攒钱买新手机的想法跟减肥计划合并同类项呢？”他不禁自问。
看来薯类午餐是泡汤了，他不得不在感到安全后买了桶泡面，然后贼眉鼠眼地逃回了学校公寓。
3
康师傅三个字不禁让陈若风想起地瓜大爷，他忍不住笑几声，为自己能成功逃脱而庆幸，然后把一本厚厚的《西游记》压在了面桶盖上。
他感觉有些累，又有些饿，上学时养成了不吃早餐的习惯，这一桶泡面自然就成了早餐。伴着阵阵传来的热气和香味，他竟然趴在桌子上睡着了，不知不觉进入梦乡……梦里雾气糟糟，像王母娘娘蟠桃会，空中飘着诡异的牛肉味。
热热乎乎中他来到了热河岸边……一群古装美女正在河里洗澡，貌美如花，穿戴简单。
他感到目光有些发烫，正在精准扫描美女们的dna排序。
美女们在浪花里发出浪音：“来呀，来呀，快活呀，反正有大把时光……”
他来不及思考，一步跳进河里：“来啦，来啦，一起快活呗！”
……
哎！不对！怎么多了几条小泥鳅？……哇，美女的腿真白！
哎！不对！这河水怎么越来越烫？……哇，美女的腰真细！
哎！不对！怎么被蜘蛛网缠上了？……哇，美女的腰正在吐丝！
哎！不对！兵器钉耙怎么不见了？……哇，他赶紧跳出河来！
他睁开眼……哇！眼前一幕让他瞬间成佛！
只见——
面桶被书压塌一角……桌面上横流的红汤里漂着几段胖胖的面条；几片菜叶牢牢贴在脸上，正在散发红烧牛肉味；油红的辣椒红油正沿着鬓角滴落，传来阵阵刺痛；叉子脱落手边……
那本《西游记》正飘在热汤里，周围泛起一阵雾气……
4
陈若风下午要参加一个班主任会议。
会议召集人是年级主任——春哥。
春哥平时说话有些口吃，并且平翘舌不分。陈若风曾一度怀疑他有什么特殊背景，否则怎么会被提拔？
后来有老教师告诉他，那是早年间，春哥一次酒后给学生上物理实验课，把串并联的线接反了，一阵电光火花之后，他在眼角抽搐、嘴角冒沫的状态下被紧急送往医院……出院后就这样了。
还有老教师告诉他，春哥是前任校长的表妹夫，幸运的是，表哥又升到了局长，这也充分解释了春哥不教课的原因。
会议还没开始。
陈若风找个座位坐好，旁边老师突然问：“哥们儿，中午吃泡面了吧？”
“你怎么知道的？”陈若风反问。
“红烧牛肉味的吧！”老师笑着答道。
陈若风说：“哦，我去洗手间洗脸。”
带着满脸水渍的陈若风走回座位。旁边老师又突然问：“哥们儿，吃面的时候把面汤当杯中酒干了吧？”
陈若风惊恐万分：“你怎么知道的？”
老师尬笑：“你后脑勺上还有面条渣子呢！”
陈若风说：“我去洗手间洗头。”
春哥说：“别择腾了！”又问：“银到，到，到，到，到齐了吗？”
众位老师一片沉默，此刻谁接话就意味着谁在嘲笑春哥。
突然，砰的一声，会议室门被一把推开，一个黑脸女人带着一股黑风闯将进来，大喊一声：“人齐了，开会吧！”此女说话行事风风火火不管不顾，因为她是春哥的老婆、局长的表妹。
会议开始。
春哥说：“两个内永，一，一，一四明天新僧报到，印四班级，发放学僧名单；爱，爱，爱四关于开学军训的四……”
陈若风心想，要接手一届新生拼上三年了。
他一边听着春哥含混不清的发音，一边不由得眼神飘远，想起自己的高中时代：单放机，古惑仔，篮球场，杀马特，写给前桌的情书，女生送的真维斯……
“哎哎哎！白溜号！”春哥敲响桌面。
会议继续。
会议结束，老师们拿好自己班级的学生名单，陆续离开会场。
春哥让陈若风单独留了下来，然后语重心长地说：“小岑呀，机道我，我，我，我为洒把你，你，你，从高爱要到高一来当班主印吗？”
陈若风很圆滑：“春哥，我正想安排你一顿酒，问问这事来着。”
春哥说：“我揍死相中你，你，你则大体格子了，能镇住学僧，还有你四教语文的，没四能帮我改改改改发言稿洒的，我揍怕那藏句子。”
“是不是长句子？”陈若风忍不住打断，想确认一下发音。
“对，对，揍死那藏句子，老藏老藏的了！”
确认失败，陈若风心想：句子长了能改短，这舌头长，可怎么办呢？
春哥继续说：“我，我，我跟你讲讲新班主印，印，印，要注意点洒四嘿！”
陈若风实在忍不下去了，只好说：“春哥，等以后有时间我再找你请教吧。”
春哥说：“好，好，好，好，好，好，好，好……的！”
5
陈若风中午只吃了剩下的半盒泡面，从会议室出来就感觉饿了，便想去学校对面的胡同棚子要上二两馄饨，汤菜饭一体，一碗即饱。
他边走边想，馄饨两字春哥会念成什么呢？混蛋，混豆，魂斗罗……哈哈……
突然，他的笑声在校门口戛然而止。
视线中地瓜大爷身旁的扩音器正在吆喝：“烤地瓜，热热乎乎的烤地瓜……！”
这真是追上门来了！再躲下去也不是办法。
陈若风硬着头皮来到烤炉旁，跟地瓜大爷说：“大爷，真对不起，中午耽误您做生意了。”
地瓜大爷关掉扩音器，冷眼问：“你是学校老师？你贵姓？”
陈若风说：“嗯，我姓陈。”
地瓜大爷冷眼变笑脸：“是老师就好，中午那地瓜不要钱了。”
陈若风道谢，地瓜大爷又递过来一个刚烤好的地瓜，说：“这个也白送！”
陈若风问：“无功不受禄，您这是？”
地瓜大爷把地瓜塞进陈若风手里：“要不说啥叫有缘嘿！我有个亲戚家孩子刚考到你们学校，能不能帮忙打声招呼，照顾照顾！”
地瓜有些烫，陈若风赶紧掂了掂：“这……您还是说说中午那个地瓜多少钱吧！”
地瓜大爷假装听不见，继续说：“那孩子打小就没妈……挺可怜的，照顾照顾吧！”
陈若风盯着地瓜：“您这人情走的可真合适。”
地瓜大爷笑着翻了脸：“要不我还拿地瓜削你呀！”
陈若风也笑了：“您可真会见缝插针！”
地瓜大爷从兜里拿出记账小本，撕下一页，写上几个字，然后说：“这孩子挺可怜的，还挺要强……她爸就一农民，家里没几亩地，平常就弄个三轮拉拉货，也闹不了几个钱，照顾照顾吧！”
陈若风在地瓜大爷连连的照顾声中展眼看去，只见纸上写的是：
李雨婷。
6
在这个有风吹过的夏天，不知何时就会下起一场雨，或小雨，或大雨。
几年后的某一天，同样如此的一场雨，却把一个人的一生都淋湿了。
每个人都会在泥泞里走过。
有的人，走着走着路就干了。
有的人，走着走着天就晴了。
可有的人，偏偏会深陷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