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高爷说,“我在钓鱼!”
那天我突然想起高爷,就给他打了个电话。
“我在钓鱼!”他说,声音洪亮,中气十足,背景音是风声,还有轻微的水声。
我问:“你在那边怎么样?”
他说:“好得很。”
我不信,说,有朋友也移民过去了,但过得并不好,因为习惯了这边的热火朝天,一副俗世繁华景象,总结起来就是七个字:好山好水好寂寞,时间一长容易抑郁。
高爷笑得我耳膜疼:“我感觉还好啊,小吴很喜欢我做的红烧肉!”
我便问他,日子过得怎么样?
他说:“好得很。每天早上我们一起跑步。跑完步,我去钓鱼,这里的鱼傻,每天能钓几十斤。钓上来我就是看看,又放生,就是玩。她天天去学声乐,现在已经是专业级别的水平了!”
我笑问他:“吴姐现在还管得紧吗?”
他哈哈大笑:“管得严着呢,我现在就是个小学生。”
听起来真是一番琴瑟和鸣、夫唱妇随的美好生活画面。
他问我怎么样。我说,还好吧。
他大笑,我估计你又遇到困难了。
我说,是的。
高爷说:“你是爷们吗?你想想看,这么些年,你花掉了多少钱?你总得成功一次,不然不要说别人看不起,就是你自己都看不起。”
我认真地说:“我准备最后干一次,再不成功,就老老实实找个工作,挣点生活费,了此残生算了。”
他说:“那倒不必如此,顺其自然吧。有什么要我帮忙的?”
我说:“暂时不必了。”
他说,“无事问候,这不是你的风格。说吧,又不是外人。”
我说的是实话。那时候我拿着那个项目,已经和七八个投资人见过面了,有两位有点意向。
但他还是说:“我想想啊……”
好像冥冥中自有天定,每次我去见投资人,总会遇到堵车,提前多少都不管用,有时候路是畅通的,但会出车祸,人倒没事,就是会耽误时间。奇怪的是,虽然堵车,但我一次都没有迟到过。
我怕堵车迟到,所以早早就出发了。约好的九点,我八点半就到了。还没有到上班时间,公司只有前台坐着个小姑娘。
小姑娘问明来意,又看了看登记本:“好,你跟周总约好是九点,对吧?请稍等一会儿,周总上班是很准时的。”
前台边有几张高脚凳子,我坐下了,闲着无事,跟小姑娘聊起来:
“您这是刚毕业吧?”
“都毕业三年多了。”她有一双成熟的眼睛。
“哪个学校毕业的?”
“燕京商贸大学。”她笑笑。
我愣了一下:“什么学校?”
她重复了一遍,疑惑地看我。
“什么系?”我问。
“市场营销系啊,怎么了?”她奇怪地看着我。
“商学院市场营销系,对吧?”我问。
“对的。你知道?”小姑娘问。
“知道,知道,我们是校友……”我笑道。
“真的假的?”小姑娘有点不信。
“你们的系主任叫赵中源对吧?瘦高个儿,戴个黑框眼镜。对了,小姚老师现在还是教学秘书吗?”
小姑娘露出笑脸:“这么巧!我毕业的时候,系主任还是他!小姚老师上研究生去了!”
我叹道:“变化不小——你怎么称呼?”
“满庭芳。”
“这名字好啊!满院芳菲!来,留个电话吧!”我说。
“好啊,好啊!”她掏出手机。
我们互相留了电话,又扫描加了微信。
“你要是到一毕业就到周总的公司了?”
“是的。”小姑娘说。
“做前台好玩吗?”我没话找话。
“你是来找周总谈融资的吧?”她问。
“你怎么知道?”
“到我们这里来的,十有八九都是因为这事……”她笑道,“不过,绝大多数都是满怀期待而来,十分失望而去。”
“真的吗?但愿我会不一样!”
“希望如此吧……”她说。
我们正聊着,来上班的人越来越多了……
我和周总谈得还可以。
他跟我说:“我对你其实不了解,但还是要投你,原因有两点,一是高爷给我打了电话,他以前对我帮助挺大,他的话我至少听一半;二是我也正好在考察这方面的情况,就先拿你试试水深水浅。钱不多,你先启动,我看看情况。要是情况好,接下来我还会追加,情况不好,就当交学费。”
我说:“谢谢你。”
离开的时候,我说:“我还有一个不情之请。”
他疑惑地看我。
我说:“我想跟你要一个人。”
他说:“谁?”
我说:“你们的前台小姑娘,我看着就不错。”
他说:“前台?我都不认识。”
我说:“刚才聊了几句,觉得还行。”
他大笑:“真有你的!从我这里拿钱还不错,连我的人都要!”
我说:“谁叫周总这里人才济济呢?在你这里做前台,那肯定是屈才了!”
他笑道:“那我得跟她说说,就当安排到你们公司的卧底吧!”
从周总那里回来,我立即给李欣然打了个电话:“我拿到投资了……”
我有意停顿了一下,期待她会发出一阵惊喜的尖叫,然后追问有多少。
但她只是平静地回答了一个字:“哦。”
我听出点不太对劲,问她怎么了。
她语气平静地回答:“我很好啊。”
我说:“你肯定有事。”
她说:“哦,对,我应该恭喜你拿到了投资。”
我说:“怎么是我,难道不是我们?”
她不作声。
我说:“而且,你连拿到多少钱都不问?”
她说:“哦,多少钱?”
我说:“先谈定了三千万,要是情况好,下一轮他们会追加更多。”
她似乎不感兴趣,岔开话题:“相里,我们得谈谈了。”
我说,“好啊,什么时候?”
她说:“你看呢?”
我说:“就现在吧。”
我们在三里屯一家咖啡馆见了面。
我打量李欣然,高跟鞋,中长裙子,短头发,显得十分干练,微笑着看我。几个月前写在脸上的焦虑,已经了无痕迹。
我的第一句话是:“这一次我们一定能成!”
她头都不抬:“我都听你说过好些年了。”
我不生气:“这一次不一样。”
她抬起头:“当然,每一次都不一样。”
我想起很多事,尴尬地笑了笑。
她盯着我:“看着我的眼睛,回答我:你是看上了我这个人,还是看上我能帮你干活?”
我一愣,抬头看着她的眼睛。
我从来没有认真地看着这双眼睛。一秒,五秒,十秒,二十秒过去了……
我不敢再看下去了,小声说:“有区别吗?可能有,但肯定重合的部分很大。”
她笑了:“已经无所谓了。”
我说:“此话怎讲?”
她说:“相里,抱歉,你一个人干吧,我不想干了。”
我不相信:“你确定?”
她说:“确定,一定,以及肯定。”
“你这是想抛弃我!”我说。
“那又怎么样?”她微笑。
“我们不是约好了,一起去纽约敲钟吗?”
“上市钟,我是敲下上了;丧钟呢,我不想再敲了。”
我不知道说什么,就伸出手,想摸一下她的脸,她躲开了。
我尴尬地缩回手,尽量缓和了一下语气:“到底怎么了?”
李欣然微笑着:“前一阵子我到南边玩了一趟……”
我说:“我怎么不知道?”
她还是微笑:“一来呢,我觉得没必要告诉你;二来呢,你不是一直在找钱嘛,哪有闲功夫管我的事?“
我说:“好啦,我道歉,现在钱拿到手了,我们再大干一场吧!”
她还在微笑,但语气坚决:“我支持你,但我不会陪你了。不瞒你说,我最近找了个工作,很清闲,挣的也还算可以……”
我刚想说什么,李欣然制止了,继续说:“对了,我打算结婚了。有一个人追了我好多年,这几个月想想,他是真不容易,我也就答应了,他哭得跟个猪似的……”
我吃惊得说不出话来。
李欣然说:“想不到吧?我也想不到。上次公司黄了,心里很不开心,就到南边散心,刚开始也是无聊得很,也没有个目的,就那么走走停停。有一天傍晚,我在乌镇的一处水边闲坐,看到一个妈妈带着一个小姑娘。小姑娘四五岁吧,扎着两个冲天小辫,圆脸,大眼睛,笑起来非常非常好看。当时我的心里的那个感觉啊,真是喜欢啊。你可能不信,当时我的眼泪一下子就掉下来了。我那时候才发现,我还是个女人……小姑娘还过来问我呢,阿姨,你怎么哭了?我当时就觉得母性炸裂了,我应该也有这么一个孩子啊,这多美好啊,为什么非要创业呢?随便找个工作,混个生活费,不难啊……”
我静静地听着:“那我们也可以……结婚?然后也要一个孩子?”
她摇摇头:“你还没有死心,不但没有死心,你还雄心勃勃,一定要成功,小成功还不行。创业就是个坑,你还在坑里,你一定要自己爬上来,否则就是失败了,那跟要了你的命一样。现在我要是硬把你拉上来,你会一辈子不甘心,会恨我一辈子的……”
“那你能再等我几年吗?”
她摇头:“我等不了啦。”停了一下,又说:“再说,我也不会勉强别人,特别是你……”
我的电话响了。
我看了一下,马上站起来:“对不起,我接个电话!”
我一边往门口走,一边说:“老纪,人找得怎么样?找到了?太好了……app能在一个月内完成吗?需求以前跟你说过了,你全权负责就行……钱?钱不是问题,一个月内能拿出来就行,拿不出来我把你传上去……对,明天就可以开始招人了……”
这个电话我打了十几分钟,回到座位时,李欣然已经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