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姑婆
南方方言种类繁多，越往南地方言越不容易听懂，这个小村子说的话伊莲以前从来都没听过，哪怕他们过来跟凌若聊天的时候已经特地迁就的说了一口带着口音的普通话，但伊莲仍然没法接收讯息。
伊祁愣了下，想了想也不解道：“很容易听懂啊。”反正她一听就明白那些人的意思了，不是那种逐字逐句的翻译，而是直接理解话语中含义。
不过伊祁没有解释，伊莲也没多想，伊祁一贯聪明，学外语也很快。
两人慢慢走在欧阳凯夫妻身后，这对夫妻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今天突然感情好了许多。
不是说他们之前感情不好，而是凌若是那种内敛的人，随时随地都保持形象，不爱在外做出过分亲密的姿态，而欧阳凯也一直是迁就礼让凌若的。
因而，此前他们之间的气氛，多多少少带着些客套，显得不够亲近。但是今天，欧阳凯竟然大喇喇的拉着凌若的手，凌若显然有些不自在，却也没过分挣扎。
两人之间的气氛让人一眼明了，连伊祁和伊莲两个惯常爱跟在妈妈身旁当电灯泡的亲女儿都不好意思跟上去，只能拖拖拉拉的在后边走着。
走到最后的是欧阳飞，此刻欧阳飞脸上的不情愿应该是自回乡以来，他表露出的最不情愿的表情了。
伊祁想了想，问道：“难道姑婆比那个大伯，还要讨厌？”
欧阳飞面色纠结：“他们不一样，姑婆只是难搞，不是坏人。”
与大伯曾经对欧阳凯的不管不顾恰恰相反，姑婆是欧阳凯幼时照顾他最多的人。
只是这位姑婆吧，欧阳飞想起就脸皮抽搐，无他，姑婆年轻时脾气就有些古怪，到年老后脾气愈发臭，连她亲身的儿孙都不大常回老家看她。
但她一是欧阳凯的长辈，二是欧阳凯的恩人，欧阳凯可以对亲大伯不客气，但对这位姑婆很尊重，每次回老家都必要上门拜访的，欧阳凯都如此，欧阳飞自然也不能放肆。
只是即便知道姑婆内心是善良的好人，但欧阳飞还是不大愿意来看姑婆，因为姑婆的脾气，真的不是一般人能搞定的。
果然，欧阳凯跟凌若才进门没多久，欧阳飞带着两个妹妹才走到门口，便听来里边传来的铿锵有力的呵斥声。
伊祁跑进去一看，见一个身形佝偻的年迈老人坐在堂屋椅子上，虽然说话因为牙齿松落已经有些含糊不清了，但声音洪亮，气势十足。
她仔细一听，老人家大概意思是在骂欧阳凯奢侈。
欧阳凯带来了许许多多的礼物，小到厨房调料、日常衣物，大到家用小电器、金器手镯，满满当当琳琅满目的摆在老人家的面前。
奈何老人家并不高兴，似乎还不领情，大骂欧阳凯如今发达了就忘本，俨然失去了少年时那份勤俭节约的好品质。
欧阳凯无奈的笑笑，少年时他那是勤俭节约么，那分明是身无长物被逼无奈呀。
不过老人家大骂一顿后，见到凌若后倒是收敛了怒气，虽依旧板着脸，却跟欧阳凯道，既然再婚便要跟人家好好过日子，不许像以前那般混账。
伊祁闻言不免松了口气，看来老人家虽然脾气不够和蔼，但还是讲道理通情理的，不然她要是一上来连着凌若妈妈也一并骂了，那她就顾不得尊敬老人的传统美德了。
刚想着便听一旁欧阳飞小声道：“太姑奶奶老派人，不喜奢靡，又重老一辈那些规矩。”
老人家年纪大辈分高，欧阳凯都要喊一声姑婆，欧阳飞要喊太姑奶奶了，这位太奶奶辈分的老人家何止是不喜奢靡，而是极度节俭，不仅自己不爱花用，还看不惯别人花费享受。
即便是欧阳凯孝敬她，她都觉得不高兴。
至于说重规矩这一点，不如说她古板，固执守旧，不知变通，太姑奶奶一边愿意帮助年幼的欧阳凯，对于欧阳凯大伯曾经的冷漠多有教训，但一边又认为欧阳凯理当尊敬长辈，不该心生怨怼。
欧阳飞觉得太姑奶奶身上有好多旧时代的观念。
当然，这些都不是欧阳飞不喜欢过来看望老人家的原因，他悄悄告诉伊祁：“太姑奶奶还喜欢说古。”
果然，那厢太姑奶奶刚说完让欧阳凯和凌若好好过日子，转而又说起上一辈乃至上两三辈人的艰苦、勤劳、朴素生活。
这才是欧阳飞不情愿过来的缘由，太姑奶奶的故事反反复复说了好些年了，且来来回回都是那么些过往，他也才回老家多少次，都已经听到不想听了。
都知道过去有段艰难朴素的时期，历史书上写的明白呢。但是现在年轻人，尤其是在科技网络发达的社会里成长的年轻人，谁耐烦听过去的故事呀，打游戏不香吗？！
欧阳飞正兀自感慨着，扭头却见方才还在身旁的伊祁一溜烟窜到太姑奶奶身旁的小坐墩上，嘴里还‘哦？’‘咦？’‘真的吗？’，跟太姑奶奶絮絮叨叨的老生常谈配合的天衣无缝，仿佛不是中途才来的听众，根本是太姑奶奶的忘年知己了。
一旁伊莲察觉到欧阳飞的愕然，微微一笑对这位不大熟悉的继兄轻声道：“伊祁她，一向喜欢听故事。”尤其是那些有趣的，跟传奇、历史、宝物相关的故事。
那边太姑奶奶跟伊祁俨然聊得渐入佳境，太姑奶奶都没再骂欧阳凯了，而是直接扭身对着伊祁，中气十足的道：“那年啊我家里都吃不上饭就要卖了我了，正好遇到你太姑爷爷。”
伊祁赶忙一惊一乍的配合道：“那岂不是英雄救美？！”
太姑奶奶本来就没了牙，现如今连眼睛也笑没了，她道：“哪里是什么英雄。他就是一大老粗，贼寇流氓。讨不上老婆便下山来抢我，要不是他后来弃恶从善，跟着我党去打鬼子，我都不兴打理他。”
“是嘛？！”伊祁嚷嚷的问着：“那后来呢？！”
欧阳凯见这祖孙俩聊得开心，也就在一旁看着，没再插话。
这些往事别说欧阳飞了，他也不爱听。
并不是他这位姑婆的故事不够动听，恰相反，姑婆的故事充满了惊心动魄，分分钟就是一部能拿奖的大电影。
但是上几辈人，能活到现在的，哪个不是从那个年代一步步慢慢渡过来的，谁家没有一两个惊心动魄的小故事。
譬如，欧阳凯自己亲爷爷那一辈，据说还是什么大家少爷呢，当初坐船还被人劫掠过，一抢就是多少黄金，只是后来家道中落，人丁稀少，所以他才会沦落到烦都吃不上书也读不起的地步。
再比如，当初跟欧阳凯一起外出闯荡的一个兄弟，家里一个收养来的姑姑后来嫁给了一个家里有矿的少爷，可不是现在这些煤老板，而是前朝起就家大业大的少爷，只是后来那位少爷为了建国贡献出全部身家。
如此种种，似乎随便什么人都能说出我叔叔、我爷爷、我亲戚的一些列传奇故事。
久而久之，欧阳凯也不喜欢听这些故事了。要说故事，他自己从一介街头小混混一步步走到今天，那经历的也不算少了。
伊祁可没有其他人那么烦闷，她听的可津津有味了，听着听着突然一拍腿，对太姑奶奶道：“您这故事可精彩了，比那些年代剧还精彩，我觉得能写成书呢！”
太姑奶奶愣了愣，笑着摇头道：“都是些老掉牙的故事，不值一提，哪能写成书呢？”
欧阳飞闻言不免暗里哂笑，不值一提您还逮着人便说七八遍？！
时间也差不多了，欧阳凯起身道：“我们要赶着回去，就不叨扰您了！”说着从桌上的礼物里巴拉出一个盒子：“您家里这电话安在一楼，您来来回回的接电话也不方便，我给您买了手机。”
老太太慈眉善目立刻收起来了，对着欧阳凯骂道：“你是钱多了没处烧！家里有电话你买什么手机，我一个快入土的老婆子用那玩意做什么呢！”
欧阳凯有些头疼，每回劝说老太太收礼是最难的事了，但不给老太太换手机不行，听说上回她就因为急着接电话走的急了差点没摔着。
他正想着什么好借口，一旁伊祁冷不丁插话道：“太姑奶奶你可以用手机跟我视频呀！”
说着她相当不见外的打开盒子拿出手机，欧阳凯想的很周到，买的既不是全触屏的最新款智能机，也不是那些早就能淘汰的老年机，而是仍保留了接、挂电话按钮的半触屏半智能手机。
这手机该有的功能都有，又不至于让老人家用不了，须知很多老人家指纹已经按不上了，也不会用智能手机。
伊祁直接帮太姑奶奶把手机调配好，声音、字号都调到最大，不然太姑奶奶看不清听不到，又给她一个一个输入存好她电话本上的号码，接着拿出自己的手机当场给太姑奶奶视频，跟她道：“您看，用这个手机打电话，您不止能听到声音，还能看到我啦！”
太姑奶奶很诧异的拿过手机，看看手机里伊祁的人脸，眼睛努力的看清，有些迟疑的道：“那你再教教我这手机怎么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