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君埋泉下泥销骨,我寄人间雪满头
天公作美,第一个晚上,他们就等来了无月之夜。不用演那种内讧的脑残戏码,流光松了口气,与彭华一起调集大军。
对于这个晚上的血腥记忆,流光记不太真切,只知道数不清的箭雨从城门上落下。有些箭雨带火,落到尸体上可以将那一小片空地点燃。处处都是死尸。也有百姓的尸体被从城门上扔下来用作威慑。
在这样的箭雨下,流光只顾得上自保。
吴国的大军已经尽力了,但是到底因为距离存在差距。
战局是从不远处冲天的炮火声响起开始扭转的。流光知道,玹曜他们成功了。
夜色浓稠,正如满地血色。
彭华在后方下令趁此机会继续进攻——这是为了给玹曜吸引火力让他安全撤离。
仅凭一晚,攻下固若金汤的城池简直像是在痴人说梦,但是仅凭一晚炸毁他们所有的在港船只还是有据可行的。
云梯被搭了上去,士兵一个个爬上去又一个个中箭摔落。
不知道过了多久。在战场中时间流转变得非常缓慢。流光听到鸣金收兵的号角和鸣鼓声,跟随着大部队一起撤离,为大部队垫后。
回了议事厅,流光累的瘫坐在地毯上,一边喘气一边开口,“怎么样?船只应该都炸毁了吧。”
彭华嗯了一声,却并没有显露出任何的喜悦,反而低着头,让人看不出神情。流光觉得怪异,直接询问道,“你怎么了?”
彭华依然低着头,叫人看不清神情,他声音低沉,手下意识摩挲着盔甲,“你是对的,莺儿是奸细。”
流光没有察觉到不妥,反而兴致勃勃的追问,“我就说不对劲嘛,你是怎么发现的?”
“她今晚放倒侍卫,从我的营帐中出去放了信鸽。我的人没拦住”
流光耳边响起嗡鸣声,手中拿着的头盔没抱稳,一下子摔到了地毯上,滚了几圈停在了桌案边,她似乎有些没有理解,迟钝的问,“什么叫没拦住?”
彭华难以启齿的嗫嚅,“我当时不相信她是奸细,留下来的守卫只有两个,她放倒两个守卫去了营地边,夜间飞来的信鸽又让她放出去了士兵们没来得及射杀。今晚出动了大军,营里的人极少,我是真的没料到”
流光抬起手,示意彭华不要再说了。
她颤抖着唇发问,声音越来越高,“你不是说你什么都没和她说,她什么都不知道吗,那她用信鸽能传什么?报平安吗!”
“她有可能自己察觉到了营中有大动作不过不太可能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
流光站起身,一把拽住彭华盔甲的领子将他整个人扯过来,“我告诉你,玹曜要是回不来,我宰了她,还有你。”
说完,流光一把推开彭华,彭华向后趔趄了几步,不敢还手更不敢还口。
刚刚经历一场大战,流光鬓角额前尽是细汗,碎发也散落了下来贴在鬓边,她嫌碎发碍眼,将头上散落的发丝一把抹上去,大步跨出了门。
今夜无月,却依稀能看见几颗星子。流光仰头看星,暗暗下定决心,上马循着炫耀走时的路去迎他。
这条路,流光策马来来回回跑了一夜,路边,尽头,所有能找的地方她都找了,没有,一无所有。
流光连一具尸首都没瞧见。
若不是爆炸声太过明晰,她都会怀疑玹曜是否领过一路人出去过。
晨光熹微,血色朝霞从地平线升起,那一刻,流光迎着太阳的方向看见道路尽头出现了一个人。
逆着太阳,那人的脸看不清晰,但是身上穿着他们离开时穿的灰棕色的粗布麻衣。
流光下马朝来人奔去,临到尽头,那人半跪朝她行礼,声音带着哭腔,“副将大人,属下幸不辱命。”
流光扶起来人,“辛苦了,其他人呢?玹曜呢?”
来人抿唇,眼神红肿,面色露出几分沉痛,“玹曜大人为了掩护我等撤离,选择了殿后,一开始计划进行的很顺利,空中无月,几乎没有任何光亮,守卫也没有几人。可是我们进行到一半,岸边守卫突然增多了,他们举着火把要挨个搜查,我们来不及,只好胡乱将火药绑在船体上,由玹曜大人殿后引燃。”
“他一个人怎么可能同时引燃这么多船只。”
“船只一共六艘,停靠的很近,控制引线的长度就可以同时引燃。可是时间太仓促了,大人怕引线太长来不及,所以将引线砍断了一半,可是只有那个长度才是正好不会被火药波及的长度。引线太短,大人没有出来,其他人也没有出来。身后的热浪猛的席卷过来将我扑到岸边,我醒来时,只看到了在我身后两个兄弟的”
那个士兵泣不成声,显然已经吐不出最后两个字了。
流光的泪盈上眼眶,他救下了一个人,自己却没有回来。
但是他那么聪明,如果在爆炸的一瞬间潜入水中还是有可能活下来的吧。
流光忍下心中悲痛,只要还有一丝希望,她就可以等。
她无法接受另一种可能——玹曜孤零零一个人葬身海底的可能。
流光阖上眼睫,一滴泪,顺着她白净的脸庞一路流到下巴,流光伸出手掌将脸上的泪抹掉。
“我要去海边看看。”
不寻到一个答案,她总是不甘心。
是好是坏她都能接受,但她接受不了悬而未决,接受不了日日满怀期待的等候一个永远也不可能回来的人。
人有情绪,有挂碍,在人间有牵绊,才是凡人。
流光是凡人。她只不过是个凡人。
流光要过去,却被那个士兵拦住,“大人,前面的海域都被敌军派了重兵看守,您过去很可能被认出来,此事还需从长计议。玹曜大人也一定不希望再有人为了他而搭上性命。”
这个士兵说的是对的,贸然行动,没有好处。
只是她不甘心,不甘心玹曜就这样死了。
军营里,每个白天黑夜,她都在等,她总感觉也许有一天,玹曜会平安归来。
此后,没有等到玹曜,却等来了薛景焕的和谈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