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我心匪鉴,不可以茹
青韶岔开话题,“看我这身打扮,你想不想知道我身上发生了什么?”
流光当然想知道。
她果不其然中计,话题就这样轻而易举的被岔开。
“今年陛下生日宴,有人想用一顶凤冠给我扣上僭越的帽子,让我要么进宫要么去死。此事我知道是谁干的了。”
流光身子前倾,双手撑上茶台,用一种笃定的语调问,“是不是之前送你凤冠的那个人。”
青韶点点头,“我知道他是什么人。之前没管住嘴,说了些不该说的。此事是他的报复。”
“他是什么人?神通广大到这种地步,你之前说什么了?”
“他是齐国皇子,前些年一直在各地游历,最近才回国。之前民间一直有一些关于他的传闻,我给传闻加了点料,传到了他的耳朵里,他猜出来是我了。”
“你确定没骗我?这说不通啊,吴国的民间传闻能传到远隔千里外的齐国?这两国隔山隔海的,怎么传?而且就算他猜出来了又如何,不过是一点奇闻轶事风花雪月,那些王公贵族从来不缺少风花雪月,就因为这点事他就这么报复你?”
“我说的不是风花雪月,涉及朝堂党政而且我还专门雇了人去那边说。”
流光挑了挑眉,颇为惊奇,完全不相信青韶也能做出这样的事,“他得罪你了?你多年后旧事重提是因为什么?”
“为了确定一些事。现在确定了,人却也出不去了。我好后悔,早知道就不多此一举了。”青韶咬唇,眸光流露出懊恼,她素来胆子小,很多事情都不想牵涉在内。
“现在后悔为时还太早,你要想出宫法子多的很,假死就可以。反正后宫中就咱们两个和林若依,林若依不是多嘴的人,你是活还是死对她没影响。”
“我出宫会被他杀了的。”青韶说到此处,把头凑了过来,连语调也压低了些。
“你说齐国皇子?有这么严重?”
“嗯。我知道了他的一些计划,计划与战争有关。近些年来齐国小动作频频,就有他的手笔。”
“什么计划?”流光表现出极大的关切,毕竟现在五国中战意最大的是齐国,若能知道他们的计划,也好早做打算。
“他有一次醉酒后给各国排了个序,吴国地大物博,水土丰饶居于首位,其次是若水,郑国,戎狄。他的排序里面唯独没有齐国,我觉得这可能是他妄想攻占列国的次序。”
流光点头,确实有可能。
“不过,因为这点信息他就要杀你还是说不通。”流光皱眉,疑惑更甚。
一共四个国家,如果齐国真想战,势必会先选择离他最近的吴国,与吴国鏖战后,元气大伤,再选择一个小国慢慢蚕食,若流光是他,也会这么选。
这事确实隐蔽,但称不上绝密。那位皇子把青韶逼进宫里,反而让她离皇帝更近,更容易泄密,岂不是得不偿失?
“你一定还有事瞒我。”流光笃定的开口。
“剩下的事我不能再说了。这条消息你知道了对你没好处,我若是泄露出去,也会遭遇灭顶之灾。”
“那男人再强,也是齐国的皇子。日后撑死了,变成齐君。他手再长也伸不过来啊。这是吴国皇宫。”流光强调道。她感觉青韶有些太过于草木皆兵。
“你不明白,他给我说的每一件事他都做到了。”青韶手撑着头,把玩着手中杯子。
流光浅笑一声,露出些许不屑,“算无遗策吗,算了吧。我不相信世界上有算无遗策的人。”
流光看着青韶的眼睛,神情真诚,“我不知道你对我隐瞒了什么,但是如果关乎性命,一定要和我说,不然我害怕。”
青韶点点头,“我这人很惜命的,你放心。我这边情况还算好,就是春兴”
“我今晚去看他。”流光起身,手拍了拍青韶肩膀,“今日我还有些事,其他事情明天再找你说,别想蒙混过关。”流光越说越严肃,真相她是一定要知道的。
青韶温婉一笑,送她走到门边。
门口有一棵苍劲古树。十月,很多树木已不再开花,门口的琼树也是一样,虽然不开花,但累累小红果坠在枝头,倒也给清寂的院子添了几分颜色。
流光一步三回头的与青韶作别。琼树下,青韶温婉浅笑。
晚间,用晚膳时,沈怀信来了一趟。
他神色倦怠,眉眼间依稀有些愁容,却在进门前收敛了一切表情,舒展眉目,换作笑颜。
他摆摆手示意采薇不要通报,轻推开门进了里屋。
屋内,流光斜坐在贵妃榻上,手搭在烷桌上,正在给蜡烛剪灯芯,这是她闲坐无聊或者发呆思考时会做的事。
烛火昏黄,将她的脸晕上一层暖黄色光晕,看得人心里也暖起来。
门外十月的天,正值爽秋,天还不冷,风却已经有些凉了,嫩粉披风被她搭到了腿上。
流光余光看见有人进来,立刻警惕的抬头,看到沈怀信时眸中涌出一丝没控制住的厌恶。
这眼神让沈怀信心头一滞,站在那里有点不想再往前走了。这样的目光,是他不愿看到的。
他只想要流光的欢喜。
不过有些事情不是站在原地就可以摆脱的。
流光见是她,开口便是兴师问罪,“今天有人和我说,五年前,你还因为我不守妇德杀过一个侍卫,有这回事吗?”
逼问时,流光的眼神从松弛柔和变得冷漠。
沈怀信含笑解释,“杀他不是因为你。数罪并罚而已。”
“什么罪?”
“叛主,他与朝中旧臣党私下有联系,朕只是随便找个借口杀他,不让老臣疑心。”
完美无缺的解释。很符合沈怀信思维逻辑的解释。
“那你鞭打玹曜也是为了不让老臣疑心?”
“嗯,总不能那么多侍卫只罚他一个,这太让人疑心了。”
“多罚一个也没好到哪里去,还是很可疑。”流光顶嘴道。
沈怀信充耳未闻,笑着看向流光,“先用晚膳吧,攻玉和朕说你连午膳都没用。”
“嗯,我打算绝食。春兴一天不出来,我饿一天,两天不出来我饿两天。”流光摆弄着腰间粉色丝韬,假装漫不经心道,实则时刻关注沈怀信的动静
“又是春兴,咱们之间能不能谈点别的。”沈怀信皱眉不耐。
“不然呢,你想我和你谈什么?谈我仅有的三个朋友为什么一个因为你被我亲手杀死,一个入宫嫁你为妃,还有一个被你穿了琵琶骨锁在天牢吗?!”
流光越说越气,拿起烷桌上的茶杯就往沈怀信身上砸。
沈怀信不闪不避,甚至迎着流光饱含怒气的眼光又近了一步,任由带着滚烫茶水的茶杯泼在自己前襟,好似无知无觉一般回望着流光,眸光透着几分哀戚,几分失望,几分怒意。
他语调低沉平缓,却似乎藏着丝自怜,“你觉得造成他们今日局面是我的责任吗?这都是他们自己的选择,怨不得任何人。玉影,明明知道刺杀我咱们所有人都得一起死,她还是选择了刺杀,如果她不死,死的就是你我了;青韶,她来宫中是为了抬籍脱离春日宴,这事你知道,你也同意,甚至这件事是你说服我的,她没能如愿是因为我吗?至于春兴,流光我不是善人,如果这个要杀我的人不是你的至交,他此时此刻已经身首异处了!我对刺客可从不怜悯。流光,你真的觉得这一切都是因为我吗?”
这是流光第一次见沈怀信如此同自己争吵。
他往日,不论内心如何,脸上都挂着一副笑颜,连他被贬去大漠,都是笑着接的旨。
他曾说过,笑是一种姿态,一种比哭和怒骄傲些的姿态。
在笑容下,一切失败都会被粉饰,仿佛这并不是因为争不到,只是因为不想争。
流光一直以为假面已与他融为一体。
他太骄傲。除非伤筋动骨扒层皮,不然假面不可能下来。
可是今日,流光看到了沈怀信袒露的裂痕。那是假面下,他最真实的喜怒哀乐。
流光一时没有应对之策,懵懂的站在原地,呆呆的看着沈怀信。
沈怀信看着流光懵然的目光,低头,重又换上笑颜,“抱歉,我失态了,没吓到你吧。”
流光摇摇头。刚刚沈怀信的语调不是发怒,更多是委屈?流光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判断。
“吃点饭好吗?”他又挂上妥帖的假面,叫采薇进来传膳。
流光此时缓过劲,语气和缓下来,“春兴不会杀你了,把他放了吧。你放了他,我吃饭。如果孩子真是我自愿怀的,我会生下来。”
沈怀信闻声轻笑,“说什么胡话,若不是你自愿,难道还是我强迫。以你的脾气,我若真敢强迫你,你还不得把我活剐了。”
“别说废话,春兴你放不放。”
“孩子生下来,我就放。”沈怀信眸光坦诚,“我骗过很多人,但我从不骗你。”
流光有些心累,也许五年后的她认为自己有能力负担一个孩子的生命,可是现在自己只是五年前的流光,她感觉自己都是个孩子,实在没有自信去负担另一个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