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镖局初建
五月天气最是宜人,寒气散尽,暑气渐凝,王府的槐花尽数开了。白色花儿耷拉着花芯儿串串垂在枝头,阵阵清风将花香送来身畔。
流光很喜欢槐花的味道,香而不艳,得空时她去槐树下捡花瓣,还尝试着做成香囊,可惜留香太短。
广济寺旁的小院落内,不知道宸妃用了什么手段,竟真哄得皇帝出宫与她一见。
解下槐花香囊,换上不引人注目的白色襦裙,戴上白色面纱斗笠,流光领命去广济寺旁的院落听墙角。
临行前,沈怀信又过来找了一趟流光。
听见敲门声,流光过来匆匆开门,看见沈怀信后,不解的开口。
“你来做什么?”
沈怀信将荷包递给流光“去院子旁边的面线馆买碗面线。别站着干等,平白惹人怀疑。”
流光掂了掂荷包,解开倒出八文钱来,“怎么还有零有整的?一碗面正好八文?”
“嗯,顶配版,八文钱。”
真是精打细算的没边了,流光强忍住翻白眼的冲动,朝沈怀信伸手。
“再给点,我还想买糖葫芦。”
沈怀信解开自己的荷包,数出三文钱,放到流光手心里,“正好的。”
“连糖葫芦三文你都知道?”
“知道。还想吃什么,我一并拿给你。”
看着沈怀信那副强压得意但眉角飞扬的嘴脸,流光强挤出一抹微笑,“不用了。”
说罢,她捏紧手里的十一文,怀怒冲出房间。
面摊前,流光要了一碗顶配面线。
她手肘杵在桌子上,右手撑着脸,歪头看向小院的方向等着面,左手手里的筷子尾有一下没一下的点着桌子。
正等待着,一旁突然冲出个小乞丐,一下子跪在她桌边,冲她哭道。
“姐姐,行行好吧!我家里人三天没吃饭都要饿死了。”
这小乞丐看上去十五六岁的样子,将将到自己肩膀,身材瘦弱,一看就是经常挨饿的人。
他穿着打补丁的破布麻衣,身上脏兮兮的,光着破草鞋,脸上也不知是哪里粘来的灰,看不清相貌。
流光不忍,叫他坐到椅子上,“我先给你一文钱,你去买个馒头充饥。我现在走不开,一个时辰后,你再过来找我,如果你一家真的过得艰难,我可以帮你。”
“谢谢姐姐,谢谢姐姐。”小男孩接过钱,又要磕头,被流光出声拦下了。
面线伯正做着面,闻言抬头。
“小姐真是个好心人。”
“一文钱而已,不算好心人。”流光压低嗓音,轻描淡写。
面线伯叹气,“现在这世道不太平,一文钱就能难倒英雄汉。”
“现在的世道很不太平吗?”
“小姐一看就是深宅闺秀,不知道也正常。我吴国北面有戎狄,历来小战不断;南面临周水,与齐国隔海相望,齐国虎视眈眈;东邻郑国;西邻若水。若真打起来,那才真正算是四面楚歌。”
“我听闻过戎狄与吴国的小战,可是齐国不是一向与我国交好吗?”
“从前是交好,可是上周,齐国突然修书一封,求吴国一起发兵出郑。”
“怎么可能?我从未听说过。”
“此事大街小巷人尽皆知,小姐可能是不常出来,故是不知。”面线伯将顶配面线端到流光桌上。
流光将面线拌好,挑起来,心神不宁的看着小院。
一直食不知味的吃完半碗面线,等了小一个时辰,小院都没有丝毫动静。
宸妃和皇上真够能聊的,看来沈怀信和宸妃回宫有望了。
恰在此时,小乞丐回来了,想带流光去看自己一家暂居的破庙,流光猜测这里皇上一时半会出不来,打算擅离职守和小乞丐去破庙。
有些地方,不亲眼所见,是很难相信这样的地方也能住人的。
破庙离面摊不远,只隔着一条巷子,外门已经完全裂开了,塌了半边,关不严,只能半掩着。
屋顶倒是还算完好,只是这里露一块,那里露一块的。
流光和乞丐一起拾阶而上。
破庙里,并不是只有小乞丐一户人家,里面密密麻麻的躺满了人。
那些人看到流光进来,都露出了夹杂着贪婪欲望的眼神,让流光很不舒服。
她下意识的想寻找小乞丐,发现小乞丐不知何时走到了自己后方。
流光心生疑惑,迅速回头,正看到他在拿一块木板掩上庙门。小乞丐原本软弱躲闪的眼神也变成了冷漠。
众人站起身,一点点向流光围拢过来。
流光看着小乞丐冷笑道,“什么意思?打算瓮中捉鳖?”
“怪只怪你自己心软,我们快饿死了,不得不出此下策。”
“我知道你是想找独身一人的女子下手,但你看错人了。”流光拔出腰间软剑,“我会武功。”
“花拳绣腿谁都会,我们这里有四十个人,你能奈何得了一个,奈何得了四十个吗?”
“小子,你不信邪是吧。”
流光也不跟他客气了,这四十个人占庙打劫,不算乞丐,更像土匪。
她原不打算手下留情,但是她看那些人没有武器,最多只拿棍棒耙子,也不好意思占兵器之厉,便收了剑,与众人赤手空拳的打作一团。
四十个人一个个接连倒地。那些倒地的人也很有骨气,不求饶,不喊疼,就这么静静的躺着,用阴狠仇恨的眼光瞪着自己。
“小子,他们打不过我,你让开门,让我出去。”
“让你出去报官吗?”小孩嗓音清冷,不含温度,简直要将人冻伤,“他们打不过你,但是我还没出手呢。”
“你这话说的好像你是个绝世高手,一出手就能扭转败局一样。我不想和小孩打架,太丢脸了,不管输赢都是丢脸。”
“谁管你怎么想。”小孩从守门的位置退下来,欺身而上。
“呵呵,我要是连你都打不过,也不用混了,直接洗手陪你做土匪得了。”
“行,你要是输了就加入我们。”
流光冷笑一声,两人开战。
一直到流光整个人被反扭着身子摁到墙上脸贴紧墙壁的前一秒,她都没意识到会是这个结果。
不是是这小孩真是绝世高手还是我已经差到没边了?流光忍不住陷入自我怀疑。
那些天天训练的暗卫我打不过就算了,怎么连路人甲现在都能把我痛揍一顿。最近这个月遇到的高手会不会太多了。
流光将针从腕间发带处抽出来三根,藏于指间。
“放开我。”
她尝试挣扎,但是手腕被人紧紧制住。
“把你身上的钱交出来。”
“我没钱。”
小乞丐不为所动。
“你不主动给我,就别怪我自己动手了。”
“你先放开,咱们好好谈谈。”
“你指间藏的暗器我已经看见了。”
“”
流光松手,针尖落地。“我是真想和你好好谈谈。”
“谈什么?”
“这应该不是你们第一次犯案吧,在我之前有几个,那些人都怎么样了?”
小孩手上更加用力,“你现在自身都难保,先管管你自己吧。”
“我袖子里有一张银票,你拿钱,我们谈谈。”
小乞丐闻声摸去,果然找到一张银票,展开一看,一千两。
“你随身带这么多钱?”
“现在可以谈谈了吗?”
“当然,我们确实应该谈一谈。”
小孩松开手,流光揉了揉自己的肩膀,靠在墙上,扶住歪掉的斗笠面纱。
小孩冷眼看她的动作,嗤笑一声。
“我还是那个问题,这应该不是你们第一次犯案吧,在我之前那些人都怎么样了?”
“你觉得我们会把她们怎么样?”
“杀了,埋了,囚禁了,强娶了。”
“我们还没有那么不择手段。”
“那你把她们放了?”
小乞丐没有回答流光的问题,反而没头没尾的说了一句,“你真的和她们都不一样。”
“正常,不严格的说,我们是同行。”
“你也是乞讨的?”
“不是!我是习武之人。”
“我若放了你,你会去报官说你遇到了土匪吗?”
“当然。”流光不假思索的回答。
小乞丐凑近流光,低声恐吓“那我只好把你杀了,埋了或者囚禁了。”
流光冷眼看着面前比自己低半头的小子。
连威胁自己都还要仰头流光只感觉世事荒谬,表面仍然一副不为所动的样子。
“我会不会报官取决于那些女孩子都怎么样了。”
“我能把她们怎么样,她们交完钱就走了。她们和你不一样,碍于名声是不会报官的。”
“老大,别和这小娘们废话了,这娘们要是学不会闭嘴,干脆一碗哑药灌进去。”
流光一针刺入那男人哑穴,厉声道“心这么毒,我先给你灌一碗哑药吧。”
小乞丐阻止不及,眸光一凛,一把掐住流光的脖子,“你对他做了什么?!”
流光不在乎的笑笑。
“他死不了,也就哑个一天。你们难道就想这么一直做这一行?你们都是壮年男子,有手有脚的,怎么不去找个正经活干。”
“你这话跟司马衷当年问百姓何不食肉糜一样可笑!”
“如果我能给你们找个活干呢?这可是一千两。”
流光指了指小乞丐手里的银票。
“有了这笔钱,你们可以盘个铺子做个营生,总比拿着这钱坐吃山空好。”
小乞丐冷冷的看着她,没有说话。
“吴国要乱起来了,如果我是你,我就用这笔钱开个镖局帮商人押送货物,我看得出来,你们功夫还不错,这门营生能干的起来。”
小乞丐松开掐住流光脖子的手,流光弯下身子咳了几声。
“我们做不了这一行。我们没有名声,没有熟客,谁会来找我们押镖?”
“我可以帮你们。”流光稳住呼吸,浅笑着开口,一脸的势在必得。面纱后的一双眼仔细观察面前小子的神色。
真正的猎人,是即便身处弱势也能掌控全局。用兵之道,示之以柔而迎之以刚,示之以弱而乘之以强,为之以敦而应之以张。虚虚实实之间,目的便可达到。
“你有这么好心?”
“我当然也是需要好处的。这一千两本来就是我拿出来想投个生意的,投谁不是投?我能帮你们把生意做起来,包下来的店面也记在你名下。条件是往后你们所有的盈利,我要三成。”
“这个条件听起来像是你吃亏。”
“我放的是长线,钓的是大鱼,要的是你以后所有盈利的三成。哪怕你死了,只要店还在,你都得给我。这样想来,我倒觉得你们吃亏。”
“你说的是真的,真要帮俺们做生意?”旁边被打趴的一个五大三粗的乞丐勉强爬起来,出声问道。
“当然。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流光转头对着小乞丐说。
“你和大家一起商量一下,钱先放在你那里。我下次找你的时候,希望你能作出决定。只是如果你不同意,钱我得拿走。这钱不是我的。你们拿去做生意,我能交差,你们若是拿去花天酒地胡吃海喝,我这边交不了差。”
“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只是一个侍女。”
“我不相信。”
“你听说过春日宴吗?我是里面一位歌姬的侍女。她精力不济想要另谋生路。只要你这边做出起色让我们能拿到钱。我们这边就可以立刻离开春日宴,摆脱控制。”
“那我怎么联络你?”
“你不用联络我,我来联络你。钱也先放你那里。如果顺利的话,我后天来找你。”
“你不会前脚和我说完这些,后脚就去报官吧?”
“不会,我也在乎我的名声,不会报官。”
“你半柱香之前可不是这么说的。”
“那是因为我以为你杀了之前那些女子。你没沾人命,我何必去报官。”
“你走吧。”
说罢,小乞丐让出了门口的位置。
流光捡起之前扔在地上的那三根梨花针,迈出了庙门。
一切可以辨别身份的东西,都绝对不可以留在现场。
流光抬头,庙门外惠风和畅,天朗气清,两相对比,恍如隔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