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故人旧梦
玉影孤搴,冰痕半拆,漠漠冻云迷道。
流光看到一片茫茫雪色。
她顺着雪路,一路走一路瞧,沿着地面上零星几点血迹前行。
她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只脑海里有一个声音告诉她要沿着血滴走。
不知走了多久,大雪渐渐消融,混成泥泞粘在鞋底。
流光看到道路的尽头有一口水井,那井壁打磨的很光滑,几乎到了光可鉴人的地步。流光能从井壁依稀照出自己的模样。
那口井被一块石壁严丝合缝的压着。
不,并不能称为严丝合缝。
石壁上有密密麻麻的小孔,都是针尖大小,除了光和空气什么也透不进去。
石壁上压着一块乱石,流光伸出手,抚摸乱石粗糙的表面,缓缓施力把乱石从石壁上推开。
可是她的手不听使唤似的一点也使不上力。
流光只得站上石壁,用肩膀和半边身子去顶那块石头。
石头倏然被推开,流光收力不及也跟着石块一起跌落。她倒退着向回爬,回身,脸慢慢靠近石壁,手指在石壁上咚咚敲击。
脸越是靠近石壁,流光越能闻到从小孔里透出的腥臭味。这是水井里东西的味道。
流光屏住呼吸,强忍住反胃感,不停敲击。
井里传来微弱的窸窣声,听不清是什么,只能隐隐感觉底下有东西。这声音是那东西发出来的。
流光内心抗拒,双手却不听使唤,又去挪动石壁。
伴随着石壁被缓缓推开,腥臭味更是扑鼻而来。
夜间只有月光,冷月逢迎,阴光相照。
流光看到了井底密密麻麻蠕动的蛇虫鼠蚁。她猛的攥拳,指甲刺入掌心,疼痛感让她咽下了到嘴边的尖叫。
她缓缓后退,想要离开井边。
就在此时,水井中央的几条大蛇竟然不断向上蠕动。蛇身上各色毒虫肉虫都吸附在其上啃噬其血肉。随着蛇的上浮,蛇身种种景象清晰浮现于眼前。
指甲更用力的刺入手掌,流光让自己冷静,忍下恐惧与恶心观察蛇身。
也不知是什么种类的蛇,竟能团成如此大球。
群蛇蠕动,慢慢吐出一条小腿。这条小腿血迹斑斑,均匀布满了血孔,像是蛇、蚂蟥等东西咬出来的。
救人要紧。流光用软剑斩断蛇身,让被团在里面的人露了出来。
这个人抱臂将自己紧紧缩成一团,脸深埋进双膝,正不断颤抖。
她的双臂上除了有被蛇虫鼠蚁咬伤的伤口,还有自己掐出来的各种淤青血痕。
“玉影,是我,我来救你出来。”流光压低声音开口。
玉影恍若未闻,依旧缩成一团不停发抖。
“玉影!玉影!”
“如果如果你不是我幻想出的声音,就杀了我。”玉影声音颤抖,音色却依旧清冷。
“我不能杀你,我要救你。”
“救我你做不到!与其这样不生不死,我宁愿死个痛快。”
流光还要继续说服玉影,却在此时感受到身后有人接近。
她刚要转身,肩膀就被人钳制住。
那个人将她的胳膊反拧在背后,抓着她肩膀的手用力将她向前推,流光半个身子直接越到了井上。
“怎么?你要救她?”身后传来一个冷冷的男声,“这么想救她,不如你下去陪她。”
“不是的,我不知道,我只是偶然路过此地。”
男人将青霜剑递到了流光手上,“给你两个选择,要么杀了她,要么下去陪她。”
流光拼命摇头,声音染上哭腔,故意侧过半张脸。当真是美人落泪,我见犹怜。
“我不是故意的,我不知道这里是哪里,我是不小心路过的。我不敢我不敢杀人。”
“这梨花带雨的美人计竟然有一天能用到我头上来。流光,你当真不知道我是谁吗?”
男人的声音从陌生变得熟悉,流光脑中嗡的一声,突然变成了一片空白。
“殿下”流光轻声开口,“殿下,属下不是故意的,我不知道这里关押着玉影。”
沈怀信后退一步,松开了桎梏流光的双手。
“我说了,杀她,或者陪她。”
流光回身下跪,不发一言,更不抬头。
“看来你是想下去陪她了。”
沈怀信又退了一步,府中侍卫一左一右应声反拧住流光的胳膊。
流光拼命挣扎,挣出一只手揪住沈怀信衣摆,“我不想下去,我选一,我选一!”
流光的手攥的很紧,沈怀信蹲下身拂开她的手,把青霜剑扔给她“为了活命不择手段的人,我最喜欢。”
流光爬过去捡起青霜,握住剑柄,颤抖着靠近井边。
手起剑落,刺入玉影后心的剑又被极快的拔出。
流光听到玉影闷哼一声,转过头,没敢再看。
在她手起剑落的那一刻,沈怀信,侍卫通通消失不见了。
流光猝然惊醒,一时分不清今夕何夕。
转过头,坐在床边的春兴已经不见了,应该是回了房。
她平复了一会呼吸,披上披风,出了房间。
流光要去的正是梦里梦见的那口井。
当年被发现的时候,她表现的比想象中更好。
没错,从前去被发现到用剑刺入玉影后心都在流光设想之中。
自己一个人不可能带着玉影逃出去。那么多的侍卫在旁边,光是一个沈怀信她就打不过。
所以她选了一个最保险也是唯一一个可能会存有一线生机的方式。
“玉影,你还活着吗?”流光对着井口喃喃自语。
当年那一剑她故意刺偏了半分,出剑拔剑都很快,事后,她曾去找过玉影的尸体,并没有找到。流光寄希望于她还活着。
只是玉影体内还有蛊虫,若不及时服用解药,就算能忍过一次蛊虫发作,也不可能再忍第二第三次
当年,玉影不堪忍受暗卫的生活,在沈怀信给她解药的时候将解药藏在了舌下,并没有吃进去。
她忍过了那个月的毒发,事后,不断找能人从那枚解药入手,分析构成成分。
构成成分被解析的七七八八,连那一味人血也被嗅了出来。玉影按方配药却没有效果,是因为那一味人血,只能用沈怀信的血。
杀了沈怀信,他的血不可能连续保存几十年,又是死局。
流光苦笑。
玉影找解药的事自己一直都知道,不仅没有阻止,反而乐见其成,还为她提供了很多帮助。
后来东窗事发,她无数次悔恨为什么不劝玉影停手,或者干脆帮她一起,明明当年自己也是那么想摆脱。
在这一段时间,春兴和流光两个人谁都没有任务,因为朝中动荡,连沈怀信都不敢再随便搞事了。
祝斯年本就是宦官。宦官干政,历朝历代都为大臣所抵制。借着这个由头,百官联名上书要求彻查杨氏当年之案。
不管这案子是真是假,经过文武百官的运作,最后都能变成真的。
流光曾在茶馆打听过祝斯年的近况,民间百姓对这个司礼监掌印太监的观感并不好,都盼着他早日下台。
只是皇上日审夜审还是没有给祝斯年定罪,只将他贬为了司礼监秉笔太监。
祝斯年还是日日夜间出入皇宫,流光曾刻意等过一次,看到祝斯年眉头深锁一脸疲倦。
不过他身边还跟着青韶,至少证明这次贬官无损于他的根基——还有那么多钱能雇杀手护卫。
流光已经打定心思离开,表面却依然装作无事发生的样子。沈怀信邀她前去,她照旧赴约。
“这是齐小将军赏春游园宴的邀帖?明日开宴,今日送帖,这么仓促,不像他的为人。”
隔着棋盘,流光接过沈怀信递来的帖子分析到。
“你觉得我要去吗?”沈怀信边挪动棋盘上的棋子边开口询问。
“可以去看看,事出反常,不如深入敌阵一探究竟。”流光将帖子递回。
沈怀信接过,点了点棋盘,示意她落子。
流光婉拒“我先回去准备一下,这局棋还是留待下次吧。”
“不着急,一局棋的时间总是有的。”
二人对弈,流光难得的赢了一回,却依然兴致缺缺。
“
这才是今生难预料,不想团圆在今朝。
回首繁华如梦渺,残生一线付惊涛。
柳暗花明休啼笑,善果心花可自豪。
种福得福如此报,愧我当初赠木桃。”
第二日宴会,流光从院墙上方翻进来,和春兴一起坐在树上看戏。
今天宴会人员密集复杂,守卫只在外围,越向里守卫越松懈。
“这戏我记得之前你带着我听过。”春兴侧头看着流光。
“嗯,你记性不错,是锁麟囊。”流光目光望向远处舞台,一张张脸孔去了又来,来了又去,水袖舒卷间,歌尽桃花扇底风。
流光和春兴两个人优哉游哉的看戏,另一边沈怀信就没有那么自在了。
他对外的形象是带发修行,生活清苦,此时自然不能对看戏表现热衷。他一个人垂眸捻着紫檀手串,与周遭众人对比鲜明。
“这一出戏唱完,该到下一出了。”
流光刚说完便注意到齐晨过来和沈怀信说了什么,随后沈怀信跟随齐晨一同离开,打了个跟随的手势,
她拉着春兴向沈怀信的方向追去。
二人追到半路,因为形迹泄露被人缠了上来。
春兴一人对敌,流光怕跟丢,独自跟去,跟到了一个嶙峋怪石布成的八卦阵中,刚一入阵便遇到了埋伏。
八卦阵不是那么容易破解的,纵是布置守卫也应该布在出口,这样布在入口,倒像是早有预感而刻意阻拦。
流光心系沈怀信安危,面对五六个高手,无意恋战,但是实力所限,只能勉强抵挡,等春兴赶过来。
软剑凌厉,流光手下毫不留情,专攻脖颈和关节筋络处,以攻为守,一时倒也不落下风。
那六人见久攻不下,结阵将流光围在中心,步步逼近,双拳难敌四手,正是最危急的时刻,春兴及时赶到,杀了一个人,破阵冲进来。
春兴和流光二人早有默契,见春兴破阵闯入,流光让出了自己的位置,从尸体那里退出。
时间已经过去太久,这八卦阵一时也不好破,流光上到高处,看到阵中有一块奇高的石壁。石壁浑然天成,横贯八卦阵左右,拦住了去路,也无法攀爬。
这可是你逼我的
流光心中不详的预感越来越重,宅子的主人妄想以八卦阵困住自己,自己可不能顺着他的思路走。
流光不再浪费时间绕来绕去,而是顺着一条路一直走,遇到拦路石便埋下炸药和引线,还好,炸药带的还算足。
“砰”的一声巨响,火光冲天,黑烟缭绕,石壁被炸出了个小洞,刚好够一个人爬过去。
一不做二不休,炸都炸了,就不用管炸一次还是八次了。
八卦阵中一时传来此起彼伏的爆炸声。
那五个人结阵和春兴交手,春兴本来略有吃力,但因为突如其来一阵接一阵的爆炸声,五人心念阵中情况,一时分心,动作迟滞,被春兴找出破损,一击制敌。
戏台听到不远处传来的爆炸声,也是宾主尽散,乱作一团。
唯有内宅塌上一名女子,听到爆炸声竟露出笑意。
随身携带火药,确实是她的作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