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长街自尽
流光从摇光阁出来的时候已是寅时,夜色深的像要坠下来一般。
流光已不想管什么任务不任务的,横竖要死了,还是先睡个觉去要紧。
春兴仍在自己屋外抱臂等着,这份耐力,不愧是从刀山血海中爬出来的人。
流光对他挥了挥手,表示自己没事,再也无力应付些什么。
径直进了屋,躺床上就睡,连衣服也顾不上解。
这一觉直睡到日上三竿。流光强打起精神,沐浴更衣。
自己虽然要死在这个任务上,可是春兴可以继续活,所以这个任务,她仍然要卖出自己全部的力气。
找春兴商量任务的时候,她只对春兴说了关于他的那部分而隐瞒了自己后续的行动。春兴并没有起疑心。
春兴和流光不一样,不会随时思索后路。因为武功高强的原因,他也并不在乎别人是否为他准备后路,反正若是没准备他自己也能杀出去。
到了夜间,春兴和流光按原计划行动。
流光按照上次的印象去了祝斯年在宫外的宅子,有礼貌的敲了敲门。
“祝斯年,滚出来。”
声刚收,大门就向里打开了,流光下意识后退了一步,做好了战斗准备。
门内,祝斯年一身月白色里衣懒洋洋倚在门边。看到流光不再是往日黑色夜行衣的装束,而如闺阁女子一般,身着嫩绿色广袖流仙裙,袖边纹着竹叶样式,头戴白色斗笠面纱,很是吃惊。
晚风拂过,面纱被吹起一角,能看到少女的一小截下巴。
纱内女子浅画淡妆,唇瓣染上了醉人的胭脂,但一脸冷色,如荷花般亭亭立于水中。
所谓伊人,在水一方,如烟如雾,仿佛挥手就会如轻烟般散去,不过如是。
“美人这是终于想通,打算弃暗投明?不过,我不吃美人计,你得把你的幕后主使供出来我才能考虑收留你。”
“呵。”流光朱唇轻启,“我去你的,看剑。”
声音未落,剑已先行,直刺祝斯年面门,祝斯年旋身躲回半开的门后面,留下身后的帝江应战。
流光不敢进院子,恐其中有诈,只隔着门与帝江对剑,边战边退,想引帝江出大门。
帝江果然中计,跃出大门与流光对剑。
“帝江,我要活口。”门内,祝斯年朝帝江大声喊道。
“祝斯年你个缩头乌龟,哪怕帝江在,你都只敢窝在家里吗?”
“窝在家里是我的权力,激将法对我不管用,你趁早歇歇吧。现在投降还能少受点皮肉之苦。”
“你这胆小鬼,我真是服气了。”
流光无法,趁祝斯年朝外观察战情时抛出一把裹挟了内力的毒砂,正撒向帝江和祝斯年的方向。
流光撒完立刻道,“你们已经中毒了,这毒立时发作,半个时辰必死,除了我,无人可解,想要多活几年就跟我走。”
说罢,流光假意奔向长街方向,边跑边留心身后的动静。
“咱们追吗?”帝江犹豫的问祝斯年。
“我不追,你去,把她绑回来。”
事出反常必有妖,祝斯年感觉流光今夜的一通折腾是为了引他离开,可是他猜不出这行为背后的原因。
就在他还在筹谋算计的时候,突然感到喉间涌上一股腥甜,他控制不住,喷出一口血来。
这毒发作的好快。祝斯年心里暗骂自己大意。
半个时辰不知道够不够帝江拿到解药走个来回。看来真要将计就计跟着这女人走上一趟了。
“帝江,带我一起去找这女人要解药。”
帝江收人钱财,忠人之事,闻言架着祝斯年一路追向流光的方向。
到了长街,流光停下脚步,满面笑容的回头,从衣摆里取出瓷瓶,倒出两粒药丸,
“二位别着急,解药就在这里。但是我和祝斯年有仇,不能就这样把解药给他,至于你”流光双眼望向帝江。
“我和你没仇,解药给你是没问题,可是你恢复之后万一要帮着祝斯年对付我该怎么办呢?”
“帝江,别听她废话,直接动手把解药抢过来。”祝斯年身体不如帝江,帝江尚且可以靠内力压制毒性蔓延,祝斯年只能用身体硬挺,眼下已有些站立不稳。
流光拔出软剑与帝江开打,内心因为死亡的逼近而越发淡漠。一招一式,只是为了完成任务。
帝江武功丝毫未见减弱,反而因为死亡的威胁而更甚昨日。
他很快寻到流光招式间的漏洞,一掌击中流光胸口。
流光整个人向后跌去,摔倒在几步外,捂着胸口咳出一口血。
下手真狠。
帝江将她手中攥着的解药夺去,自己吃了一颗,也递给祝斯年一颗。
流光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坐姿,冷眼看着帝江和祝斯年服下解药,坐下运功调息。
不远处,火光漫天,是沈怀信安排人放的,为的就是扩大声势,把住在周围的官宦,百姓和不远处的禁卫军都逼出来。
春兴掐准时间,在帝江刚刚运功调息完就从不远处的房檐上施展轻功跃下,挥剑朝他砍去。
帝江和春兴两人都是擅长杀人的生死之士。武功路数相同。一出手就是杀招,绝没有试探用的废招。二人全心对敌,都不敢有丝毫分心。
趁两人过招之际,流光悄悄靠近祝斯年。
“你把我引到这里究竟有什么目的?”祝斯年察觉到流光的靠近,开口问到。
流光不答,一边分心关注祝斯年一边密切关注不远处的战局。
火光越烧越旺,已惊动了不少臣民,流光还看到几个衣着考究的臣子站在不远处,他们显然认出了祝斯年,但只是在一旁围观,没有出手相救的意思。
“你这人人缘真是不怎么样啊。”流光幸灾乐祸的开口。
“彼此彼此。”祝斯年牵动嘴角,皮笑肉不笑。
“再等等。等禁卫军来你就能得救了。”
话音刚落,就听到远处传来战靴与地面相撞的脚步声。
春兴无心恋战,按计划即刻抽身往小巷深处跑去。
流光则抽刀架在祝斯年脖子上,整个人缩在祝斯年背后,对着帝江和一众士兵喊道,“别过来!谁敢过来我就杀了他!”
众人果不其然被流光的架势镇住。
流光趁着众人的这份安静,慷慨激昂道“民女今日来此是为复仇,替我父亲以及杨家一百二十八口人昭雪旧案!”
流光话锋转向祝斯年,“不知道祝斯年大人还记不记得您曾经一夜间制造的灭门惨案,可能大人杀的人太多,连自己也记不清了。”
“你怎么可能是杨家那个小女儿?所有人都死在了那个晚上,不可能有活口,即便真的有也不是你!”祝斯年轻声自语。
“何况杨家奸党之罪,死有余辜!”
“杨家并未揽权专擅,交结党援,只因我父亲曾得罪过大人,就惹来如此灭门之祸。今日我来此,不是为了杀人报仇,只是为了犯跸告状,求陛下严查杨氏奸党案,还杨家清白。状纸在此。”
流光说完,将瓷瓶里装着的鸩酒一饮而尽。
一开始并没有什么感觉,几秒钟过后流光腹部剧痛,吐出一口血来,整个人再也支撑不住,如落叶般陨坠在地。
祝斯年并没有察觉,还在等流光的后话,直到感觉握剑挟持自己脖子的手突然无力。软剑坠地发出叮的一声清响。
那双架在自己脖子上的手也无力的下落搭到了自己肩上,之后又滑落了下去。
祝斯年大惊,回头时只看到刚刚还站在自己面前的人此刻已了无生息,手里紧紧攥着瓷瓶和状纸。
殿前都指挥冲过来大喊保护现场,安排手下将流光层层包围。
祝斯年怔愣的看着倒在地上的女人,一步步被挤出了包围圈。
“她真的死了吗?就这样死了?这算什么?”
殿前都指挥将罩在流光脸上的白纱撩起一角,伸手去试探她的呼吸,“是死了,死透了,都没呼吸了。督公,我怕这里还有杨小姐的同伙,您还是先行离开吧 ”
“无妨,刚刚她明明有机会杀我却没有杀,不可能现在再动手。我想亲自看一眼尸体。”
“督公,此事恕臣不能答应。事关重大,若她真是杨家小姐,到长街来犯跸告状,我必须保存好她的遗体,然后将此事上报陛下。”
“你是觉得我会对她的遗体动手脚?”
“臣绝无此意,但是谨慎起见”
殿前都指挥并没有把话说满,但显然还是有此意的。
流光的尸身被殿前都指挥亲手抱上马车,马车驶向黑暗中的皇城司。
与此同时,回到了自己住处的春兴看到了流光留给自己的那封信。
今日之事,未与君言明乃恐节外生枝。望君知晓后,切勿迁怒,切勿冲动。
我与殿下流放荒漠,殿下曾割腕取血,救我一命。
此恩需偿,故以此报之。
近日故人频频入梦,故人之死皆源于解蛊。此蛊不解,死局不破。君可试于藏书阁中按图索骥,早日破此桎梏。
尚书王氏长女乃我故交,若有变故,君可求助于卿。
盼日后天高海阔,任君驰骋。
流光
读完这封信,春兴有一种非常不详的预感。
流光的字迹很有自己的特点,洒脱潦草。
但是这一封,也许是为了方便自己阅读,流光收敛了自己的笔锋,刻意将字写的更公正圆润,可是笔画转折之处还是很有她的风格。
确认了这封信不是代笔,不是圈套,春兴立刻骑马赶回长街。
因为距离远的缘故,春兴赶到时,原本拥挤的人潮已经散的差不多了。他拉住旁边走过的一个七八岁小孩。
“刚刚这里发生了什么?”
“有个杨家姐姐,挟持了东厂祝大人犯跸告状,想要重审前御史大夫杨忠义谋逆一案,为杨家昭雪。”
犯跸告状是告御状,告完之后因为冒犯龙颜必须一死,但是她的话会被传到皇上那里,皇上会重审犯跸状告的案件。
可是流光怎么会是杨家的人?
“那个姐姐呢,她状告之后去哪了?”
“死了,说完就喝了毒药,本来全家就剩她一个人了,她还自杀了。”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流光不会自杀,她长什么样子,是不是穿着绿色裙子戴着白色斗笠?”
“我看不到,前面人太多了,而且我个子不高,我听他们说脸被白纱遮住了,看不清脸,可能是戴着斗笠吧。”
“为什么这里没看到她,她去哪了?”
“被官兵带走了。”
春兴松开了抓着小孩袖子的手,环顾四周。
禁卫军驻扎皇城司,若按照计划,流光真的招来了禁卫军,那她现在也一定在皇城司。
死去的人,殿前都指挥一般不会带回皇城司正殿,最有可能是押去禁卫军直辖的监牢暂放,若流光没死,也一定在那里。
有了目标,春兴直奔皇城司监牢,对一个暗卫死士来说,悄无声息的潜入监牢并不是多难的事。
春兴顺着狭长阴森的走廊往下走,一间间监牢的查看。一会儿失落于自己没找到,一会儿又庆幸于自己没找到。
在监狱最深处的一间牢房里,春兴听见里面似乎有窃窃私语声。
但是说话人声音太小,听不清说的是什么,而且很快窃窃私语声就停止了,变成了什么东西拖拽的声音。
春兴无心窥探皇城司的隐秘,一心只想找到流光,他隐于暗处继续查看。
可是随着查看慢慢深入,他发现所有牢房都被排除了,只剩下里面那几间重点牢房还没检查。
此时春兴才想起来窃窃私语和拖拽声音的不对劲,握着匕首一步步靠近最里面。
看到里面的场景,春兴甚是惊讶。
他认出了那个暴露于烛光下的人,虽然他穿着黑袍,全身包裹的非常严实,脸上还带了铁制面具,但是身型和姿态不会骗人。
那个人不是沈怀信么。沈怀信大半夜来皇城司监牢做什么?
沈怀信侧过身,春兴看到了他扶着流光身子的手。
流光依旧穿着白日里那件绿衣,只是衣服被污泥弄脏变皱了。
流光脸上的斗笠被人摘了下来,露出了姣好的容颜,依旧是无意识的状态,软着身子倚在沈怀信臂弯中。
沈怀信来这里是为了收尸?他会做这么多此一举的事情?殿前都指挥就这么由着他把人带走?
春兴攥紧匕首,欲冲出去抢夺,却在动手的前一秒,看到了流光胸口的起伏。
流光还有呼吸!
太好了,没死就好!他就知道流光不会这么狠心抛下他一个人自尽而亡的。
沈怀信对殿前都指挥抱拳施了一礼,然后横抱起她,从监牢尽头的一处地道出去了。
春兴担心沈怀信会继续对流光下手,为了流光的安全不管不顾的跟了上去。
好在殿前都指挥进了里间牢房,让春兴得以不必浪费时间在打晕他上面。
牢房并不是空无一人,而是还有一具穿绿衣戴斗笠的尸体。
殿前都指挥用长剑挑开斗笠,看到一张与流光有五六分相似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