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暗涌
从汜阳城北门出发,沿着官道行进约七八里,然后顺一条小径左转,不需半炷香的时间,便可抵达赤月河。
传闻中,汜阳城上古大能成仙时,赤月映河,光流百里,故得此名。
此时的晚风带着丝丝凉意,明月如镜,倒映在波光粼粼的河面上,映出一片温柔的银光。
陈长生循着小径走出,便瞥见郭华那削瘦的身影,静静地立于河岸边,恰似一株无言的老树,与夜色融为一体。
“让我瞧瞧。”
成南君蹦跳至他身前,脖子一伸,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
“肯定是躲在这儿偷偷哭鼻子了吧?”
郭华的脸上掠过一抹无奈:
“你们怎么都来了?”
“你的声音都沙哑了,肯定是哭过了。”成南君断言。
就在这时,一个粗犷的声音从河边的草丛中传来:“姓成的,你小子有时真是欠管教!”
“秦哥,你也在这里?”
成南君见是秦奉安,忙不迭地缩了缩脖子。秦奉安向来言出必行,且不会因为他俊脸而手下留情。
“我本来就在此酌酒自斟。”
秦奉安不满地说着,他身上的酒气在晚风中飘散:
“没想到郭华还把那家伙拖来了,真是倒霉。”
“是啊,何苦去埋他?”成南君接话道:
“这等没良心的东西,直接扔进河里得了,省得还占地方,不如让他去喂鱼喂虾。”
陈长生望向秦奉安出现的方向,问道:
“他就埋在那儿?”
“长安”郭华眼中带一丝犹豫,对陈长生解释道:
“赵要虽有不是,但他曾经的恩情,我岂能忘记。我家贫困,饭不饱腹,赵要常常假借指教武艺之名,将我留下,直至用餐。他虽有罪,但我不忍他尸骨无存……”
陈长生打断他的话:
“不必再说。我父亲生前曾言,成人之道与孩童不同。我们须学会宽容和理解,不可因自己与人有隙,便要求他人亦与之绝交。你与赵要的交情,与我何干?你的情深义重,不会影响我对他的决绝。”
“正是这般。”郭华点头称是。
他环视一周,河畔的夜色下,绿柳如烟,若有所思地道:
“时光如梭,这河畔景色依旧,而我们早已物是人非。”
“世事无常,唯一不变的,便是万物常变。”
成南君深意地吐露这番话,随即不改其俏皮,凑近郭华:
“埋人之事,怎至于此深夜,莫非是两位在此抱头痛哭?”
他话音刚落,身形便灵巧地避开秦奉安飞来的腿影。
“哎呀,这是羞怒成怒吗……”成南君戏谑地说了一半,见秦奉安已气势汹汹,连忙改口道歉:
“错了错了,秦哥。”
秦奉安挥拳擦掌,紧随其后:
“没错,我就是想跟你好好‘痛哭’一场。”
在轻松的打趣与追逐之中,郭华的声音缓缓传来:
“我相信,总有一些东西是永恒不变的。”
“你的话,我认同一半。”陈长生沉声回应。
不知不觉中,秦奉安和成南君之间的打趣,演变成了一场四人间的“战斗”。拳脚交加,掌影飞舞。激战之后,大家纷纷气喘吁吁,又一同放声大笑,随即是悲从中来,抱头痛哭。
若是有旁人在夜晚路过绿柳河附近,必定会误以为水鬼出没,为这一带又添一段怪诞传说。
兄弟四人,最终并肩踏上归途,离开这个见证了他们青春与友谊,也记录了欢笑与泪水的地方。
无人再开口,沉默间似乎藏着无尽的话语。
只有成南君在最后回首,嘟囔了一句:
“到了那边,千万别再害朋友了。死鬼。”
月华如水,照在绿柳河上的波光里斑斓流转,又从秦地郊野残的新坟上缓缓滑落。在这月色之下,新坟旁的两道身影脸色苍白如纸,仿佛鬼魅。
红裳女子盘坐于尘埃落满的草团之上,大红衣衫在皎洁月光下愈发鲜艳,显得格外动人。她的体态曼妙,领口微启,露出的皮肤如凝脂般细腻,几乎让人移不开眼。她那因病态而苍白的脸庞,与其说柔弱,不如说带着一种惊人的艳丽,或许是那双唇太过红艳所致。
她轻启朱唇,声音娇柔如丝:
“这里的乞丐都死绝了,真是气人。这样我们又如何向上界请得神旨?”
她的声音细如游丝,似乎在空荡的观内回响,添了几分幽远。
站在观外,不愿染上尘垢的男子淡漠应道:
“一个修行者的命魂足以作为祭品。”
他身着素衣,手捂香囊,似是在这污秽中寻找一丝清净。
红裳女子轻笑,声音带着挑衅的意味,“杀几个凡夫俗子尚需鬼鬼祟祟,更何况是修行者?秦国玄天宗若是来探,岂不是自寻灾祸?”
男子眉头紧锁,口中不悦:“难道非要在这等荒废之地交谈不可?”
女子嗤笑着,语调中透着几分嘲讽,“慕容无忌就是在此陨落,秦国上下将此地翻得底朝天,又有何地比这更为安全?”
一提及慕容无忌,女子似乎陶醉在回忆之中,面露迷醉之色,苍白的面庞也泛起一抹红晕,“仿佛还能嗅到浩然正气的气息。”
“说正事。”
男子冷冷打断她:
“秦长在非同小可,如今又加上了莫寒,我们得加快行动。如今七国交战,搅得我们献祭无法进行,与其拾零碎的凡魂,不如直接祭献一名修者来得痛快。”
女子眼中闪过一丝狡黠,声音娇媚:
“死法不只一种,何必拘泥?剑下斩首,或是雷击焚身,又何尝不可?”
方才被打断,女子的声音中带上了一分不悦,“在圣子归来之前,低调行事为上。”
男子脸上的不悦更甚,掩鼻而言:
“仿佛袭击汜阳外院不是你的计策,现在却惹起了滔天巨浪。倘若不慎,咱们筹谋多时的大业可能就要前功尽弃了。”
妙玉轻轻一笑,仿佛不将他的担忧放在心上:
“你懂得何为意外?这世界之大,变数无穷,谁又能预料到慕容无忌会那般陨落,恰好又破了咱们的计划。赤月河底,白骨已沉寂太久,不能再有新的波折。现如今的汜阳城,莫师实力莫测,我们必须探晓他的底细。牺牲是必然的,何况……”
话未说完,她突然停顿,唇角勾起一抹邪魅的微笑:
“你可知,这荒郊的乞丐并未全然身死。我在汜阳外院中,嗅到了熟悉的气息……”
男子显然对这破落处更加不耐,眼神中透出厌恶:
“一个乞丐的生死,何足挂齿。”
女子却只是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完美的身材在月光下显得更加诱人,“愚不可及。”
男子眼神一凝,欲望在眸中一闪而过,却也隐藏得严严实实,“红韵,别忘了你还不是圣子的女人,别太过放肆。教中圣女如云,等圣子归来,他是否认你,是否需要你,还有待考验。”
红韵轻哼一声,“红颜易老,幻影如梦,你难道看不穿这一切?”
他轻笑着转身离去,“看透与否,又何妨?这一切与我何干?”
观内一片寂静,继而只有红韵那诱人的低语缓缓响起,如同月光洒落的水波一般荡漾开去:
“他怎会不爱我?怎会不需要我?我守候了这么多年,等待了这么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