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天涯海角
风在此刻止步,众弟子瞪大眼看向擂台。
姜谋和梁宇二人用实际行动证明了什么是真正的打架。
凄楚而激烈的兵刃相碰声,伴随着时不时的地动山摇,二人招式上的阴狠令在场所有人忘记了说话。
梁宇不愧是从有始祖的战场上活着回来的战士,每招每式他都应对的从容不迫,攻击时专挑姜谋薄弱处下手,寸劲拿捏有致,在体力的把握上更不是姜谋这种温室里的花朵能相比的。
可令人惊讶的是,梁宇并没有完全掌握住优势。一般小将在面对劣势时都会手足无措,但姜谋一反常态,越挫越勇,攻防之间他居然能抽出时间认真拆招解招,局势因此焦灼。
梁宇若赢,必是经验狠毒,姜谋若赢,应是智谋无双。
姜谋拿准了梁宇喜欢耗对手力气的习惯,他内心清楚,比气力的持久,几个姜谋都不及一个梁宇。于是,他扬长避短,凝聚真气,与梁宇硬碰硬,梁宇只得被迫与姜谋正面交锋,姜谋心中清楚,他要想赢,必须速战速决,于是他暗下一计,成功陷害到了梁宇。
姜谋先是用内力防住了梁宇的攻击,再是右手暗自幻化一番,双手背后各持一把刀,因此分散走了梁宇的注意力。
但梁宇万万没想到,这两把刀只是摆设,此时,一群幻蝶在他的身后压迫而至。
众人惊诧,姜谋几乎是同时做到的这些招数。放出幻蝶、幻化双剑、内力防身三招合一,面对劣势从容不迫,有想法敢去做的后生晚辈还是头一次见,纵使梁宇实战经验丰富,提防如此多的攻击他也分身乏术,一大片幻蝶蜂拥而至时,他还是没能躲过其中的一只蝴蝶,蝴蝶触碰到了他的皮肤,梁宇顿时浑身无力的躺在擂台上,他愣了一下,傻笑道,“臣下真是佩服的五体投地!”
过度使用体力,姜谋也有些狼狈的落在擂台上,他摇摇晃晃的用剑撑住身子,他没听清梁宇说了什么,于是他疑惑道,“什么?”
梁宇瞥眼看向姜谋,见姜谋白净的小脸汗水淋漓的,眼中却是认真的执拗,整张脸就算有些上位者的玩世不恭,但到底有点真才实学,于是他轻声道,“没什么,只是我很佩服你罢了。”
姜谋直爽的咧嘴一笑,突然,他仰起头,像是想起了什么一样,有些慌忙的望向台下
只见一群弟子们挤在一起,台下黑压压的一片人,他搜寻了半天,也没找到想找的那个人,原本上扬的嘴角也因为失落低垂下来。
梁宇观察姜谋好多天了。他猜的出来姜谋在找谁,他躺在地上,幽幽道,“谁都可以动心,唯独你不行。”
姜谋一挑眉,惊讶看他。两人之间都有默契,帝王家不能存在真情,但是独属于少年青春期的悸动如何能因为权谋而轻易忍住?
姜谋若有所思,平生第一次苦笑道,“你说的对。”
晋升雪华庭十五阁阁主的比武从日出打到了日落,比武期间已经有不少落选弟子离开了,剩下的弟子绝大多数都是碧海云天阁、穹宇阁的弟子以及新阁主们。
陈程程四处打量一番,惊讶的发现楚释不见了,她走向万郴,客气一笑道,“万哥哥,楚释呢?”
万郴比陈程程年长,他蹲在地上没想到陈程程能来找他,于是愣了一瞬,才回答道,“他说一会儿再来,我猜他是这些花拳绣腿懒得看。”
陈程程点点头,客气道谢。另一边的姜谋大大咧咧的坐在石头上,摇着蒲扇,眼睛认真盯向不远处的楚宁。
他总算能看着她了。人散的差不多时,他才发现楚宁在的位置离他不远,只不过人太多,他没发现而已,他心中清楚,不能放任自己继续关注楚宁了,帝王家不能有弱点在,但是一旦闲下来,他就按耐不住自己去找楚宁。
说来也好笑,每当记起楚宁这两个字,姜谋先是鼻尖有了香味,再是她的那双杏眼映在眼帘。
陈立恒端了些饺子过来,他一边嚼一边对姜谋说,“呆在这里也没个吃食,我给你拿了点饺子,先垫垫。”
姜谋接过饺子,扫了一眼他,纳闷道,“落选了,还跟着我们一起耗时间啊。”
陈立恒指了指陈程程的背影,开心道,“我妹妹有机会争宗师的位置哎,我这个当哥的能轻易就走么?”
两人都清楚,在所有阁主混在一起的比试中,陈程程很有可能一局就被淘汰了,所以两人默契一笑,也没多说什么,不过姜谋还是由衷的赞叹道,“程程当属我认识的第一位女中豪杰。”
陈立恒不好意思的摸了摸脖子,无奈道,“可惜我家妹妹就认准了楚释这一处归宿。”
姜谋翻了个白眼,气笑,“你是不是误会什么了,我又没说娶她。”
陈立恒有些胆怯的看向姜谋,但姜谋没在意这些,只是扫了一眼楚宁的背影,若有所思,“更何况男女之情,媒妁之言如何能左右啊。”
两人之间一时无语。
不知何时,阁楼上纪长青的身影再度出现,深蓝色的天幕在他身后大张旗鼓的展开,艳霞不知不觉间就消失不见了,一抹新月像是幕布上被火星子烫出的孔洞,白昼就藏在幕布后透过孔洞给予世间希望和光明。
万籁俱寂,纪长青的声音是投入静谧池塘的石子,瞬间炸开一朵朵浪花。
在各个角落里躲着的十五位新任阁主缓缓起身。
浓厚的夜色,一群弟子举着火把缓缓下山,远处看,星星点点沿着丛林匍匐向前,他们路过的轨迹不出意外的惊起一群飞鸟。
姜谋板着脸混在人群中间,陈立恒挤着人到他身边,“太徐兄,今日之事,此前你可听说?”
姜谋瞥了他一眼,火光下是他这个年纪过于成熟的侧脸,他淡淡道,“我如何能听说,今天也着实打了我个措手不及。”
陈立恒叹了口气,“边疆战事又起,这次居然还卷进了始祖庚灵,陛下让我们十五位新阁主上阵取庚灵首级作为见面礼,啧,着实为难我们这些新人了。”
姜谋顿住脚步,好笑道,“和你又有什么关系呢?”
陈立恒一愣,摸摸后脑勺小声说,“我妹妹在这儿呢。”
姜谋这才想起来陈程程是新任的碧海云天阁主,他摇摇头,不可思议道,“简直像梦一样,我也有一天要去边疆杀敌了。”
这时,有男生凑近他俩,神神秘秘的,“阁主,咱们穹宇阁会不会低儋溪阁一头,全看这次庚灵的首级归谁了!”
姜谋微微偏头,看向斜前方楚释的侧身,陈程程不知何时凑到陈立恒身边,接过话,“想什么呢,我们一起杀一个始祖就很厉害了。”
自从有了楚宁,姜谋不忍心低楚释一头,于是他扬扬头,胸有壮志道,“你觉得很难杀,那是因为庚灵没遇到过雪华庭,没遇到过我!”
陈程程嗤笑一声,有些嘲讽的转过头看向姜谋志气满满的模样,陈立恒摆手打断道,“其实也对啊,妹妹,始祖之力我们也只是听说,有可能始祖就没那么厉害呢。”
陈程程不屑的眯了眯眼,没回答,只是举着火把向前快走几步,很快就把姜谋一行人给甩开了。
楚释走在前方,骨节分明的手指紧紧握住火把,白皙的侧脸被火光明灭拉扯的气质亦正亦邪的,他混在逐渐模糊的人群中,神思飘然于前几日与楚政明的对话里——
某日,阴沉的天气,寂静的弄堂,古怪的氛围,庭院的红墙砌得老高,风到这里被迫止步,云到这里受困驻足,做工精致的红灯笼高高挂在庭院厅堂的房梁上,暗红色为主色调的光线令人后背生寒。
这里是自由的小鸟也插翅难逃的楚家正院,对于楚释来说,这也是一段潮湿且令人压抑的记忆。
只有两个人在说悄悄话,一个是坐中的楚政明,一个是居于偏位的楚释。
楚政明的脸在楚释的记忆中是模糊的,桌子上的茶刚刚沏成,热气一股脑的遮住他的脸,屋子里光线不好,楚释只能听到他兴奋的声音,“释儿,咱们快要成为皇室啦!”
楚释冷静看他,手心里全是虚汗。
楚政明一张一合的嘴在红光中仿佛魔鬼的召唤,他悄声道,”麦加西死后,一切就按照我们的计划来了!“
有关于这一天,楚释只能记住楚政明贪婪的声音、满屋子的暗红以及那张看不清的脸。
楚释勉强能猜出,他的父亲一定和魔族暗中有来往,但他的父亲对此缄口不言。楚释很迷茫,他不确定楚政明的胡闹是否会给修仙界带来杀戮和战争,他想起他的父亲让他与姜谋保持密切的联系,于是他反其道而行之,刻意避开与姜谋接触,他在用自己的努力,默默抗拒父亲对他人生轨迹的强制安排。
这样想着,楚释不知不觉的就与人群脱离了,他趁夜回到了自己家,关上院门,向自己房门走了几步,一抬头,他惊讶的发现楚政明穿着朝服,负手于后,仰起头站着等他。
楚释心中略微反感,眉头微皱,但他还是恭敬道,“父亲。”
楚政明深深的看了他一眼,转过身径直向花园走去。楚释见状,只能耐着性子,跟着他一路前行。夜色如化不开的墨,两人正摸索着向前,楚政明低声道,“释儿,你会不会有一瞬间很是恨爹爹?”
楚释心中一软,“什么?”
楚政明叹口气,“爹记得你七岁时,和我说你想游遍修仙界,那时姜谋正要下人间游历,你问爹爹可不可以和姜谋一起去玩,爹爹让你勤学功课,早日为修仙界建功立业,你会不会因此恨我啊?”
楚释低下头不说话,楚政明像是猜到了楚释的想法,他先是笑笑,又接着说,“如果你能站在我的角度,也许就能明白,爹是为了你好,是为了家族好,常言道,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能再争一步,谁不想继续争呢?”
楚释心中无感,只是陪着楚政明走过一程又一程,楚政明继续唱独角戏,“虽说我们楚家现如今掌握着五大家族的话语权,但是,你忍心就此止步吗?释儿,你是天纵奇才,如果你可以上位,我们未必比姜家弱!”
楚释小声道,“父亲,我只想除掉魔族始祖,解决掉修仙界后患后,浪迹天涯,再不入朝为官勾心斗角”
一句话没说完,楚政明低声怒喝,“荒谬!浪迹天涯绝不入朝为官?楚家培养你至今,就是为了让你吃喝玩乐的?”
楚释瞪大眼,他委屈至极,楚政明却厉声急促,“你与楚家是有脱不开的干系的,我告诉你,要么达成目的我放你走,要么,现在就去姜家那儿告发我!你选一个吧!&34;
楚释叹口气,委屈道,”父亲,释儿没有一刻是开心的。“
楚政明顿了顿,气道,”男人不为了得到权力而开心,出去玩就开心了?简直是荒谬!“
蝉鸣不绝,黑夜格外寂静,楚政明直起腰,嘱咐道,”我与兽魔有过接触“
楚释蓦地瞪大眼,他急声道,”父亲!“
楚政明厉声道,”听我说完!“
楚释噤声,但是他的心脏剧烈跳动,整个人都有些站不稳的倾向,楚政明继续说,”麦加西死后,兽魔面对吸血鬼是有劣势的,迦米剌和我达成约定,只要我们帮他们杀了所有吸血始祖,他会领着兽魔,与我们里应外合除掉姜家父子!“
楚释的呼吸都在颤抖,他连连反对,”父亲,魔族的话怎么能信?“
楚政明的声音很是兴奋,”释儿,爹爹会那么愚钝,只将砝码压在魔族身上吗?“
楚释手捂着胸口,他蹲下身子,再不言语,楚政明站在一旁又说了些什么,楚释只觉窒息。
今夜的这些话,仿佛黑夜里伸来的一只铁手,牢牢的掐住楚释的脖子,任他逃到天涯海角,这只手也如影随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