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托孤

    待等馨儿抱着妹妹走后，尚封缓了一会儿才犹豫着开口说道：“师伯其实侄儿这次是来请辞的。”

    唐昭听了反问道：“既然请辞，写封书信即可！何必你还要过来一趟？”

    尚封似乎有些赧然，回道：“礼不可废！这等事情怎可一封书信就糊弄过去。”

    唐昭哭笑不得，好嘛，你个武夫还这么多讲究不等他回话，尚封表情一肃，低声说道：“师伯可能不知，现在山东地界遍地响马山贼，海边又有倭寇徘徊，侄儿本也不想轻离了家乡，只是”

    唐昭方才没有细看尚封，此时细细打量，果然见他一副风尘仆仆的样子，显然是一路快马赶过来的。见他说话吞吞吐吐，似有难言之隐，唐昭犹豫了一下问道：“可有何事是师伯能帮上的？”

    尚封顿时红了眼眶说道：“年前时侄儿家乡被倭寇攻破，待侄儿返乡时，家中家中已遭横祸侄儿苦寻之下，只找到一女只是小女尚且年幼”

    原来，自打宁王叛乱，皇帝准备御驾亲征开始，许泰张忠江彬（时任锦衣卫指挥使）之流打着皇帝名义，沿途四处搜刮，纵有官员参奏，皇帝却也不管。山东地界首当其冲——山东不比江南富庶，百姓走投无路之下，纷纷入山为盗。仅仅大半年的时间，山东大小山头都有草寇占据。官员剿之不尽，无奈下只能抽调周边卫所，至少要保护好圣驾所过之处——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皇帝见不到，上下打点一下，自会有人帮着隐瞒。

    可是却苦了沿海地区生民——卫所本就战力不佳，如今更是抽调走了大部分兵力，这些卫所现在也只能勉强守御自己卫城。倭寇得知了消息大喜过望（别问如何得知，汉奸在任何时候都比敌人更让人恨），趁着秋收已过，百姓俱在家中猫冬之时，大肆侵袭。府城县城他们也不去，只在乡野间抢掠杀戮。所过之处，烧杀淫掠，寸草不生。更加可恨的是，这些卫所留守兵丁，不去抵御倭寇，反而比之倭寇有过之而无不及。尚封家就在那登州地界——山匪、倭寇、兵痞，三毒俱全！

    不幸的是，尚封二子俱皆战死。幸运的是，因着尚封平日里对待下人不错，又有些徒弟，众人护着一门家眷且战且走，最后还保下这一个幼女——妻妾老人俱都死于乱军之中。等到尚封寻到之时，残留人等已占据一座山寨落草为寇。这些人家中也大都死难，众人皆对官府倭寇恨之入骨。尚封听得众人讲述，心神俱恸下也答应了上山。只是这女儿太小，尚且两岁，尚封不忍见其在山中长大，与山上众人商议后，决定送来给唐昭收养。

    望着堂中跪在地上泣不成声的尚封，唐昭早已泪如雨下，又怎能不答应其所请？尚封见其答应，擦去眼中面上泪水，转身去街上临时茶摊找其一同而来的徒弟去取女儿。唐昭本也想跟去，却被尚封劝住，毕竟他此时已是草寇，不想师伯被人看到与其往来。此时唐昭方知其为何不写书信，既有相托女儿之意，又是怕留下痕迹被人察觉。

    待等尚封抱着女儿回来，却见唐昭在后院中等候，又跪下将女儿仔细看了又看，仿佛要将这一张小脸刻在脑海里，这才举起双手托给唐昭，红着眼眶颤声道：“家妻取其名为乐平，望师伯善待”等唐昭双手接过后，只是连磕三个响头，便头也不回的起身佝偻着离去。

    此刻的嘉兴府城城中歌舞升平，青楼妓馆靡靡之音正是渐起之时，没人知道城头躲在望楼下打着瞌睡流着口水的小校在做着何等美梦，也没人知道得了同知应承的新任司狱会不会因为失去新纳的小妾而伤心，更没人知道知府大人刚刚收起徐照磨（照磨，从九品官职，负责钱谷卷宗）孝敬来的欧阳原功真迹在后堂中想些什么

    只是

    唐昭望着怀中浑然不知犹在睡着的女孩儿，眼泪止不住的流下。这他妈的世道啊！唐昭想着。

    晚些时候，唐父唐母回家后，唐昭趁着叔母帮忙做饭的时间，和父母讲述了尚封的遭遇和孩子的由来。唐母红着眼眶笑着接过孩子，对着唐昭说道：“也好！整好我们家没有女儿，这孩子以后就是你妹妹。只是，这户籍”

    唐昭勉强的笑着回道：“到时恐怕还要麻烦侯府。”

    见儿子早已有了腹案，唐母抱着睁着大眼睛看着一家人却不见半点怕生的女孩说道：“乐平好！平安喜乐”

    平安喜乐么？

    想起那个铁塔般的汉子，那个初次见面时尴尬的喊着自己师伯，那个日常教导自己武艺时板着面孔，那个平日里泰然自若和今日下午痛哭流涕却不敢失声的身影交相重叠，唐昭低下头久久不发一言，一动不动，只是藏在袖中颤抖的双手出卖了他此时的心情，但却无人可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