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我有一计，可使局势反复。”
“许懿领姜公命，潜入死囚营，是为了在蛮族叩关之际，挑动死囚营四监暴乱。”
“从而里应外合，破关虎头关，为姜公北伐创造机会。”
许懿似乎想通了关节，言语间也不再掩饰。
长久掩饰于外的娇弱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如坚冰般的冷酷。
“我虽是死间副指，但身无武功，专擅奇技淫巧。被矮三儿强迫，是个意外。”
“当时另一名埋在北隋的乡间晚我三日，才入了丁字监。”
“等他入监，木已成舟。”
“索性我留下矮三儿性命，以求兵不见血暗领丁字监。”
“至于恩义与你……”
“一半是敬你刚烈，偌大北隋，死囚营竟让采花贼为一监之领，属实骨软可笑。”
“另外一半，也是要重新拉拢一个明面上的牢头儿。”
许懿说着，抬头与陈锦对视起来。
他在赌，但他认为自己会赢。
在半个月前，陈锦入营的第二天，他就从秘传情报中得知，陈锦是被夺爵位的诚意伯。
许懿潜伏北隋多年，深知在北隋被夺爵，就相当于政治生命的彻底终结。
而初入死囚营就锋芒毕露的陈锦，怎么看都不像个认命的主儿。
从那个时候开始，陈锦就被他当成了新的策反对象。
本来这些，他是想等到蛮族大军叩关，临起事时再告诉陈锦。
到时大势裹挟，不由得陈锦不从。
现在提前被识破，虽然少了几分从容，但他也有把握，陈锦不会揭穿于他。
原因和陈锦刚刚说的一样。
北隋皇室想杀他，虽然第一次因为实力估计不足，没能杀成。
但一次不成，还有第二次。
这些时日与其相处，许懿知道其绝不是个迂腐之人。
尤其在面对不男不女的自己时，陈锦从不会有什么偏见目光。
想到这里，许懿的眼神愈发坚定，静待陈锦的回复。
陈锦沉思片刻，心中有了计较。
“四监里你们有多少人？”
许懿闻言精神一振，明白陈锦动心，于是语气迅速地回答道。
接下来二人迅速简练的一问一答，让整个暴乱计划完全浮出水面！
“不过二十余人，但如果算上你，四监人马都已控制。”
“如何出监？”
“我虽无武功，但能空手开天下锁。”
“离军械库最近的甲字监中，有我的关门弟子，同样能空手开锁。”
“只要四监锁开守卫暴死，都不用我等鼓动，暴乱自起。”
“起事当日，军中可有内应？”
“无有。”
“此关守将为何坚，手下军官大都是其族亲，难以策反。”
“但夜晚起事，也不必有内应。”
“只要城中乱起，蛮军自会攻城，我等便可趁乱焚烧粮库，大开城门。”
“届时虎头关破，你随我静待姜公大军即可。”
“我会为你表校尉之职，虽只领两千人，但蜀主宽仁，胜在自由。”
“且我蜀国地小，偌大天下还有辽阔疆土，供你立不世之功！”
许懿的话很直白，对于蜀国的弱势毫不掩饰。
但字里行间，却处处搔到了陈锦痒处。
如果。
如果没有刺客暗杀一事。
陈锦可能，真的就答应下来了。
“不妥。”
“……不妥？哪里不妥？”
许懿看着摇头的陈锦，十分惊愕地问道。
陈锦压了压手，示意许懿稍安毋躁。
随即用手指了指自己，脸上露出一丝无奈，道出了“不妥”的真正原因。
“刺客乱营，事关朝堂。关内戒严，大事难成。”
陈锦短短的十六个字，无疑是炸响在许懿脑海中的一道惊雷！
之前身在苦力队的他，并不知晓丁字监的行刺之事。
眼下陈锦突然揭出，让他顿时思绪纷乱，不由自主的失神片刻，喃喃自语。
“怎会如此……我才离开半个月而已，竟出如此变化……”
“若是关内戒严，夜袭便难以成功……”
“夜袭失败，姜公便失约与蛮军，没有蛮军入关合流，北伐便无以为继……”
“朝堂掣肘姜公多年，如今好不容易的北伐机会，难不成……”
“……不行……不行！”
“姜公蛰伏数年，等的就是这次机会！”
“必须夜袭！必须破关！”
许懿咬牙低吼着，双眼紧盯陈锦，目光中罕见的流露出一丝祈求。
虽然戒严，但丁字监已经成军操练。
只要陈锦愿意冒险，此事还有一线转机。
但陈锦看着许懿半晌，最终有些遗憾的闭上了眼睛。
“要是军中有内应，里应外合倒是有三分机会。”
“但我没想到，你们竟非周全之计。”
“现在虎头关夜间戒严，比之以往增兵一倍。”
“若施此计，九死一生。”
“我不能答应。”
许懿听罢，当即面如死灰跌坐在地。
他忍辱潜伏如此之久，乱关之计竟成了一场空谈！
眼下他死间身份暴露，乱关之计又受阻碍。
即便陈锦不揭发他，他也无颜回蜀面见姜公。
要是……
要是能再多五十死间混入多好……
只要构成军势，事情就能有转圜之机。
可惜大量死间，都潜伏进了北隋挡蜀关隘稽蜀关，用以策应大军。
不然他堂堂死间副指，何至于忍辱如此？！
难道……
天命不在大蜀？
一瞬间。
许懿无神的双眼中，划过了许多画面。
有为义举兵入蜀，思劳而崩的大蜀先帝。
有壮志未酬，身死北地郡的虬髯公葛靖。
有北伐数次不利，无奈韬光养晦的大将军姜嗣……
难道，天命当真不在大蜀？！
恍惚间，许懿心中已萌生死志。
直到闭目思索的陈锦突然开口，才拽回了他的一丝希望！
“我有一计，可使局势反复。”
“……何计？”
许懿有气无力地问道，心中却没抱有太大希望。
局势已经糜烂，纵然通天之谋，也不可能凭空变出人马破关。
并且随着陈锦的叙说，许懿的嘴角不由噙起一抹讥笑。
“暴乱照旧，但不必施以全力，你们只需混入其中，鼓动关内骚乱。”
“待暴乱卷至丁字监，我会领监内二百余死囚，迅速平定叛乱。”
“四监死囚共千人左右，我欲斩首死囚三百，以累功绩……”
陈锦还没说完，许懿就讥讽的接过了话头。
“……再加上平叛之功，你就可立脱死囚之身，暴乱平息后，添上别部司马一职。”
“好算计，但与我大蜀北伐何干？”
“此番诡计，不过是用人命堆出你脱罪的功绩罢了！”
“我凭什么帮你？”
许懿忍住了破口大骂的欲望，只是冷冷的看着陈锦。
陈锦闻言，倒也不气。
此刻的他，正默默将脑海中的灵感，尽皆勾连在一起。
将王肃为他定下的发展计划，与许懿的乱关之计，慢慢融合成了一条新的计划！
一条更快更好，更加稳妥的夺营之计！
“因为我与隋朝皇室有仇，因为我是勋贵之子，还因为我捏着你的把柄。”
“你们纵然再是人才济济，也难以在虎头关这样的重镇，反间出一名实权将领。”
“但我的身份，和眼下的情况，给了你一个机会。”
“一个日后真正踏破虎头关的机会。”
陈锦平静的看着许懿，寥寥数语将他说的哑口无言。
见许懿沉默，陈锦继续开口说道。
“我刚刚还没说完。”
“待迅速平定叛乱后，我会借何曲侯之口，鼓动何坚将计就计。”
“放蛮族入关，行瓮中捉鳖之计，剿灭蛮军先锋部队。”
“如此大功，我就有资格请领死囚营四监。”
“待击退蛮族大军之后……”
陈锦说到这里，蓦然起身走近许懿。
高大的黑影将其完全笼罩，如鹰隼般的双眸，让许懿猛地一激灵。
拨云见日一般，他想到了某种可能！
“待击退蛮族大军，你许懿就可以开始运作了。”
“你不是死间副指吗？”
“待暴乱平息，死囚死伤数量定然极大，朝堂肯定会往关内大量补充死囚。”
“届时你就可以重新安排蜀间潜入，慢慢将死囚营中囚犯，置换成部分蜀间。”
“直到最后，彻底夺下死囚营的控制权！”
“如此一来，我就是你们大蜀反间出的一名边关将领。”
“化死间为反间，留存下你五间司部分人的性命。”
“你握我通敌把柄，我攥你蜀间身份，以恩义为基础，两不相猜！”
“共同在虎头关中，深扎下蜀间的根！”
“待我步步登高，以死囚营蜀间为基础，北击大漠蛮族，凭军功成为何坚嫡系，驻守虎头关之际！”
“那时候，才是你们姜公北伐的最好时机！”
“当然，若要此计周全，需要你们做一点儿小小的牺牲。”
“……我的弟子，包括部分暴露的蜀间，他们要担乱关之罪……是吗？”
许懿不是笨人，当即想通关节，愣愣的回答道。
反间需要搭线，如果计成，他许懿就是陈锦与姜公之间的“线”。
所以偷开监牢，放出死囚的罪名，不能是他许懿，必要另有他人牺牲！
许懿在心中翻来覆去的复盘陈锦口中险计，陷入了无比的纠结。
他不怕陈锦功成之后，行反复之事。
北隋重军功。
平常人勾连蜀间假冒军功，可能还有那么一丝脱罪可能。
但陈锦的身份，注定他无法如此施为！
勋贵之后，谋逆之身，又不思悔改勾连蜀间冒功。
陈锦如果背刺许懿，无疑就是给皇室递刀，纵有一百张嘴，都解释不清！
现在许懿犹豫纠结的，反而是另一件事情。
“恩公智远，许懿不能及，但这次计赚蛮军，我家将军必然失信于蛮族……”
“下次再与其共约举事，怕不就是无比艰难！”
“况且，我这般行事，有违当初姜公嘱托……”
许懿左右挑拣着计划中的不妥之处。
但看他闪烁的眼神，不知是真的认为不妥，还是短时间内难以下定决心。
久不作声的王肃见许懿犹豫不决，意识到时机已到——
陈锦的红脸力度已经恰当。
现在，是该自己这个白脸登场，唱上两番了！
他假装愤愤之色，瞪起双眼长髯挥散，挽起衣袖就把许懿拽了起来！
从王肃口中发出的声声低吼，也重重敲碎了许懿最后的心理防线！
“你在犹豫什么？”
“凡临战，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你觉得姜嗣和蛮族单于这般当世枭雄，会在意一次失约吗？”
“蜀地狭小，大漠苦寒，皆不如隋地丰饶！”
“只要下一次，陈锦提供的伐隋机会更诱人，他们就会摒弃前嫌，再次合作！”
“……国家之事，岂能如小女儿般惺惺作态？给老夫打起精神来！”
“做！还是不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