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第三十九章

    林和景很快消失在了门后面。

    游戏污渎太没劲了。俞清亭想，这些就真的那么有意思吗。

    嘴脸。

    俞清亭手上的三合一小人图案还没褪尽，黑水仍然在控制之下。倒是突然开始清闲。

    俞清亭对着死一样的黑水默默地蹲了将近一分钟，正要改蹲为坐的时候，她的门里又来人了。

    她往那人那儿看了一眼就没再看，等他走过来的。这会儿串门多半也没什么好事，看他走过来他也挺尴尬的。

    但是当陈令走到近前的时候，俞清亭对自己的观察力产生了怀疑。

    她刚刚竟然没发现，陈令嘴里叼着一张……类似于明信片的东西。

    就这样一路过来的？

    “什么意思，”俞清亭战术后退了一小步，“不能把东西放下来说话？”

    陈令叼着这张明信片走了不知道多远，不知道经历了怎样的心理历程，反正是现在已经过了尴尬的阶段，这会儿就是很丧。

    他把那明信片叼得很浅，只是用唇抿着。多少干净点。扶连看着屏幕，告诉观众们是的是这样，他们给陈令安排的人设就两个字“狗勾”，原文如此。关于这个人设观众想看他的也许就是这个吧，又丧又萌的狗。但游戏污渎总喜欢把这些东西做得恶毒又荒诞，所以看的时候总是挺好笑的。

    陈令犹豫了一下，也认为叼着这卡片不好说话。他把明信片拿下来，顿了顿，跟俞清亭说：“我要说话了。”

    俞清亭做着心理准备：“……说。”

    陈令：“之前彩蛋里你说要写的那个明信片，没写成的那个，‘万事顺遂’。他们说请你写一下。”

    俞清亭那桶几乎透明的水突然险恶地变黑。

    陈令嘴上好像还留有硬纸片的触感。

    所以这就是同风说的“难以忘怀”。

    扶连浏览着弹幕：“这才刚开始呢。过几个月他要是活着的话再看，你们会发现区区一个几个字的人设，他坐姿都变了，而且还不是故意的。然后节目组就会明里暗里地提醒他，他真是一条狗了（……当然狗狗那么可爱，我们没有针对狗狗啊，游戏污渎一向只针对游客——当然最近他们是有点奇怪了。）这个时候他们就会不厌其烦地设计，着重展现他对此的反应。我——罪恶的解说员——见得多了。”

    “……您什么时候考虑下个岗啊，”溪南不忍直听，“当解说员是不是跟当游客一样有毒啊……您平时还是多注意身心健康。这话说得。”还挺真情实感。在游戏污渎工作不宜真情实感。扶连这个人以前好像还是有限地真情实感，近来怎么感觉有点绷不住了，跟观众讲个话还挺掏心窝子。这生活方式多不安全呢。

    “可得了吧，”扶连很浅地笑了笑，“这种邪恶的职位我说还是少祸害几个人……粘住咱几个就够了，先多拖一会儿的。”

    陈令自暴自弃，他深刻地感觉到这时候就算给他装个尾巴，他摇就摇了。游戏污渎是一种急缓兼备的毒。陈令本来以为，要他按着提词器说这混账话，他就算说了也会觉得很难，会过不去那槛。但是到他真说出来的时候，他心如死灰地发现，根本就没有槛。

    他就那么说出来了，好像并不那么介意一样。他没想到，怎么说得那么容易。他发现自己不能斩钉截铁地辨认出，他对于这尊严素质一概没有的行为到底是不是真的无所谓了。不能够吧，他有点迟疑地想。我不这样吧。

    他发现他就那么以营业的半冷半热的态度让俞清亭写卡片的时候，他甚至感觉不到害怕。照理来说，他应该感到害怕。因为他整个人正在被无孔不入地蚕食。活着已经不是胜利了，在游戏污渎，游客已经毫无胜利可言。什么坚持就是胜利……这话不是一直适用的，他甚至想不出什么场合能说这话了，他心上一片黑。一败涂地啊，陈令，他想，你应该感到害怕。

    至少意思意思反抗一下吧，他这么觉得。可是反抗也得有精气神，而游客好像在这十几二十岁的年纪被熬枯了。

    于是陈令跟他的同事绝望地露出了笑容：“狗勾能有什么坏心思呢。”

    俞清亭听着这话听了一会儿。

    “我不想写她的名字，”最后她说，“我写一个不带名字的你感受一下。”

    从她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她知道她已经把“不带名字的”当作了版本之一。那一刻她感受到的已经不是愧疚，而是一种发现自己对着最亲的亲人的尸体哭不出来时候的感觉。好人才愧疚，游客会的是自我怀疑。她知道如果继续下去，她什么都会写的。这不是说笑呢嘛。就这么一会儿，她已经不能理解她刚刚为什么不想在自己的手上动刀子了。

    太奇怪了，就这么几句话，甚至演人设的都不是自己，不演受罚的都不是自己，俞清亭就不如刚刚那么吝惜自己的人性了。

    俞清亭有时候不太敢确定，是所有人到了游戏污渎都会这样吗。这样想七想八？这样人间失格？是她自己本来就这样，还是人本来就这样，还是游戏污渎本来就这样？游戏污渎的这些事情真的那么难以承受吗？还是她不聪明？还是她矫情？

    这些都不重要，不能帮助她活下去。

    但是结论一下也没关系，同风说就是她运气不好，不是她的错——这她很相信的。这一点上她是被说服了的。就是她运气不好，不是她不够好。本来她当人足够了，只是来了游戏污渎而已。她当人是足够的。虽然她近来想起死时总是不可救药地感到快慰，但活着是配她的。她适合活的。她只是想挖去她生命里游戏污渎这一段而已——这不可能，但不重要——她不是真不想过了。她可想过了。她可喜欢活着了。

    俞清亭拿那画了无数遍游戏污渎图案的、游戏污渎的笔，蘸了桶里变黑的墨水。她稍微等了一下，等用得太多的手停止颤抖。怎么能呢。然后她握着那笔，在没有坏心思的狗叼来的明信片上，估了一下距离和位置，然后一个字一个字地写：万、事、顺、遂。

    写得很漂亮。俞清亭的字是又秀气又有劲的那种。不属于工整的那类，但是漂亮。

    她想，我再也不会祝别人万事顺遂了。

    满意吗。老爷们。

    俞清亭看了看陈令：“行不行？”

    陈令原地等了二十秒，慢慢地出声：“应该可以的。”

    “对不住您，”陈令把明信片又叼回去，叼得一点也不牢固，那卡片看着摇摇欲坠的，他口齿模糊地念叨，“同是天涯沦落人么……”

    陈令也从门里消失了。

    他们要安排我做什么事情呢，她想，我还没有见过提词器。也不知道不听它的话有多疼。

    俞清亭感觉周围的声音和空气有点不对劲，那水差点漫上来了，她都差点忘了。

    她往刚刚当过墨水瓶的桶里看去，又是透明里捎点白的颜色了。

    又过了大概半个小时，俞清亭现在已经画一会儿放任一会儿了，她的胳膊感觉不是自己的，换手换得都没滋没味儿的，并不能休息到。淹不死就行。这时她的区域又来客人了。他们一个个的是不是就光在互相串门。怎么这么不幸。

    颜说过来，表情又是跟前两位不一样的复杂。两个游客互相看了看，都不想打招呼了。他开口就是：“鱼，我所欲也。”

    俞清亭观察了两秒，然后试探：“熊掌，亦我所欲也。”

    颜说沉痛而礼貌地说：“谢谢。”

    然后他转身走了。

    俞清亭：“？”

    这是何必。

    古文接龙是什么意思啊。

    大概过了一刻钟，颜说又来了，他来了就说：“如果这轮接完还要我继续我就不管了。罚就罚了。我必不可能给他们接完全篇。”

    接着他说：“如使人之所欲莫甚于生。”

    俞清亭：“则凡可以得生者何不用也。”

    全程他们两个游客满心都是带点滑稽的荒凉感。有点想笑，又不知道怎么会这么难过活。

    扶连沉默地看了这一会儿，终于在解说间告诉观众：“我可以告诉各位。这段毫无意义，只是方便大家剪素材而已。”

    然后颜说没有再来。

    扶连：“‘俞清亭的人设为什么还不开始’，你们觉得她应该是什么人设？”

    “反正你们迟早也会发现的，”扶连聊得随便，“俞清亭没有人设。是这样，大家知道，每个游客活过两轮之后都会有一张人设的小卡片，可能会在三轮或者四轮开始显现，一般都是一行字两行字这样，大家之前也看过不少。比如同风的人设卡片满满一页纸，他那是个别情况。”

    “这届他们的人设小卡片我已经见过了。俞清亭的卡片确实是空白的。为什么空白的呢……emmmm……说的不礼貌一点，就游客的人设这个事情来说，有的人可能是从一个人设走向——或者说陷进——另一个人设。但是俞清亭不属于那一种。

    “她这样的人是不属于任何可以概括出来的人设的。同风也是概括不了的那种人。但他们又不一样。同风让人想给他打激素，给他添许许多多的形容词，让人想看这些形容词在他身上怎么有趣地呈现。俞清亭就让人不想给她加词。他们属于同一类人中的两个极端。不知道我这么描述你们能不能get到。”

    扶连：“不唠了不唠了接下来就是大家想看的半个月一度的□□大会。游客们将从各自的区块上解放出来，大家欢聚一堂。继续我们的材料与看客。”

    扶连下一句话就开了广播：“不知道大家有没有使用过小银瓶。”

    游客们已经围坐在一起，坐在之前表演节目时候坐的沙发上。

    “小银瓶是什么？”

    “我们用不了那东西，”同风老游客了，啥都能说上几句，“是一种药，一种最处方的处方药，让人放松的。很放松，劲很大。它放在银色的瓶子里嘛，借代嘛。不过游客是不能用这个东西的。不止游客，隔壁八山的人也不行。法律不允许。因为这个正常人用没关系，但是有的人，精神一放松就会很暴躁。比如有的游客。”

    “这个一开始大家也没有想到，谁想到有的人他消受不了放松的状态嘛——后来出了事情之后才禁止游客用的。”

    “但是今天就不一定了。”

    游戏污渎一向逍遥法外。

    广播：“上药。”

    然后每个人面前都出现了这么一瓶，小小的浅银色的瓶子。看起来还挺可爱的。

    同风“啧”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