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十三章
如果此情此景要用一个音节来概括,想必那就是‘none’——没有人勾掉方框,没有人说话,没有人逃得掉。
“都到点儿了,不要耍赖……”同风拖着调子说。看他这样,游客们眼前不约而同地浮现出裁判手腕儿上密密麻麻的方框。
“要不就……”
“跟我走。”同风说,“我带你们走呀。”
同风这话说得相当敷衍,一点不紧张一点不诚恳,似乎是自己也知道得很没人会信他的邪。不信但还是非要贫不兮兮地这么试探一下,配上他眉颊之间那颗险恶浮华的摄像头,看着更叫人不敢言而敢怒了。
同风挨个端详着他的游客们,游客们一个个浑身上下一叠“不”。
不不不不不……
“去哪儿啊?”俞清亭小声问,语声里听不出任何倾向,好像就是问这么一下。
“那必然是,”同风得意地一笑,跟游客们显摆道,“安全的地方。”
去也终须去。信也如何信。游客们任人宰割也不是一回两回了,不作全无必要的伤亡。
被俘虏的游客们跟在裁判后边穿山越野,越走天越低垂将塌。有时候走在路上空中会倏地降下网状的水帘,撞到地上发出沸腾的气泡声响,水与水互相迸溅,活像有人拿着巨大的热水瓶往下大泼。
“他在干什么?”扶连一字一顿地咬牙切齿道。
“啊……”溪南很是糟心地发出哀鸣,慢慢地抬起两手,把这两手垫到后脑勺上抱住了头。
游戏污渎的不少工作人员对同风的感情还是很复杂的,虽说看过了他的各种人不像人,毕竟也是看着他长大的。从没有哪个游客像他这么待得长,出镜多,还一直坚守在游客或最接近游客的岗位上——所以此时此刻解说就体会到一股子浓烈的打击,其中混合了“熊孩子终于闯下弥天大祸”、“凶恶的同事终于彻底失常触犯天条”和“我们希声崔嵬到底在干什么”等等轻重不等的错觉。
“让同风当裁判,这种……”扶连气急败坏的声音被溪南迅速捂住了。
同风领着队伍不说话,只时不时地回头看看,像是怕人丢了。每一次回头,裁判那眼风都扫起一片片起伏的注意力,一句句不曾脱口的“你瞅啥子哦”,以及一场场关于揭竿而起的幻想。
走到火山背面,头顶的天色越走越黑,而且比别的地方更有种描述不清的幽暗,那气氛甚至有点像第一轮一开始他们从塔下走出去时那种一条道走到黑的感觉,还比那多了点天昏地惨。
每次的地图都不一样,裁判也从没来过这儿,仅有的位置信息就是游客的位置——这会儿也是裁判的位置——那他这熟门熟路的是要走哪儿去?
又走了几步,游客们不约而同地看向前方。
一片昏暝的岩穴里逸散出带状的白金色光,光尾还浮着被黑染紫的红,比日光妖异,比月光飞扬。
同风走到极光里,他看起来就和这光浑然一体,有种奇异的对立统一感。他的手松松地握着,食指像敲门一样在紫黑的岩壁上扣了几下。
岩壁粗糙而且实心得很,这么往上扣本不该有什么声音,可是同风这随便一敲却敲出了敲窗玻璃那种实在的脆响,带着点微妙的共鸣。
然后门就开了——原本虽然坑洼但天衣无缝的岩穴敞开了它的门,甚至还有窗,窗口被天光射透。
“游戏污渎里有安全区?”震惊的游客比如林和景不可思议地问了一句——他以前看了不知道多少游戏污渎。
“说什么胡话呢,”同风很配合地被逗乐了,“这是我的壳。”
说完他观看着其他人的脸色,意识到这拨孩儿们尚未玩出什么说法来,于是好脾气地解释道:“宿舍。”
游客们:“……”
现在最令人激动的不是他一个裁判为什么会有宿舍……这种东西。
刚刚温习过的宿舍简介又响在游客的耳边。
“宿舍是个什么东西呢。”
“宿舍的用途就是,如果你自愿让别人进你的宿舍,从进门那一刻起,该‘别人’所得的攻击就报应在你身上——就这么回事儿。”
“所以宿舍呢——还是没有的好。”
同风终于活不下去了?
游客们简直摸不着头脑。
真的假的。此宿舍跟彼宿舍是不是一个东西?
这么个横引祸水的玩意儿,带他们来观光?
“要不要进去玩儿?”同风这话说得,竟然还有点很是逼真的小得意,活像一个真正的年轻人。
这谁敢进啊。
——虽然如果这确实是别人的宿舍,那么游客们对于这一建设性的提议自然是并不介意。
不过大部分游客对宿舍的了解除了游客本能之外就都来自于同风的简陋介绍,谁知道同风这种人,开没开玩笑。
“这屋子就是你们想的那样,”同风冲那门口偏了偏头,“要不要我到小黑屋里再给你们说一遍呀——木偶之家你们知道吧?有没有人跟你们说过?骗人会被发现。”
同风对着游客们已经说了好一会儿,而这些活人并无反应,既非赞同,也无反对,于是同风感到寂寞了。
“麻木,”同风批评他们,“诶,我什么时候欺负过你们啊?我都没动过手。”
大家从不同角度瞥了他一眼。
陈令小声但充满了因为迷惑而产生的底气:“怎么就没动过?”
“我动手了?”同风慢慢地气笑了,“我要是动手了,上一回我们今年的指标就完成了,应急机制就可以动起来了。”
同风很无奈地看着他们,他的表情因为无奈看着简直是在宠:“还要我证实一下么。”
可不敢。
一直没搭理他的俞清亭终于动了,她一个一个穿过游客们来到小屋门口,进门之前给裁判留了句“谢谢”。俞清亭站在同风的屋子里,先前进屋那段路的情景和以前在学校里开大会时从座位上经过茫茫人海上台领奖时竟然有点莫名的神似,这让俞清亭有种自己中了点什么的幻觉。
配合一下吧,不像开玩笑。
同风没目送她,仍然扫视着其他六个人。显然他们并不因为有人开了头而有所触动。
刚才不由分说要人跟着走就都跟着走了,这会儿好言好语请人进屋竟然一个个都不想进了,这是在倔强个什么哦。
同风原地一屁股坐下,他身后的山岩灵活地接住了他,他坐在了石凳上:“奇了,这年头要找死都那么难?”
谁伺候啊。
“你们这届太不老实了。”同风开始讲故事。
“裁判连死了六个了。还没正经开场呢,你们就败掉他们多少钱,这谁顶得住啊。游戏污渎纵着观众,”同风呼出的气捎带了点笑意出来,“又不纵着你们。”
同风的声音慢条斯理的:“下一个原定的鱼沫瀛洲,习坎。打算削弱一下你们,去掉三分之一吧,或者酌情往上浮动一两个——开局不久剩四五个也无伤大雅,毕竟这届选手还算比较好玩,像我们那会儿。习坎四十米大刀磨得锃亮啊……我在希声崔嵬都每日介听他在那儿霍霍霍。”他说着说着说得像个喜剧人。
“我就杀了他来陪你们。”
同风的面目很不耐烦,语气是嘲弄的柔声哄小孩儿腔调:“走是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