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短的时间的变化
风中有雨，无声而凛冽，润不出来年的稻香，赶不走近春的饥荒，除了让白茫茫的大地显出本来的疲惫，也就只有鞋上的泥泞和四遭的忙乱才能知道些许它的恣意。
“言宇，来年再见啦！”，几声此起彼伏少年的欢音在塾堂里响彻，恰似孩提时寻母的呼喊，是朦胧的美，是奢侈的梦，嘹亮而愉悦。言宇一边收拾小桌上的书籍一边大声给各人回应着，不多会人已经散的差不多了，言宇也整备好书箧背在身上，兴冲冲的往门外走去。
“伞波纷争檐崖下，苍生奔波红尘中。水岸不显二三事，难测鬼神冷暖时。”言宇撑开挡雨布，望着四周来回穿梭的人群，絮絮叨叨弄了一回骚情，估摸着自己也是纷争奔波的命，方才哈哈一笑趟进了雨和雪的二三事中。
城西浣衣巷有处宅院，乃是本地有名的举人老爷的房产，二进三出的大屋子，各色瓯盆屏栏、床褥桌椅俱都齐全，当年言宇听了父亲吩咐拿了两吊钱租过来时，至今还记得那租期一栏醒目的空缺。
叩门三响，里间一个女声传出问询，言宇回应了一下，就有一姑娘开了半扇出来伺候言宇进屋，言宇老大不习惯，却还是推脱不掉，只好把书箧取了让女子背着，自己搓着手往住处走。
“天也有些寒了，你一个人在屋里时就把炭火拢一些烤着，没必要等着我回来再用”，言宇看着还有些烟气的炭盆，拿抹布拍打着身上的水渍道。
那姑娘搁好书箧，回里间取了一件干净衣服过来给言宇换上，口中笑道：“我这一天瞎忙活，身上热的不行，哪里还能受得了那东西。倒是大哥你每日在学堂苦读，一坐就是一天，才是真的挨冷受冻。”
言宇也就是随口一说，有没有结果他也不怎么放在心上，来到书房桌案边上练了一会字，又捡起几本书细细看了几章，就听见厅外女子喊自己过去吃饭，他慢慢放下书，出来看见餐桌上摆了两菜一汤并三副碗筷，就笑着朝四处略略提了提声音道：“岑将军，烦劳进屋暖和一二！”
一个魁梧汉子就忽然落在房外院中，他震了震满身的雨雪，真气外方立时烘干了湿透了的衣服，抬脚跨进房中，向女子和言宇拱手道：“言公子，水姑娘，岑某叨扰了。”
言宇招手示意大家上桌吃饭，端起碗问道：“岑将军想来也是听闻了今日学堂的事情，不知往后如何打算？”
岑将军回道：“四爷交代末将在这城中随身看护好公子周全，至于城外之事，并没有指示与我，想来明日公子启程返乡，岑某便不好随行护持了。”
言宇笑道：“岑将军费心保护我二人也有大半载光景，眼下正是年关将近，倒是该好好休个假期才是。”
岑将军点头道：“公子说的正是，本将奉命办差，这一去多时，也是该回去孝奉父母一番。”
那边低头吃饭的水姑娘听了话里音便抬头问道：“是学堂里放假了吗？明日便要回姨丈那里去了？”
言宇回道：“今年学政提前放了我们的假，我想着反正这里外也没什么事情做，不如早早回去看看爹娘。”
水姑娘忙放下碗筷道：“这么大的事情回来怎么不早说？这满屋子杂七杂八的东西一晚上哪里能够收拾清楚？”
言宇不慌不忙解释道：“被服什么的又不用整理，晚上还要用，那些锅碗瓢盆什么的还放这里呗，明年仍然是要过来的，家里也不缺这些，舍此就是咱俩的一些小物件，随便挑一些不怎么好买的带着就行，就是一个年关的时间，过完了再回来收拾不也是一样，再说你现在收拾利落了，一个年过去还是落灰生尘。”
水姑娘不满道：“都像你想的这么简单倒是好了”，说完赶紧扒拉完碗中的饭菜，着急忙慌的进内屋忙活去了。
岑将军看着两个年青人在这拌嘴，也是嘿嘿一笑，随嘴说道：“水姑娘持家有道，勤俭细致，往后与公子拜过天地，行了合卺之礼，必然是难得的贤内助！哪里像我家那位，一想起来就头痛无比。”
言宇点头应道：“我也就是沾了母亲的光，才有了这桩婚事，原本依我的德行，是决计找不到芸华妹子这样出众的人物的，倒是岑将军这些时日虽然常常陪伴左右，将军家事却是少有提及，小子这里冒昧问上一句，也是打算有朝一日去到丰城，能拜访一下令尊及尊夫人，以报岑将军这些时日护佑之情。”
岑将军尴尬一笑道：“一时想的多了，这不过脑子的话也就说了出来，倒是叫公子多虑了。公子有这心思，岑某心领便是，只是我等住址非四爷点头方能透露，岑某也无权私下处置，所以还请公子见谅，非是岑某倨傲，实在不敢告知。”
言宇忙笑道：“岑将军身份所在，合该如此，是小子唐突了，吃饭吃饭。”
一时两人饭毕，岑将军自然再次隐到暗处，言宇也就草草收拾了桌上碗碟，再去厨房烧了热水留着晚间洗漱用，弄完回来厅堂，碰见水芸华正在擦拭餐桌，就问道：“拾掇完了？”
水芸华急道：“哪里有这么快，才把冬天的一些衣物装了些，你的那些书，还有这些笔墨，还有回姨丈家要带去的礼品，还有路上的干粮，这一头还没有一头呢，明天怕是要起个大早。哎，还有你这火急火燎的就说回家，车驾的事情可谈好了没有？总不能就这样抗着一堆东西走回去吧？”
言宇被这一问顿时窘迫，捂着额头羞愧道：“还好妹子提醒的快，差点耽误了明日的安排，我这就出门寻一套回来。”
水芸华扭头看看屋外，摆摆手道：“这天已经显黑了，又下着小雨，来来回回一趟可别整出什么寒病，反正明早也还要一些时间收拾，你那时去寻也不迟，总归是几天的路程，不急着趟风挨雨的。”
言宇心道也是这个理，就歇了势头，又问道：“你方才说回去带礼，我这不分不离的穷书生，还需要整这个事不可？”
水芸华听了埋怨的剜了言宇一眼，言宇立时心领神会，忙道：“妹子说的对，是该带些礼物给娘尝尝，果然还是妹子细心周到。”
其后言宇依旧往书房里学习，水芸华则归置着屋子里的物件，待到戊时方过，两人一番洗漱后，便各回房间稳稳睡下。
一夜忽过，早间鸡鸣三遍，水姑娘就起床烧火作炊，又过了一个时辰，言宇也穿戴好了出来，两人合作一块吃了早饭，期间水芸华把需要买的东西同言宇讲了，言宇便拿了钱袋子出门往县府而去。
到了地界，递上拜帖，门房见是贵客，也不敢刁难，迎到礼厅奉上茶水，自去后院通禀，约莫一刻时间，身着武功服的本县父母便拿着汗巾笑吟吟的走了出来，言宇见了，忙上前纳头拜道：“小人言宇，厚颜拜见县尊大人，搅扰了大人晨练，小人罪该万死。”
县令看见一把拖住道：“公子切莫行此大礼，当真折煞闻某了。本县已然毕功多时，正是百无聊赖的时候，公子莫要多心。”
虽说县令敦厚，但言宇却不敢造次，便托了闻县令手臂扶他在主位坐下，退身再拜道：“小人得蒙县尊大人抬爱，不但衣食住行俱有照顾，还能在学府时时瞻仰贵府风采，这数月求学时光，更是见识了大人治下之严谨之蓬勃，大人真乃介县蓬吏之楷模，介县孺子之福星，小人每念及此，便是由衷敬慕不已。”
闻县令听了哈哈一笑道：“公子谬赞了，闻某岂敢当的起这般褒奖，不过是王上贤达、同僚帮衬罢了。遥想当年求学王城，得蒙言公青眼，得以陪侍左右，那时节&39;轻裘胭脂马,刀剑分英雄’，才是真正的快意奢侈，其后王上折志，故园不艳，言公逢难，朝野恸涕，中间时光荏苒，我等使徒从未敢忘怀言公当年恩情。一年前令妹忽然拜访，我却并无建树，至今郁郁自责，而今有公子助我表情达意，闻某虽然升了这介县一县之父母，在公子面前也抵不过是本家亲年叔伯而已。”
言宇听了这一些话，虽然应了心中答案，到底是惊讶浮脸，忙红着脸回道：“怎敢僭越了称呼？折煞小人是也。”
闻县令听了尤是一震，更畅快笑道：“少侄说这话感情是为难闻某了，岂不闻‘岁渡忘年交，惟求一知音’，往后这县府少侄尽当常处，你我叔侄研讨文化，秉烛夜谈，也好时时触及乃父风采。”
言宇再拜道：“闻叔所言，莫敢不从。”
闻县令哈哈大笑道：“少侄所言太过浮夸，闻某只当果然了。“
两人一时谈的兴起，不觉已过多时，随行门下看着宾主兴致高昂，却也有着职业操守，适时插话道：“可喜老爷结交忘年，可贺少爷前程似锦，属下斗胆请老爷挂出免事牌，再请二位移趾偏厅，随风竹闲叙家国，有蚊炉滋养身心，如此畅聊，岂不痛快？”
言宇听过忙抢前说道：“怪我怪我，这个时间本就匆忙，已经有些不知深浅了，又怎敢坏了县尊公家事务？我这里不过是向闻叔请辞来的。昨日学政大人发下告示，今年的学业就此停课，我本想着得闲时聆听闻叔教诲，叵耐年关渐至，每日里的公文函告还需本家父母官一一处置，如此还不如早些回父母身边玩耍嬉闹，免得误了闻叔清明。”
闻县令微不可查的瞄了一眼门下，对言宇呵呵笑道：“本县当值即可，也不是全无时间，少侄有暇，岂有不作陪的道理？”
言宇惶恐道：“闻叔不知，我昨日间已收拾了回程物件，正是想急切的回去看望父母，非如此，不敢清晨时间叨扰。”
闻县令点头道：“孝心可率，本县也不便勉强，却不知随行扈从可是安排了？”
言宇道：“辞了大人，这就往集市上寻找。”
闻县令不免笑道：“少侄何须见外，些微小事，言谈即可，本县未擎冠时，也略有薄产，那时节你那仙家妹子还曾与我有过一面之缘咧。少侄且听凭闻某的，与你一架车马权作来往脚力，也算是我送你这几声长辈的礼物，免得言公知道闻某行事如此小气，埋怨本县。少侄休得推辞，这件事情就如此定下吧！”
言宇推辞不过，只得谢了，其后再说几句，便告辞而出。
堂外闻县令看着言宇走远，方呵责门下道：“看你平日伶俐，怎么这会犯了这样的糊涂事。本县岂不知轻重缓急，要你从旁提点？”
门下跪地哆嗦道：“属下万死，企望老爷从宽发落。”
闻县令想了一会遂叹道：“想来言公也是不拘小节的人物，或许并不在意此番情由。你且起来，回马厩选来两匹好马，套了我那惜用的车驾给小公子送去，把府里留着厚客的好酒装上十坛，再知会一声各处的统销商户，凡有小公子的买卖，一律半价，且不可以次充好。”
门下战战兢兢爬起，叩了头，追着言宇的路径就撵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