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有鬼
王宁感受到口袋里一阵震动,他打着哈欠观察四周,会议室里三十几号人,打瞌睡的打瞌睡,玩手机的玩手机。最近所里给公安干警安排了每月一次的心理学讲座,主要是为了预防干警在办案后可能出现的心理创伤。这个月的心理学讲座这么巧就安排在这天早上。
这次讲座的是一名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姑娘,据说是大学心理学的老师。王宁没有料到,这个小姑娘的讲座比之前的老头子心理学教授还要无聊。
王宁抽出手机看了眼,是简素前台的电话,他马上压下身子轻声说:“在开会呢。”
“给我两分钟。”是徐妍的声音。
王宁一怔,瞥了眼隔了两个座位的陈嘉怡,见他右手撑着额头,双目紧闭,似乎在思考什么。不过王宁太了解他们队长了——陈嘉怡这是在打瞌睡。每逢开会,陈嘉怡总是用这种办法补充睡眠。但也不能说他这是完全睡着了,你要是突然叫他说几句,聊聊刚才讲了什么,他还真能给你说个八九不离十。
“徐医生啊,那我把手机给队长……”
“我不是找他,我找你!”
王宁错愕不已,他不明白徐妍打电话给自己的目的是什么,听了徐妍电话里说的事情后,他更加疑惑了。
“这……这事应该让队长来做吧……”
“他不行。”
徐妍的声音听起来不容置疑。
听课的时光总是异常难熬,当讲课老师宣布课程结束后,原本困顿不堪的警员们顿时精神抖擞,有说有笑。
陈嘉怡也抖擞起了精神,对王宁和李浩说道:“李浩,把秦明带过来,我们去简素。”
今天上午是和徐妍约好对秦明做第二次诊断的日子。
李浩正要动身,王宁拦住他说:“刚才开会的时候,徐医生给我打电话了,说今天早上的诊断取消了。”
陈嘉怡傻眼了,“取消了?”
“对,说是她今天临时有约,要见一个重要的病人……”王宁说的这些话都是徐妍在电话里教他说的。他说得磕磕绊绊,不过他天生一张老实脸,陈嘉怡和李浩都没有怀疑他。
李浩问道:“那改到什么日子了?”
“徐医生说到时候会通知我们。”
“那个重要病人……她有提到点什么吗?”陈嘉怡皱着眉头问道。
王宁一怔,随即回答道:“她只说见面地点离简素有点远,所以没法在早上回来看诊了。”回答完,王宁擦了擦额头的汗水,心中暗想:这徐医生料事如神,居然连队长会问到重要病人这点都事先知道了。
陈嘉怡拿出手机,琢磨了会后说道:“我出去办点事。”随后拨通了一个电话号码就往外走。
王宁和李浩面面相觑,二人都觉得,自从见到徐妍后,陈嘉怡的表现就有点摸不着头脑了。等到陈嘉怡的身影消失后,王宁拿起了桌上的笔记本和圆珠笔,说道:“我也出去办点事。”
李浩乐了道:“你就装吧你!”
王宁其实还真有要事!
王宁急匆匆赶到简素是在一个小时候后,他推门进去前先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他刚才一路小跑,出了不少汗。他进屋后先看了看,确认前台还是上次那个姑娘后微微一笑。
他尽量装作轻松地走到服务台前,欠下身子对前台小姑娘说:“徐医生叫我过来。”
前台姑娘抬起头,见到是王宁后笑道:“王警官是你啊!只是徐医生刚才说病人为先,等她看诊完这个病人后才能见你。”
“没问题,我等会儿没事。”他指指候诊区的空位,“我就坐这儿,可以吗?”
前台姑娘点头,随后继续对着电脑忙碌起来。
候诊室里今天的空调开得很低,因为过来时身上都是汗,现在被冷风一吹,王宁感觉到鼻子酸了起来,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正在此时徐妍打开门喊他:“你进来说。”
王宁冲前台姑娘点点头,走进办公室。他还是第一次进入徐妍的办公室,心中难免有些好奇,不时东张西望。
徐妍问:“你都说了?”
“对!都按您说的回答了。徐医生,你怎么知道队长会问重要病人的信息?”王宁问出了自己最大的疑惑。
徐妍哼了声,没有回应他的问题。她当然知道陈嘉怡会问这个问题,她了解陈嘉怡,她甚至知道陈嘉怡此刻正在见谁。
徐妍让王宁在办公桌对面坐下,这张椅子也是之前秦明坐过的那张椅子,只不过此刻不是摆在屋子中央,而是放在办公桌前。
徐妍拿出一张女孩的照片,放到王宁面前说道:“她是被秦明伤害的女孩子吧?多大了?她醒了吗?”
这张照片王宁看过好多遍了,也是他把这张照片夹在文件中留给徐妍的,她正是秦明伤人案的受害者。
王宁说道:“她才刚满十八岁,正要去读大学……医生说她可能再也不会醒来了……这个乌龟王八蛋!专挑小姑娘下手,王八蛋!”
徐妍看了他一眼,低声说道:“如果我跟你说,从秦明填写的评定量表指数看,比较倾向于无刑事能力责任人。你怎么看?”
王宁一怔,痛苦地说:“徐医生,你的意思是说,是说……秦明被判无罪的可能性很大?那……被他伤害的那姑娘怎么办?她到现在都还没醒过来!”
徐妍摇头说道:“表格是这么告诉我们的,但这并不是我的诊断结果。”
王宁转悲为喜,说:“那您的意思是说,您认为他是伪装的?”
徐妍又摇头道:“我没有这么说过。”
王宁皱眉,愤愤说道:“徐医生,您别玩我了,那您叫我过来到底是什么意思?等等,徐医生,我看我还是回去吧,这事儿我办不来,还是让我们队长来吧。”
王宁有点生气了,他说着掏出了手机准备打电话给陈嘉怡。
“很遗憾,抓罪犯是你们警察的责任,不是我这样一名医生该有的责任。我的职责就是做出最正确的诊断。”徐妍把照片又往前推了推,沉声说道,“如果你想让有罪的人伏法,让被伤害的人得以报仇雪恨,那么我建议你不要找陈嘉怡,然后安静下来听听我的计划。”
王宁看了看手机上陈嘉怡的号码,又看了看近在眼前的女孩的照片。
王宁咬咬牙说道:“徐医生,我就是一名小刑警,我真不知道我能帮上什么忙。但是,如果能帮助到受害者,能帮助队长抓住罪犯,要我做什么我都愿意!”
“你回去后告诉陈嘉怡,就说第二次诊断的时间改到明天早上。”
“这个简单!”
“在此之前,你还要帮我做一件事。”
徐妍凑近王宁,轻声说出了要求他做的事情。
王宁听完后惊讶万分,“徐医生,这样做真的有用?”
徐妍点头,“关键是不能让陈嘉怡知道。”
王宁猛点头道:“这个我明白。”
王宁走出办公室时,心里还在默念着自己需要去完成的事情,不过他猛然想起一件事,疑惑地回头问道:“徐医生,您找我就是为了说这些?这电话里就能说清楚啊。”
“不,电话里说的话你不会同意这么做。”徐妍严肃地说道。
王宁挠着头问:“为什么你觉得电话里说的话,我不会同意呢?”
“这就是心理学……”徐妍说着关上了办公室的门。
陈嘉怡得知早上的诊断取消后,一开始只是有点遗憾和担忧,但是当听到徐妍是去见一个重要的病人时,他马上想到了“那个人”——那个十五年前“给予”他、赵铭和徐妍三人无边无际痛苦的人!
虽然徐妍去见“那个人”,听着似乎不大可能,但是多年的刑警生涯让陈嘉怡明白了一个道理:任何事情在确定不可能以前都有可能!
走出警局门口时,电话总算接通了。
“你每次都要等到最后一刻才接电话吗?”陈嘉怡不悦道。
手机那头传来了沙哑的声音:“我刚从那地方回来!”
陈嘉怡表情顿时严肃起来:“那一个小时后,老地方见!”
非周末的中午,“老味道火锅”店很少有客人,服务员们无精打采地坐在椅子上玩手机,店长是一名中年男人,正在收银台面色凝重地对着账。
听到门被推开的声音,三名服务员不约而同地望向门口。
“徐记,老样子?”店长认出来人,马上笑脸迎人。
来人不高,寸头,身材肥胖,穿着宽松的西装,戴着黑边眼镜,他是滨海市的法制记者徐波。
徐波冲店长点点头,快步走到最里面角落位,他把挎包往椅子上一放,从挎包里抽出一个大封筒放到桌子上。
服务员很快端上了麻辣火锅锅底、两瓶啤酒和五盘牛肉,没有点任何蔬菜。徐波撕开了两个玻璃杯上的塑料包装,给两个玻璃杯都倒上啤酒,自己先干掉了一杯。
锅底沸腾后,徐波把五盘牛肉一下子倒了下去,随后开始大吃起来。
一名新来的服务员见他穿着西装,边吃边用纸巾擦那满头汗水,好奇地问边上的人道:“他怎么不把西装脱了?”
店长听到了,走过来小声训斥:“客人的事情你别多嘴。”
“可是他很奇怪耶,他点了那么多牛肉,却一点蔬菜都不点。”
“还多嘴!”店长气呼呼地说,“快去把空调开低点!”
这时候陈嘉怡推门进来,店长示意在“最里面”,陈嘉怡一眼就看到了徐波,他冲店长点头示意后,径直走到徐波面前坐下,点上了烟。
徐波自顾自吞下一大筷子牛肉,随后拿起酒杯,和陈嘉怡碰了个杯,一口干掉了杯里的啤酒。
“冬天吃麻辣火锅,夏天也吃麻辣火锅,你就不能换个口味?”陈嘉怡夹起块牛肉填进嘴里。
徐波笑笑说:“爱吃什么就吃什么了,人生无常,你都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挂掉。”
“现在治安很好。”
“又不是只有杀人放火才会要你命,抽烟得个癌症,跑步来个脑溢血什么的,照样一下子没命。所以我早看开了,该吃就吃,该睡就睡。”徐波说着拿起纸巾擦了擦汗,随后把桌上的封筒推给陈嘉怡。“你要的东西。”
陈嘉怡打开封筒,抽出一叠文件瞄了一眼,上面的照片赫然是十五年前杀害徐妍父母的年轻人,只是照片上的他看起来上了年纪,竟然已是满头白发。照片一旁是他的名字:赵炳辉。文件的抬头可以看出,文件来自于鲁市精神病院,这是和多地公检法合作的精神病院,如果有罪犯被诊断有精神问题,需要强制治疗的话,都会被送到那里。
“他现在在哪?”陈嘉怡问。
徐波举起筷子,在空中划了一个圈:“不知道,只知道三个月前出院了,但是此刻应该在滨海。”
陈嘉怡冷哼了一声:“果然来滨海了。”
他本来就觉得徐妍突然回滨海市这事情有点蹊跷,他脑中回忆起那晚在简素楼下突然感受到的不寒而栗的感觉。这感觉他只经历过两次,上一次出现还是在十五年前。当时他就产生了一种直觉:会不会是那个人出院了?现在看到徐波的资料,算是佐证了他的这一猜测。
“他回滨海不奇怪,奇怪的是两个时间点和一个理由。”
“说说看。”陈嘉怡从口袋里拿出笔记本和圆珠笔放在桌上。
徐波抽出两张纸巾擦着脸说道,“十五年前这个案子就是我报道的,当时我采访过赵炳辉,他完全不否认自己杀人的事情,但是始终强调自己完全不知道当时干了什么,说自己清醒过来时就发现倒在血泊中……当然这些你都知道,你不知道的是第一个奇怪的时间点。”
陈嘉怡焦躁地掐灭了烟头,旋即又点上了一根烟,打开笔记本动笔记下:第一个时间点。
“刚被关进鲁州精神病院的时候,医生对他的评价是极度不配合治疗,有自残倾向,意志消沉,人明显过快衰老。但是五年前,他突然积极配合治疗,努力表现,治疗效果惊人,大概在半年前主治医生就认为他已经治好了,慎重起见,在多方会诊且取得了认可书后,他才在三个月前出院了。”
“五年前……”陈嘉怡记下“五年前”后,停笔思索,没觉得五年前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发生。
“第二个时间点,就是这个两周前了。三个月前,赵炳辉出院,我当时就想再去看看他,结果因为他是孤儿,从小在孤儿院长大,所以他并没有原籍居住地,后来我听说是法院那边给他在鲁州安排了住所,但是,两周前他却申请来到滨海,申请的理由你猜是什么?”
陈嘉怡立刻想到了一个理由,他打了个激灵,低声说道:“请求宽恕?”
徐波打了个响指,笑道:“猜对了!”
陈嘉怡觉得脑袋一阵抽痛,他放下笔,拿指关节敲击着额头,“这里面肯定有鬼。”
“没错。”徐波把最后一块肉塞进嘴里,又把啤酒瓶底一口喝干,随即起身背上挎包往门口走,“这账你结一下,我联系到了五年前赵炳辉的一位病友,我这就去探个究竟,回头给你电话。”
“徐记!”陈嘉怡喊住他,“你西装脏了,回家换一件再去吧。”
徐波本已走到门口,听陈嘉怡这么一说,他低头看了看,果然在衣摆处发现一片脏污,他笑笑,回头冲陈嘉怡摆摆手后推门而出。
陈嘉怡本以为很快会再见到徐波,他没有想到,徐波就此失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