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14章
墓穴被捣烂了，很显然目的是在于让尸身的魂体不再有归处，现场还留着银线铜钱所做的阵法——芒星阵。
芒星阵，一种古老的阴阳阵，用在活宅可以促活风水，灵气养人。但是用在死宅或是死穴的话，便能模糊生死界限，甚至能驱策尸体为己所用。
故有西羌活死人一族，擅长盗墓驱尸，所到之处一片死气沉沉，也正是因此，景澜依第一个想到的便是他们。
景澜依蹲下拈了一把黄土，没有沾染草根的痕迹，显然被挖已经有些时日了，他重新站起：“这墓被开至少一月有余。”
一月有余？
程远青枕着下巴脱口答道：“那岂不就是蛇妖开始作乱的时候。”
她这无心的提醒倒真把两件事扯到了一起，景澜依翻手间尘土滑落，因为被雨水打湿的缘故黏腻攀附在他的指梢。他将手掩在身后：“所以这蛇妖的出现或许还有一种可能。”
齐怀宇谨慎地环顾了一圈四周：“二师父的意思是……有人故意解了蛇妖的封印？”
时间上来说的确说得通，可是理由呢？
景澜依接着道：“星芒阵出自合欢宗，只不过江湖上使用最多的却是风水大师以及西羌的活死人一族。”
齐怀宇是第一次听到活死人一族，好奇地问道：“西羌的活死人族？”
程远青点头补充：“西羌地形复杂部族冲突又多，加之山路崎岖，很多运路活人不好走，死人就未必了，他们不招野兽毒蛇喜欢，也不在乎水下窒息，本就是死人，无畏路途上遇到什么伏击身亡，所以便有了活死人一族，此族擅长控尸运货，只是他们向来只在西羌活动，很少去往他处。”
一旁的沈英兰却似想起了什么：“这么说来，我倒是想起了一件事。”
景澜依剑眉一顿：“你说。”
沈英兰扶着额头，仔细回忆着：“这件事真实性不能保证，我只是在茶楼听来的，大致是说打更的二虎子某天夜里遇到了一个死人，那死人还问了他怎么去金光寺。”
“金光寺？”景澜依和程远青异口同声地问，“什么时候的事？”
沈英兰表情豁然道：“啊对，也是差不多一个多月前的事。”
高僧。金光寺。一月前。死人。
怎么想都是彼此关联。
景澜依看向程远青：“你怎么看？”
程远青指尖绕着墨丝的尾端，目光落在那棵高耸的梨树上：“你说，这梨树怎么还开着花？”
景澜依眸色暗钝，似乎对程远青无厘头的话感到不解，可是当他跟着望过去时，却同样感到了异样。
本是甜梨丰收的季节，可是满树白梨花开得旺盛，几乎都快把枝头压垮，景澜依下意识地将程远青掩在身后：“我去看看。”
程远青兜住对方的袍身：“这个给你。”
景澜依转身，迟疑道：“给我？”
程远青目露真诚：“你可别小看这奇牙石，它锋利无比，即使是幻境也能照样撕裂。”
景澜依笑着将石头塞回去：“你留着，我有红莲火。”
也是，红莲火吞云噬雨都不在话下，没有千年以上的妖法幻境都不够红莲烧的。
二人互视一眼，景澜依便朝前走去，不结果只开花的梨树，又开得如此诡异泛滥，生怕别人不知道它有异一样。
焰天黑色的剑刃抵住棕木粗杆：“还不现形？”
虽说焰天被寒石封了火灵根，可他毕竟是一把上等法器，体内蕴含的力量压得梨花妖枝干一颤，沙沙的风声打落了不少梨花，树木间传出一个轻柔的嗓音：“我从未害人伤人，还望大人刀下留情。”
语毕，随着一束柔和的白光乍现，梨花妖化形而现，一只百年小妖，才刚境至化形，灵法还不稳定，身体留着梨花树的不少形态，棕色树枝在她的发间缠绕着，点点白花开得灿烂。
梨花妖娓娓作揖：“我无名无姓，受金光寺高僧归尘大师的灵气滋养，采风饮露至今方能化形，百年来静立此地，从未有过害人之心。”
程远青走近几步，嗅了嗅梨花妖的气味，本来还以为是使了什么高级幻术的大妖怪，却不想是一只才化形的小妖。
虽说刚才还是树型的时候的确有过一缕不友善的气息，但此刻能闻到的只有纯净澄澈。
归尘大师，正是墓碑上所刻高僧的法号。
“你说，你是受高僧灵气滋养才成的妖？”
梨花妖轻声喏道：“正是如此，若非归尘大师长眠此地，我未必能顺利化形。”
见到身后的两位年轻人满眼迷茫，景澜依抱臂解释道：“妖和人一样，但有灵根皆可修达境界。其实相比妖，人的修炼要简单的多，妖的原身作为草木禽兽，修满一百年也不过才到了化形的境界，若想要研得妖术灵法，没个五百年上千年是不可能的。”
齐怀宇恍然大悟：“那相比人类，妖者的修炼的确要艰难得多。”
放下戒心的程远青走到了梨花妖的面前，单指压在她的额前，一抹淡绿的霞光微微透出，仿佛萤火虫在空中起舞，而后又聚集到一起沉入大地，程远青满意地点头：“果然是地灵根，地水风雷火之中，地灵根是最常见的，也是最平庸的，但是与之相配的却也是灵根里最纯粹的，妖者间却很少有地灵根的存在，看来的确是归尘大师的灵气滋养了你。”
梨花妖谢过程远青的赞誉：“原本我便下定决心永生永世我会在这里继续守着高僧，只是你们的到来…让我以为又是那些匪贼，这才飘花冒犯了诸位，还请谅解。”
程远青说：“无妨，你说的匪贼可是盗了归尘大师尸身之人？”
梨花妖答道：“正是他们，可惜我当时还未能化形，没有办法阻挡他们，后来我也试着想下山寻找，但我灵力实在孱弱，走不了几步便又长出了根扎进地里。”
是弱。
弱到程远青和景澜依最初都没意识到她是妖。
“那些人可有什么体貌特征？”景澜依直切重点，“比如身着如何，又说了些什么话。”
梨花妖如实道来：“黑衣蒙面，没有任何交流，除了在走之前说了一句‘主子已经等了很久，不能再耽搁了。’”
“主子已经等很久，不能耽搁？等什么，又耽搁什么？”程远青重复着这句话，而后又看向景澜依。
景澜依摇头，他也没有任何思绪。
梨花妖收回倾身的姿势，目光望到了不远处的齐怀宇：“…归尘大师？”
“哈？？？”程远青十分震惊，“你莫不是化形之后眼神不好使了？”
可是从梨花妖表情来看，她才是震惊的那个。梨花妖像个蹒跚学步的小孩，跌跌撞撞地走向齐怀宇：“……你是归尘大师吗？”
她的双手自然抬起，正要碰到齐怀宇脸颊的时候，手又不听使唤地变回了树枝，于是就出现了齐怀宇被好几根藤蔓树枝捧着脸的场面。
沈英兰见状，一个箭步上去用力拽过齐怀宇，将人拽得跌倒在地，然后怒气冲冲地对着眼前清丽可人的梨花妖说：“别乱碰他！”
梨花妖并不在意沈英兰，倩影微微一挪又到了齐怀宇的身旁，而后蹲下，温柔地问道：“大师，你没事吧？”
沈英兰：“……”气得想要拔剑！
程远青连忙过去劝阻，她抚着沈英兰的背，安慰道：“你别吃一棵树的醋嘛，她受归尘大师灵力滋养，大师在她眼里就和再生父母似的，不是你想的那样。”
话虽如此，可是一看到梨花妖的柔情对着她的心上人毫无保留地送衷情，她还是心口堵得难受。
齐怀宇婉拒了梨花妖想要搀扶的好意：“多谢梨花你的好意，但我真的不是归尘大师，你认错了。”
齐怀宇拍拍尘土自己爬起来了，倒是非常懂事地绕到了沈英兰的另一侧，与梨花妖保持距离。
梨花妖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满面无辜和委屈，似乎仍然不相信：“可是…真的太像了。”
清风拂过的时候，淡淡的梨花香袭来，沈英兰自觉失态，致礼道：“方才冒犯了。”
梨花妖并未在意：“不怪姑娘你，是我太唐突了。”
没了归尘大师，没了想守着的人，然后又遇到了和大师长得如此相似的齐怀宇，这梨花妖便说什么也不愿留在此地了。
“我也要与你们一同下山。”梨花妖走两步就险些摔倒，和她秀美灵动的形象相反的是她滑稽的走路姿势。
齐怀宇碍于男女之别，没办法上去扶，最后还是沈英兰自告奋勇搀过了梨花妖的胳膊。
梨花妖心知自己身形不便有所拖累，对着沈英兰说：“劳烦姑娘了。”
姑娘家总是心软的，方才还有着些许的醋意，顷刻间就被梨花妖对大师的执念感动了:“你明明一点妖法都没有，还妄想去寻他，就不怕殒身暴毙么？”
梨花妖却笑道：“我本是一棵梨树，总有枯死的那一天，是大师给我了眼睛，给了我身体，让我去往更宽广的地方。”
她是真心这么想的，能够亲眼看看这个世界，已经很知足了。
景澜依走在最前，双眉紧锁，薄利的双唇也抿成了一条线，看来对这件事的疑虑相当在意。
原本想要北上游离找灵感的程远青突然有了更想去的地方，她追上去拍拍景澜依的背，扬着笑脸说：“我们去金光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