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阴云密布
回过神来，姜莱脱口而出的第一句话是“不可能”。
“我们去做过鉴定的，喏，这是结果，咋可能是假的嘛！”她翻出手机里之前亲子鉴定报告的照片给吉吉两人看，有点不高兴地瞪着眼睛。
虽然相认时间不长，但她心里早已经确认了唐骏就是自己的亲生父亲的，他长得那么像弥勒佛，对她那么好，怎么可能不是她爸爸。
“这个鉴定结果是怎么弄的我不太清楚，但我说的是真的。”吉吉的未婚夫推了一下眼镜，很严肃地看着姜莱，说话间拿出一张旧照片放在姜莱面前，“你看看这个。”
那是一张塑封的六寸集体照，背景很像她家乡山里的景色，照片里二三十个人，聚集在一条山脚小河前。
姜莱一眼就在这些人中发现了她的漂亮“妈妈”，她站在画面的最中间，怀里抱着一个四五岁模样的小女孩。
毫无征兆地，她的心脏停跳了一拍。
那个小女孩面孔瘦长，皮肤黝黑，与她没有一丁点儿的相像。
“这个女人姓夏，那时候是我职高的班主任，你看，后面这个就是我。”吉吉的未婚夫指了指照片中的自己，开始讲述。
“当时我们在山区做一个考察项目，时间确实是你说的那个时间。”他说着手指点了点照片一角的日期，显示的是十三年前那场大地震的前一天。“夏老师的丈夫和女儿也在，照片就是她丈夫拍的，这些都跟你说的一样。”
“但他们去的根本就不是你家那地方！”吉吉这时也过来，忿忿地插话道，“你那‘爸爸’就是个骗砸！”
“没错。”吉吉的未婚夫苦笑着点点头，说出了一个距离姜莱的老家县城大约二十公里远的地名，“我们一直就在那儿，没离开过。”
“那也不能证明什么呀！”姜莱立刻大声反驳。
她辩解说地震发生时情况混乱，唐骏记错地名是非常有可能的，而且她本来就是在第一次被营救之后，去往安置点的路上又遭遇了余震，才最终失忆又被山里的爸妈收养，最早的出事地点对不上也完全说得过去。
只是连她自己都没注意到，她说话的声音越来越低了。
“你自己看，你觉得这个小孩儿像你吗！”吉吉有点气急，用力敲了敲桌上的照片，让姜莱看里面那个黑瘦的小孩。
姜莱咬住嘴，喉咙里挤出闷闷的声音来，“我跟小时候长得不一样又怎么了嘛，谁不——”
话说不完，突然被吉吉的未婚夫打断。
“如果你就是这个小女孩，那你现在，应该是鬼。”他说着摘下眼镜揉了一下眼睛。
姜莱一怔，喉咙哽住了。
“地震那个时候，夏老师和她女儿被埋了，后来是我们几个男生亲手给刨出来的，小孩儿当场就断气了，我眼看着。”吉吉未婚夫说完叹了口气。
姜莱直瞪着他愣了好几秒钟，才终于僵硬地开口，“怎-怎么可能啊！”
“真的，”吉吉未婚夫无奈地看着她，“你要不信，我可以给我以前同学打电话，他们肯定都记着这事儿。”
然而姜莱却再也听不进去他说的话了。
她什么也没说，呆坐了一阵，接着忽然抓起桌上的照片，飞快地夺门而出。
吉吉和未婚夫追出来，只看见她钻进一辆出租车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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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莱也不记得她是怎样来到唐骏老家小镇的，只恍然觉得几天前还这么美、这么亲切的地方，现在不知怎么有些陌生得可怕。
回过神来，她已经敲响了唐家祖屋的大门。
门开，是唐骏那张仿佛永远亲切的笑脸，“哟，闺女这么早就回来啦，怎么不提前给爸爸来个电话，爸爸好去接你啊？”
“你真的是我爸爸吗？”姜莱有些木然地看着面前的人，一句话几乎是脱口而出。
唐骏顿了一下，显然有些意外，但仍然笑着，“傻孩子，你说什么呢？”
姜莱刷地将吉吉未婚夫的那张集体照举到他面前，指着里面的小女孩，“这个真的是我吗？我真的是你的孩子吗？”
猛然见到照片中的人，唐骏的笑容终于缓缓地僵下来。
在几秒钟的语塞后，他低下头，发出一声带着苦笑的叹息，转而侧身将木门拉开，朝姜莱伸了伸手，“先进来吧，孩子，我知道你现在心里有气，但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来，进屋说。”
唐骏此刻的声音又干又哑，好像瞬间变得苍老了。姜莱听得一怔，原本被愤怒填满头脑忽然又蒙上了一团疑惑。
进了屋，唐骏让她坐下，又替她沏了一杯茶。
是她喜欢的茉莉清茶，还能想起几天前唐骏为她特地去买这种茶叶时的场景。
“你到底为什么骗我？”她将茶杯一推，恨恨地咬了咬牙。
唐骏讪讪地放下茶杯，“孩子，我也不愿意骗你，也是被人逼的呀。”
“什么啊，谁会逼你？”姜莱有些莫名其妙地瞪住唐骏。
唐骏却又是一声苦笑，“嗨，说出来你恐怕不信，算了，你要怪我就怪吧……”
“你快点说清楚啊！”姜莱急得蹭一下站起来，声音都变了。
“好，好，闺女先别急，”唐骏连忙抬起手示意她冷静，接着像是被逼得没办法了，干咳了几声才艰难地开始回答她的问题。
“是……卓烨。”
“卓烨！”姜莱心里突然一刺，像被针扎了一下，但她很快就反应过来，眼睛一瞪高声道：“你不要乱说，跟他有什么关系？”
“闺女，你看我现在，还像是在骗你吗？”唐骏没有躲闪她愤怒的目光，只是苦涩地看着她。
姜莱感觉像又被针扎了一下。
接下来，她听见唐骏讲起自己和尚云集团的恩怨，从多年前与尚云霄共事起，讲到最近尚云对唐氏掠夺式的收购。
“我别的不在乎，就是不甘心眼看他们抢走我这半辈子的心血，所以才……”说到一半，看着姜莱凄惨地一笑，“本来以为跟你搭上关系，卓烨就能手下留情，结果……嗨，也是我糊涂，把他想得太好了。”
姜莱听完这一番话，怔楞了半晌，难以置信地看着唐骏，“这、这不可能啊，他不是这样的人，而且这些事情我怎么会一点儿都不知道？”
“因为你傻，闺女，”唐骏一声叹息，“他瞒着你的可不止这一件事。”
“什么，我、我不信。”姜莱有些倔强地摇着头，然而话语间却感到脊背一阵发凉，好像是一桶冰水兜头泼下来，冻得指尖都开始发抖。
唐骏有些怜惜地拉过她的手拍了拍，“本来不想告诉你这些，可实在不忍心看你跟那种人在一起。”
姜莱打了个寒噤，觉得唐骏的话异常刺耳，然而张了张嘴，自己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闺女，跟你说句实话，不管你信不信，”唐骏很快接着说，“我虽然不是你的亲生父亲，但在我眼里，你就跟我闺女差不多。其实咱俩挺有缘的，经历过同一场大地震，你没了爸妈，我呢，没了老婆孩子，现在能遇见，也算是老天爷的安排。”
“你到底想说什么？”姜莱吸了口气，强迫自己平静下来。
“我想让你留下来，”唐骏迅速答话，“我没有别的孩子，以后你就是我亲闺女，咱们家现在虽然没了唐氏，但多少还有点儿老底，决不会亏待你，况且，你这么无依无靠的一个人生活，我说实话，也不放心。”
短短几句话，姜莱竟然听得喉咙一哽。
但旋即她就转过脸去不再看唐骏，语调生硬，“你不要这样说，我已经不是一个人了，我有——”
“傻孩子，听我一句劝吧！”唐骏却忽然打断，没让她说出那个第一时间出现在脑海中的名字。
“别再被他骗了，卓烨他们一家都不是什么好人！”唐骏拍了一下膝盖，似乎有些痛心疾首，“你听我的，别再去找他，爸爸给你找个更好的人，陆在川就比他好，你也见过，不是吗？”
姜莱一愣，忽然就有些愤怒。
“你不要再乱说了，你根本就不是我爸爸，而且我不可能和卓烨分手，我们……已经订婚了！”她说着抬了抬戴戒指的手，语毕就起身要走。
已经够了，她什么都不想再听了。
“等等！”唐骏高声喝住她，似乎也有点急了，“我说的是真的，你不信，给你看个东西！”
姜莱停住脚，看见唐骏掏出手机翻出一张照片递过来，手指着其中的一个女孩。
“傻闺女，你看好，这是九州总裁夫人的外甥女，在你和陆在川的绯闻出来的那天早上，卓烨最先找的不是你，是她！”
姜莱又一次愣住，感觉有森森的凉意顺着四肢往心脏的方向爬。
这一次，她甚至都不用去怀疑唐骏的话是真是假，因为他口中那个总裁外甥女她认识，就是她的同学，苏绮雯。照片中，苏绮雯与卓烨同在一家华丽的餐厅里，像极了在约会。
“我之前试着撮合你和陆在川，的确有部分原因是想借陆家的力保住唐氏，卓烨为了对付我，第一时间就去找了九州，因为九州不比陆家差，无论你跟陆在川之间怎么样，搭上他们对他来说都万无一失。”唐骏收回手机，语速急快地接着说。
“所以那才是他的第一选择，只不过那边没点头，他才回来找你，之所以跟你订婚，也只是因为不想让你进陆家的门。你只不过是他的利益链条中的一环而已，傻孩子，你到底明不明白啊！”
听完这些话，姜莱久久没能应声。
她感觉头脑里像是有什么东西炸开了，发出嗡嗡的响声。
“我……不明白。”不知过了多久，她才听到自己已经抖得不像话的声音。
“闺女，我觉得该明白的，你应该已经明白了。”唐骏又叹了口气，拍了拍她的肩膀，“还有一个，其实我不是你的亲生父亲这个事儿，卓烨一直都是知情的，他才是从头到尾都在骗你的那个人。”
这最后一句，让姜莱浑身一颤，在原地僵直了半晌，喉咙里才喃喃地滚出几个字来。
“不可能啊……”
“不可能”这三个字，她今天已经说了无数遍，却一遍比一遍更无力。
她摇摇头，告诉自己她不信。
然而此时此刻，她的意识中却分明多了一条带刺的藤蔓，蠕动着将许多事情都串起来了，从唐骏要认她做女儿的那一刻起，一直串到她左手中指上的那枚订婚戒指。
她好像终于知道为什么它戴在她的手上，总显得有些突兀和怪异。
一枚小小的戒指突然就变得无比沉重，金属的戒圈又冷又硬，拖得她整个人都在往下坠。
背后刮起一阵风，将老宅的大门吹得砰砰响，明明是寒冬天，空中却轰隆一声打了一道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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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莱一言不发地疾步离开了唐家，唐骏追在后面又说了些什么，但她没有听见。
她只觉得外面风很大，吹在耳边呜呜地响，头脑中似乎空空的，又好像被什么堵满了。
天色一片灰暗，不知什么时候飘起的小雨把路打湿了，每走一步都能听见黏连的脚步声。
她拦下一辆车，告诉司机回海城。
就像之前毫无准备地跳上去往海城的大巴的时候一样，她现在也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要见到卓烨。
立刻、马上，见到他。
然后听他说这乱七八糟的所有事情都只是一个误会。
到了卓烨在海城的公司，她急匆匆地闯进办公大楼里，却在一楼大厅被值班的保安拦住了，问她有什么事。
“我来找卓烨。”姜莱脱口道。
“找卓总？”保安掀了一下眼，随后翻开手边的记录本，“有预约么？”
姜莱愣了愣，“没、没有。”
“那恐怕不行。”保安严谨地摇了摇头，“您请回吧。”说着就朝门的方向抬了抬手，像是要立刻把她送出去。
感觉到对方警惕甚至带着一丝冷酷的目光，姜莱不自觉地瑟缩了一下，张了张嘴，却一时说不出话来。
那一刻，她才知道原来有的人并不是想见就能见，原来还需要预约，需要合适的理由。
可是她明明就有足够的理由。
“我找卓烨，现在就要见到他。”她突然提高了声音。
年轻的保安大概是见她面色不善，想了想便问了她的名字，接着又打了几通电话，才终于放她进去，在她走远后还忍不住看着她的背影嘀咕了几句。
但他看不见姜莱已经通红的眼睛。
出了电梯，姜莱发现偌大的办公区就如同迷宫，她根本就找不到卓烨的办公室在什么地方。
春节假期还没有结束，公司里有些冷清，只有零零散散一些加班的人。
她只好一路问过去，在那些人为她指明方向的时候，她也发觉他们看她的眼神有点奇怪。
陌生的面孔，陌生的眼神，原来卓烨工作的地方和他身边的人，都跟她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样。
在一处走廊间，姜莱撞见了出来接她的袁元。
不知怎么，忽然觉得就连袁元那张熟悉的笑脸也变得陌生了。
“嘿哟，小嫂子来啦！”袁元远远朝她挥了挥手。
自从姜莱手上多了那枚订婚戒指，袁元就偶尔开玩笑地叫她“小嫂子”。以前姜莱每次听到只是很不好意思，可现在却感觉十分异样。
袁元却没注意到她脸色的怪异，忙叨叨地将她领进了一间办公室，安顿在一张办公桌前，“我哥在会议室，你先坐我这儿等会儿，我去给你找他。”说完就出门了，留姜莱一个人在办公室。
这间办公室不算大，地上铺着墨蓝色的地毯，有宽大的棕木办公桌，浅灰色的百叶窗遮住了外面的光，给人感觉有些压抑。
姜莱独自坐在这里，感觉很不自在，她也说不清为什么，或许是因为明知这是卓烨的办公室，却又感觉不到一丝他的气息。
她面前的办公桌有些乱，上面散乱着不少文件，文件堆里有个翻开倒扣的小记事本，封面有点破，很显眼。
姜莱认出那是袁元惯用的记事本，鬼使神差地，伸手把它拿起来了。
小本子翻转过来，最新的一页顶部刚好写着今天的日期，下面几条待办事项用五角星加了重点，关键词都是统一的“唐氏”、“收购”。
姜莱一眼扫过去，心里嘭通跳了一下。
手不听使唤地往前翻了几页，仍然大都是有关收购唐氏的各项工作笔记，只是到一周前的某一天，突然有一行标红的字——
【复核亲子鉴定结果】
这几个字旁边，还有一个更显眼的“假”字，被乱线圈起来，四周画了好几个问号。
看到这些，姜莱一直跳得很快的心脏好像是突然停滞了一下，连带着周围的空气都在一瞬间冻住了。
笔记本上，环绕着“假”字的那一圈问号就像是魔咒一样，仿佛要搅进她的大脑里。
她感觉到一阵突如其来的松懈和疲惫，就像是一个从高高的悬崖上跌下去的人，在经历漫长的坠落之后终于触到了崖底。
那一刻，所有的答案好像都已经没有那么重要了。
姜莱把记事本合上放好，表情木然地抓了抓头发，接着便起身向门外走去。
走到门口，她又折返回桌前将手上的戒指取下来，摆在记事本上。此刻她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想法，只是觉得它并不适合她，或许也并不应该属于她。
离开办公楼，依旧是阴雨绵绵的天色，恰好前方不远的路口驶来一辆不知去往哪个方向的公共汽车，姜莱看见就一路小跑着追上去，急忙得像是不知因为什么在逃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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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车不久，姜莱的手机就震动起来。
看着屏幕上不停闪烁的卓烨的名字，她感觉好像自己的心脏也在一起震动。
凝视了良久，还是接起来了。
“姜莱，你在哪里？”
卓烨的声音立刻从电话中传出来，语调有些急，没有了平时的淡然。
姜莱还没来得及开口喉咙就涩住了，很奇怪地，明明好像已经很平静了，却一听到他的声音就又有无数的情绪翻涌起来，一下子就逼得她快要疯了。
“宝贝，不要哭，告诉我你在什么地方，我来接你。”卓烨的声音放软了一些，却更急促了，听上去甚至不太像是他。
姜莱越想说话，就越说不出来，拿着手机不停地抖。
“乖，先冷静点，不管你听谁说了什么，事情都——”
“都不是我想得那样？”姜莱终于从喉咙里挤出一句话，带着浓重的颤音，“你们都这样说，但是你们又怎么知道我想得是什么样？”这句话像是点燃了她好不容易平息的怒意。
“我又不是小孩儿，你不用哄我！”她带着气又说了一句，不等话音落下就挂断了电话，弯腰伏在膝盖上，用袖子堵着眼泪。
电话的另一边，卓烨听见嘟嘟的忙音，拧紧着眉头。
片刻，他打开手机上的定位软件，却没有看到闪烁的小红点。
那时候他才突然怔住，心里猛地发空。
原来她一直都知道自己的手机有隐藏的定位功能，他之前能够随时找到她，只是因为她愿意。
原来不止是他会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