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有人要求婚
第二天的周日,姜莱又起了个大早,收拾好离开宿舍时,天才刚开始亮。
大清早的校园很安静,蓝蒙蒙的晨光里只有她一个急匆匆的身影,步伐又快又利落,保持着一种欢快的节奏。
来到学校门口的公交站台,她就像只晨起的小鸟一样站在路缘上,不安分地左右挪步,眨巴着亮亮的眼睛东张西望。
其实,她本来是不用等公交的,卓烨安排了个笑眯眯的中年女司机,专门负责接送她往返半山老宅。
但今天她没有给司机阿姨打电话,因为不好意思麻烦别人这么早起,另外还有点故意地想把出行时间保密。算算时间,去到卓烨那里时他应该还没起床,突然见到她肯定一脸意外,说不定还会手忙脚乱一下。
她想想就觉得有趣,谁叫他老在微信上变身机器人呐。
早班车悠悠晃晃,穿过晨雾,驶向朝阳。
姜莱坐在最后一排,看着窗外天色被阳光烘暖,车厢内一点点变得拥挤,整个人逐渐被一种愉悦感填满,混合着独属于她自己的小小兴奋。
这种感觉持续了一路。
班车停在山口,她下了车,望了一眼蜿蜒平坦的盘山公路,转头就抄小道爬上了草木丛生的山坡。
北方冬季的山林,大部分动植物都进入了休眠期,冷硬的泥土上盖了厚厚的一层落叶,乍一看不免有点凄凉。
然而姜莱就像只大胆的兔子一样闯进去,把枯叶踩出来一串快节奏的清脆爆裂声,不时又图好玩地嚓嚓踢几脚,让落叶被风带起,好像复活了一样在空中旋转。
恰好天晴,阳光弥补了被落叶带走的生机,又被她这样一闹腾,仿佛整个山坡都醒过来了,那一层冬天的寂寥感立刻就散去。
爬到半山腰的大门前,她浑身都已经很热了,外套脱了挂在挎包袋子上,一张脸红红的,眼睛大概是因为热和阳光的缘故,显得比平时更亮一些。
来到房前,隔着庭院就听见小狗在叫唤,嘤嘤嘤里夹着嗷呜嗷呜,听上去已经等不及了。姜莱心里随之雀跃,也有点迫不及待地一溜小跑奔上去开了门。
然而经过门廊,把厚重的木门一推开,却没见哔哔扑上来。
循着声音一看,才发现小狗在连接侧阳台的狗舍里,正激动地扒在栏杆边跳来跳去呢。
姜莱把狗放出来,有些疑惑地四下望了一圈,心里莫名咯噔了一下。
她知道,通常只有房中无人时,哔哔才会被放在狗舍里。
客厅的另一侧是开放式厨房,长长的吧台上放着半杯水,姜莱走过去,又发现水杯下面压着一张纸条,上面寥寥两行字:
【临时有事,海城出差,周三回。
有事随时来电。】
落款一个“卓烨”,写得十分清晰而规整。
姜莱一看到那些字,心情就像是燃烧的火柴掉进了茶杯,“嗤”一下火灭了,只留下一小节黑黢黢的炭。
她把纸条拿起来又看了几遍,越看越感觉不知为何有点来气。
卓烨的字迹笔锋凌厉,干净漂亮,通常见到有人写出这样的字,姜莱肯定会大吹彩虹屁,但此时此刻看起来,只觉得一撇一捺都是冷冰冰的,又有微信机器人那个味儿了。
姜莱扬手把纸条一丢。
又是说走就走,招呼都不打,他的手机是用来砸核桃的咩,信息都不舍得发一个……
她一边在心里默默抱怨,一边忍不住又往楼上跑,有点不死心的感觉。
其实昨晚,卓烨半夜临时决定出行,为了不惊扰姜莱才没有短信电话,只留了张字条在家。
奈何姜莱想不到这一层,只是嫌弃他的机器人笔调,总觉得有种强烈的距离感在。
二楼,卓烨的卧室果然空着,床头放着书和水杯,被子掀起,看上去难得有些凌乱。
半山老宅里没有常驻的保洁人员,只有每周两次的定期清扫,即便如此,卓烨的卧室也总是整洁利落,像今天这样,姜莱还是头一回见。
看来真的是走得很急了。
姜莱突然就有种泄气的感觉,之前起大早、赶车、爬山她都觉得精神百倍,现在却浑身都累累的了。
她有点茫然地摸摸头,转身想走,踌躇片刻又回到卓烨床边,打算顺手帮忙理一下床铺。
斜斜的阳光从窗户进来,铺在白色的床上一大片,又温暖,又寂寞。
姜莱摸到堆卷的被子,把手伸进去,感觉里面似乎还残留着人体的温度。
被子拎起来抖一抖,一股熟悉的气息就随着阳光的热度升起来,散开,最终把她包裹住。
一种粘粘连连,又远又近的感觉。
姜莱有点郁闷地叹了口气,扔下被子,整个人向前栽倒在床上,头埋进那一股气息里。
窗外的天依然很晴,太阳就那么寂寥地晒着。
她趴了一会儿,抬头挪腾到床边,伸手把扔在地上的小挎包划拉过来,从里面翻出那只裹在厚牛皮纸里的男士手表,把它放在太阳底下。
阳光透过彩色玻璃,立刻有了色彩,深深浅浅的蓝色光芒晕在白色的床单上,又美又忧郁,很好地与床的主人所留下的气味融合了。
“周三,”姜莱翘起两只脚在空中缓缓地荡,一手撑着下巴,一手拨弄着手表,嘴里含含糊糊地碎碎念,“好久喔……”
床边,小狗哔哔一扭一扭地凑上来,哼唧着想要往上爬。
姜莱伸手把它捞起来,它却一上床就伸着小鼻子嗅来嗅去,似乎也十分想念这张床的主人。
两分想念合在一起,一下子把时间拉得更长了。
“周一、周二、周三,”姜莱搂着小狗卧在卓烨的床上,在昏昏欲睡中掰着狗爪子算时间,“一共是,七十二个小时,但是又没说早上还是晚上回来……”
一人一狗胡乱算了一阵子,并没有得出什么结果。
唯一明确的是,约好的兽医要上午十点半才来,距离现在还有整整两个半小时。
姜莱仰躺在床上,突然觉得格外无聊,好像全世界都突然变得了然无趣,完全不知道做点什么才能把这些多出来的时间打发掉。
她躺着出了一会儿神,然后拿出手机打开微信。
看到卓烨的头像还有点小不爽,于是故意不去点,往下翻了翻,不抱什么希望地给许明明问了句早。
没想到,许明明今天还真起大早,居然秒回了,回的还是视频电话。
姜莱有种活久见的感觉,连忙坐起来接通视频。
“莱莱,我想过了,还是你说得对!”手机屏幕里,许明明顶着一对大黑眼圈,但神态莫名亢奋。
“蛤,你说啥?”姜莱眨眨眼睛,没明白。
“顾晨啊!”许明明那边眉毛一挑,“我昨晚和朋友喝酒,然后回来想了一晚上,我觉得还是得听你的,去见他,今天就去!”
姜莱听见抽了口气,也激动了一下,“太好了!”
许明明和顾晨两人保持着互相在意但就是不见面的别扭状态已经很久了,姜莱之前好几次试图劝许明明主动找顾晨把话说开,但都被她扯着各种借口拒绝了,今天不知怎么的,突然想通了。
视频里,许明明语速很快地罗列了一系列约见顾晨的方案,姜莱见缝插针地给了点建议,结束通话后又发过去好几个表情包表示支持。
对面回了个害羞捂脸狂奔的小人,姜莱被逗笑了,感觉今天的许明明格外活泼,都有点像个恋爱脑发作的中学小女生了。
放下手机,姜莱又倒回床上,很替许明明高兴地舒了口气。
然而在这股浅浅的高兴劲儿过去之后,她看着窗外空阔的草坡和枯寂的山林,心情又比先前更失落了一些。
小狗哔哔已经在她身边翻着肚皮睡着了,晃都晃不醒。
时间又慢下来,姜莱没再看手机,就那么躺着,放任思绪乱飞,在静默的阳光里一点点消磨掉半个上午。
十点半,兽医如约而至,给哔哔进行每周一次的例行体检。
体检的过程很闹腾,因为哔哔这小狗太过调皮活跃,乱动起来姜莱根本捉不稳,把兽医小哥都累出了一头毛毛汗。不过好在结果没什么问题,小家伙健康得好像永远都不会生病。
完成检查后,兽医小哥和姜莱一起带小狗在门前的草坡上跑了一阵子,简短地交代了一些注意事项,接着便准备走了。
临走,他突然想起什么似地回身看了姜莱几眼,想说点什么又不好意思的感觉。
姜莱看出来,就问他有什么事,结果意外地见到这小哥从衣服兜里掏出个玫瑰色小盒子,打开是一枚戒指。
“呃那什么,姜小姐,可不可以麻烦你帮我试、试一下这个戒指的大小?”小哥看着姜莱,难为情地笑着,“我看你的手,好像跟我女朋友的差不多,小小的,呵……”
姜莱看看小盒里的银圈圈,又看看兽医小哥,有些吃惊地扬起眉毛笑了。
兽医小哥有点微胖,黑色眼镜框压着一张隐约泛粉红的娃娃脸,看起来憨憨的。
见姜莱在笑,他立刻就扭捏地摸摸头,又带着点藏不住的兴奋解释说:“今晚不是平安夜嘛,我打算……求婚哎。”
“噢!”姜莱不算很意外地拍了一下手,连忙热情地试了一下那枚戒指,告诉小哥尺寸刚好,又拍拍肩膀认真地祝了他求婚成功。
小哥貌似很受用,小心翼翼地把戒指收好揣起来,谢过她就走了,步伐都是一颠一颠的。
姜莱笑嘻嘻地冲着小哥挥手说再见,心想原来今晚就是平安夜了,怪不得许明明要选在今天约顾晨见面。
突然回忆起中学时期,同学之间曾经流行在平安夜互赠苹果,也常有人把苹果和小纸条一起偷偷地塞进喜欢的人抽屉里,大概是比起情人节的花和巧克力,平安夜的苹果更显得质朴而深情吧。
伴着脑子里散乱的回忆,姜莱目送着兽医小哥走远了。
小哥欢快的背影刚一消失在山林车道之间,那种寂寞又百无聊赖的感觉便立刻回来了。
姜莱陪哔哔在草坡上玩了一会儿,直到时近中午阳光越来越晃眼,才带着狗逛到草坡另一边许明明的工作室。
通常她一来到这里就会涌起无限的创作热情,可今天不知为何竟然有点兴致缺缺。
无心创作,她便随手拿起一本画册,歪在沙发上翻阅。
画册的主角恰好是姜莱很爱的艺术大师卓姆·曼,所以翻了几页,她嘴角就勾起一抹姨母笑。
这位大师以梦幻和诗意的色彩震惊世人,但最打动她的向来还是他著名的爱情故事——一个教科书式的“一生只爱一个人”的故事:
年轻的艺术家对少女一见钟情,然后是热恋、结婚。
灵感被爱情滋养,传世之作如同繁花一般绽放,画作中总有妻子的身影,笔触间爱意浓烈得如同火焰。
两人一生相守,直至死亡将他们分离。
妻子离世后,艺术家封笔。
说起来,就是这么简单的一个故事,却偏偏在一两百年之后还叫人久久回味。
姜莱趴在沙发扶手上缓慢地翻动着画册,看着看着就又走神了。
在工作室里坚持到十二点多,她终于意识到自己今天是根本就没办法专注起来看书或者学习,于是有些懊丧地起身,决定先回学校,至少洗洗衣服,去超市采购一下日常用品,做点儿有用的事呗。
下山仍然没叫司机送,一个人逛逛悠悠地顺着盘山公路走下去,耳朵里塞着耳机,听着线上电台随机播放的歌。
到山口公交站,刚好山前大路上远远地驶来一辆大车,姜莱扶着站台指示牌伸长脖子去看,却发现那不是她要等的班车,是一辆长途客车。
车头顶端的led条屏上有醒目的红绿字体昭示着此行的出发地和目的地——雪都至海城。
雪都至海城。
姜莱怔了一下,目光不自觉地定在平稳靠近的客车上。
耳机里,突然有个清澈忧郁的嗓音深情地唱起了一首老歌。
拨开天空的乌云/像蓝丝绒一样美丽
我为你翻山越岭/却无心看风景
我想你/身不由己/每个念头有新的梦境
……
突然看见自己朝向客车挥动的手臂时,姜莱吃了一惊,心跳得飞快。
但她没有停下来,一手勾着站台指示牌的杆,另一只手高高扬起,为了让自己更醒目一些,甚至还倾斜身体踮起脚尖。
大客车上,司机见路旁有人招手,便将车靠边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