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人这一生
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
这句话不论在哪个世道都算是比较中肯，但凡事并无绝对，在某些人身上，还是能看到什么叫“情比金坚”。
……
日头将落，杜知妤和卞康这对夫妻俩刚去河边看过了嬉闹的阿良，怀着三分哀怨七分疼爱的心情漫步走在回家的路上。
家里散养的那只老母鸡原本是打算留在阿良上学堂的时候杀了补身子的，谁曾想这臭小子倒挺大方，吃了旁人两口便想着请回来，丝毫不顾忌家里是什么个情况。
话虽如此，转念一想这番所作所为也算知恩图报了，不白费夫妻俩平时教诲。
想到这里，杜知妤莞尔一笑。
这笑容里半是对阿良这知恩图报的性子感到自豪，半是自嘲七年时光还真就把她从一个冷面杀手转变成了乡野村妇，如今倒也是真的挺市侩。
“啧……辛辛苦苦养了那么久的老鸡，真到了盘子里也就那么几块，想想心里就不是滋味啊……”
听着身旁丈夫的抱怨，杜知妤脑海里又回想起曾经刀口舔血的日子。
是在霸王湖吧？灭门的那家大户后院暗道里那满满一屋的金银珠宝，放到如今足以让他们一家三口花上几辈子了。
可记忆里的自己和丈夫二人，临走前好像是把那足以让绝大多人眼红不已的财富都散给了附近的贫苦人家了吧？
曾几何时他们也迷茫在这漫长的岁月里，金银财宝、富贵王权、过往云烟……
人生为何而活，到底什么又算是人间极乐，他们不懂。
现在想想，这人间有一处灯火是他们亲自点亮，虽不富贵，但柴米油盐齐全，瓜果蔬菜新鲜，爱有伴侣，困有暖床，盼、望有稚儿……
纵然简淡，足以心生欢喜。
想到这里，杜知妤转头看向一路上喋喋不休的丈夫，后者一愣，不自觉地回以微笑。
“哈，哈哈……咋滴了？夫人……”
“……没事，有你真好。”
两道本有距离的身影走着走着相距越近，最终汉子伸出手将那苗条妇人揽在怀里，走过小巷穿过阴影。
夜来寒意稀入酒，独忆昔年人不旧。月满庭院岁满秋，君过画廊风过柳。
“等来年阿良上了学堂，咱也要个二子吧？”
“啊，什么？”
卞康愣神间连忙追问，却见自家夫人像是从未说过这话般摸出钥匙去开那旧锁，任凭他如何死皮赖脸追问也不肯再多说半句。
“哎呀，夫人你行行好！俺不过是在想那青衫先生，一时愣神间没听清夫人你……”
说着说着，话语便顿住了。
棕木色的堂门缓缓打开，隔着几步之遥他看见了那个生活了足足七年之久的小院里，一个身穿红色锦袍的男子，正坐在那只他亲手打造的木椅上，面目含笑地看着他们夫妻二人。
日照的余晖洒落在小院的泥土地上，映照着一抹猩红。
养了许久的老母鸡终归难逃它的命运，只不过死亡貌似来临的较早了许多。
他看见锦袍男子掏了掏耳朵，一脸皮笑肉不笑的表情说着：“自打我进来起它就叨叨叨地，惹得我心中烦躁难安，明明是只鸡好好地学什么狗啊？”
说罢，男子笑道：“你们应该不会怪我吧？”
杜知妤见状立马冷了脸：“我不知道你是谁也没兴趣知道，再不走我就报官了！”
一旁的卞康则是更加直接，在妻子说话间的功夫便已摸起院里地上的柴刀，黑着脸一言不发。
面对这夫妻二人咄咄逼人的姿态，锦衣男子依旧是一副玩世不恭的神情，从怀中取出一块挂有果核的青铜令牌在指尖晃悠，发出悦耳声响。
叮，叮，叮……
………
村东头的小溪间，阿良赤裸着双脚搬开一块又一块青石摸索隐匿于暗处的虾蟹，从他腰间的竹篓可以看出此行收获颇丰。
“该走了，阿良。再不回去的话你爹娘恐怕该着急了。”
耳旁响起温润的声音，抬头望了望略有些昏沉的天空，这才发现不知不觉间已过去了那么久。
“喔……来了，大先生！”
此刻晚风拂面，村道两旁不知是谁栽种的杨树在清风吹拂下发出“沙沙”的声响，在这暗淡的天色下略显得婆娑。
阿良走在人群中间，右手放在竹篓的侧面感受着内部鲜活生命的跳动，脑海里却在想着一会儿是让娘亲把它们清蒸了呢，还是红烧呢……
娘亲之前红烧虾蟹时总是喜欢放好多的辣子，清月姐姐那么好看一定不喜欢吃辣！
还是清蒸吧……
“哎哟！”
愣神间丝毫没注意到走在前面的沈烈已停下脚步，结结实实地一头撞在了对方的身板上。
沈烈的身形十分消瘦，阿良的身高又恰巧到他的腰部，这一头撞在腰骨之上可谓是不轻。
他揉着有些胀痛的额头，嘴里嘟囔道：“怎么好好地走着走着就停了……”
久未听到回声，阿良抬头看去，却见母亲正站在道前面带微笑地看着自己。
“阿良。”
“咋了，娘！”
“没事，爹娘要出趟远门呢！”杜知妤强压住内心的悲伤，努力平复语气：“这段时间里，你就跟着大先生他们住在城里，好不好？”
“我当然是愿意的啊！城里多好呢，有好多好吃的和好玩的！”阿良嘟囔着嘴说道，“但是你问过大先生了么？他可还没有同意哩。”
话音落下，杜知妤顿时将目光看向温如玉，目光之中皆是祈求。
“杜夫人不必如此，阿良天真活泼令人喜爱……”
温如玉说着挥手示意尚清月将阿良带向别处，等待中沉默了许久才接着道：“需要帮忙吗？我想我应该可以帮……”
“我都听我家那口子说了。”杜知妤打断道：“从稻田里沈烈小哥儿的那番话便能看出先生一行人并非凡俗，但我想，或许这就是命。恩怨相报，江湖是这样的。曾经作过多少恶，如今就要承受多少恶果。只是阿良……他不该承受这些……”
“我是说……如果我们回不来，先生能不能带上阿良？”
杜知妤犹豫了半天最终说出了这么一句连她自己都觉得天真的话，无亲无故只是初识，这个要求的确称得上强人所难……
气氛一时间陷入了沉默，就在她准备收回这在她看来有些难堪的请求时，却听见一声“好”。
她有些难以置信地抬起目光看着面前的青衫先生，唇齿抖动间，千言万语最终只化作了一句“谢谢！”
随后便头也不回地消失在了村道上，与她这一生最珍爱之人连句道别也不曾有。
就这么莫名而来，匆匆离去。
整个过程里南澹几次想要张口说些什么，却都无从开口。
他不知这妇人的匆忙从何而来，也不知对方口中的恩怨又到底是什么恩什么怨。正如温如玉先前教导他曾说过的，未知全貌，不予评价。
但他知道，世上或许从此刻起又多了一场悲剧。阿良以后，可能就没有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