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永世沉沦
他做了一个梦,梦里同样的场景同样的声音让他感到厌烦无比,他想要破口大骂却怎么也张不开嘴。
只是,梦里最后的那道庄严声音变成了呢喃低语,那句重复千百遍的“庄,永不降。”变为了轻声的——“活下去”。
意识陷入黑暗于这黑暗中好似停留了上百年,醒来时两眼滚热,垫在脑袋下的枕头早已湿润。
南澹的脑海一片空白,他好像忘记了时间忘记了地点忘掉了所有,他只想就这样静静地躺着。
良久,他的脚心忽然有些痒痒。他下意识地坐起身想伸手去挠,却猛然惊醒!
腿上那伴随他多年早已习惯甚至成为他生活一部分的——那种刺骨的冰冷感受,似乎已经不见了?
他不敢相信,狠狠扇了自己一巴掌确定不是在做梦之后,他试探地抬起右腿……动了!
南澹迫不及待的想把这个消息告诉两个兄长,他完全不敢想象他们听到这个消息之后会有多开心!
王不惑平日里和他住在一起方便照顾他的起居,沈烈和温如玉的房间就在左手边连着的两间,应当在那里吧?
敲了半天门没人响应,动静吸引来了客栈伙计,询问之下得知一行人在天未黑时急匆匆的出了门还未曾回来。
‘天未黑?取衣服?坏了!’
南澹狠狠地抽了自己两巴掌,暗恼怎么能把这么重要的事情给忘了!他此刻无比后悔没有把情报告诉那青衫先生,可他的本意是并不想插手进这件破事里的啊!
大黑天教!从上古时期就存留下来的极恶魔教,千万别出事啊!
……
一路狂奔至周府,推开漆黑的木质大门,映入眼帘的并未是想象中的糟糕场景。
‘还好!’
南澹弯下身狠狠地喘着粗气,他已经不记得上一次向这么奔跑是什么时候了。不对,记忆里的自己好像从来没有过像这般惊慌到失了方寸。
在心里自嘲的笑了一声,站起身时却见面前的院子里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背向着他的消瘦身影!
“你是怎么找到这的?那个蠢捕头都被我骗了过去,没想到却被一个小鬼看破。”
是道沙哑的别扭女声,应该强行挤出来的声音。
南澹心想。
“我在书上看到过,把至亲之人的七窍尽数销毁,晾干七七四十九天再带至面前杀死。传闻这样就会得到大黑天神的青睐,被拉入黑天大狱不得超生,永世沉沦。”
“小小年纪懂得倒是不少,但是你没听过知道得越多死得越快么?”
话音落下,无边的杀气似潮水般涌向南澹,仿佛要将他吞噬、湮灭……
在那杀气形成的海洋里不知过了多久,晃过神来眼前的场景已然变换。
女人转过了身,并未如想象中的那样露出面容,她的脸上戴着一张白色的笑脸面具。
‘我竟然也会恐惧死亡么?这种滋味真是难以言明啊……我可以像普通人一样活下去了,惑哥儿他们还没有看见我恢复双腿,我不能死!’
南澹心中虽很慌乱,语气却十分平淡道:“你的事我不想管,今天来到这里纯属是因为巧合。我的背后有一位高人,相信我,杀了我的话你也一定会死。就当从未见过,如何?”
“呵呵呵……啊哈哈哈哈!”女人发出一阵低沉的笑声,笑着笑着声音慢慢高昂,最后演变成了狂笑。“小鬼,莫非你以为能唬住我?”
南澹被看穿了内心的想法刚想开口辩解什么,却听那女人又道:“听个故事吧,听完了说出你的听后感。我满意的话说不定能饶你一条性命,但不满意的话你一定会死!”
“那我很想争取一下,活命的机会。”
“从前,有一位母亲带着她的孩子来到了一片生长着栾树的土地上。这里很贫瘠,这里的人很野蛮,很蠢。
明明很小的一块地方却分散出好几个阵营,他们每天为了半寸土地打生打死,他们觊觎女人的美色妄图以武力强制占有她。所幸女人的武力比他们更加强大,她想要离开,可她的女儿却说喜欢这里的木栾树。
……于是她留了下来,为了给女儿营造一个良好的生活环境,她开始于在周方势力之间游说,最终使这些各自为营的人们放下干戈握手言和。
女孩问母亲:为什么明明这片土地足够所有人生存,可他们却要为了所谓的地盘打打杀杀呀?
母亲说:因为人性是贪婪的,人向来都是向往平等却又渴望自身拥有高人一等的权力。他们当中便有人是这样,想要控制和压榨其他的人,有人想做王。
那时候的女孩不懂,她只知道后来的母亲很努力地在这片土地所推广学术,创办统一的律法、向人们传达爱与和平……
后来那些阵营开始真正的互相理解对方,这片土地上的所有人也有了一个共同的家,叫澜。如果故事到这里就结束了的话那这无疑是一个完美的结局。
这个世界并不缺少勇者打败恶魔拯救世界的故事,可在勇者出现之前呢?好像从来不会有人在意勇者出现前的那段时间里,那些饱受恶魔残害的人,他们的死活。
在澜的故事里也存在一只恶魔,黑压压的军队兵临城下,澜想要和平,可在恶魔的观念里世界上不存在所谓和平,他的世界里只有臣服。
他说,这片土地上只能存在一个王。
澜明白他的意思,她不想看到那些朝夕相处的人流血,她愿意离开,可在那之前那些爱戴她的百姓已经有人拿起了长枪。
于是战争开始了。
女孩只记得有好多熟悉的脸消失,记忆里的澜国变得吵闹,那些人有时会流泪有时会开心的仰头大笑。
澜可以永远存在下来的,所有人都这么想。可在他们都在奋力抵抗着恶魔时,有一个人在澜的内部,从这座坚固的城堡内部里打开了一缺口……恶魔的爪牙如泉水般涌了进来。
澜消失了,许多熟悉的脸消失了。
你说,这个人该不该死,他当以世界上最痛苦的死法死去,他当死后也不得安宁。”
女人沉默了许久之后忽然自言自语道:“我本想让他以世界上最痛苦的方法死去的,可我终究不是他,没办法像他一样无情……”
这一瞬间,南澹从女人的语气里听到了一丝脆弱,好像在这么一瞬间眼前这道身影又变回了那个无忧无虑的天真女孩。
于是他不由自主道:“半树葱茏半树秋,石栾是生长在两个季节里的一种树,在秋末时会结一种像小灯笼样的花儿。在夕阳的映照下,很美。”
“你见过那种树么?”面具女问。
“书上写的,有机会我想去看看。”
面具女沉默。
许久以后她道:“很抱歉我骗了你,听了这个故事的人,都得死。”
南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他的语气让人听不出喜怒,唯有像一汪死水般的平静。
“故事很好,可我没什么想说的。世间疾苦不止红叶一处,有人承受着远胜于你的痛苦却也没见像你一样丧心病狂。”
“丧心病狂?”女人的声音忽然高了一个调,她指着议事厅里保持着跪姿侧躺在地的尸体,怒喝道:“你认为他不该死么?!”
“周正于你有着血海深仇,从你的角度来看他固然该死。”南澹顿了顿说:“可我呢,我没招惹你吧?”
面具人沉默了,“可惜今日刀在我手,道理便有我来说!”
南澹笑了,“我不想和你说道理,同样我也不想死,我也不用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