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工作室的回击有不错的效果。
邵千山从来就不是个能豁出一切的人商南淮也不是,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们两个才是一类。
所以商南淮也最知道7,怎么找邵千山的七寸、死穴。
接下来的两天,日子都过得相当平淡除了不知为什么,商南淮非得住在沈灼野的房子里,还去买了盆仙人掌。
商影帝戴着墨镜口罩,穿着风衣,一大早去花鸟市场,纡尊降贵亲自挑的。
绿莹莹的一盆,小白刺又尖又硬,一碰就扎手。
长得挺精神,也漂亮。
庄忱在用精灵球抓妙蛙种子,系统跟着出门,一路都很犹豫要不要想办法提醒任务目标,这盆仙人掌是塑料的。
“是商南淮的房子。”
庄忱放下手柄,和系统一起飘去客厅,看商南淮给仙人掌浇水“他买下来了。”
系统也差点忘了这么一回事“对这也不是沈灼野的东西。”
商南淮这两天,就在到处找沈灼野的东西。
在这间房子里待的时间长了,商南淮才发现,这里面的东西除了公司配备的、就是品牌方送的。
沈灼野不挑,给了就用,浴室里还有酒店带回来的洗浴用品小样。
除了那个小木头宝箱,甚至就没剩下几样能明确算是“沈灼野自己的东西”。
商南淮站在窗边,给塑料仙人掌浇了水,把窗外的食盆拿回来洗干净,重新续上小米跟清水,盯着窗户等鸟来吃。
商南淮的鸟缘不好,等了半天,一只鸟没见着。
他这么跟段木头似的杵了半天,敲敲窗户,低声说“沈灼野。”
系统正跟着庄忱飘到窗户边上,吓了一跳,仔细查看才确认,商南淮并没察觉到什么异样。
只是自言自语,毕竟屋子里没人能回答他,沈灼野又足足两年不回他消息。
商南淮并没察觉到异样,又或许是他跟沈灼野的交集实在不多不少,多到足以忘不掉这个人却偏偏又少到不足以判断,究竟什么算是异样。
商南淮自己也躲过清净,两年不联系任何人,什么社交软件都不用,一门心思找有意思的地方疯玩。
可他不知道沈灼野会不会这么干。
这个住处给不出这种答案。
商南淮想不出,沈灼野要是不工作、不跑通告了,会干点什么。
总不能整天睡觉吧
商南淮照了几张仙人掌的照片,发给沈灼野,又拿着手机全屋走了一圈,录了段视频。
商南淮你的住处我可收拾好了,没弄乱。
商南淮我得走了。
机票就在三小时后,商南淮还得提前绕路,避免叫记者狗仔闻着味追上来围追堵截,耽搁行程。
商南淮不死心地多等了五分钟,还是半根鸟羽毛都没看见,烦躁地揉了两下头发,拿了外套出门。
他都没这么伺候过自己那个房子,拿走外套的时候,还把沙发套扯平了,桌椅摆正,垃圾带走,关窗关灯关门。
商南淮在门外站了一阵,又反悔折回去,拿了沈灼野那个游戏机。
也是品牌方送的,不大,掌上游戏机。
接个外接屏幕,或者连酒店电视都能用其实直接拿着也能玩,就是屏幕太小,影响游戏体验。
商南淮生平第一次义务劳动,替人打扫卫生,觉得有理由带走点东西,慰劳一下自己。
装戒烟糖的小木头箱子不算,这本来就该是他的,沈灼野这人拖延症,做好了不送他。
商南淮睚眦必报地琢磨,等回头两个人再见面,他那份拟好了的合同也不给沈灼野就馋着,等沈灼野着急。
商南淮弄了个相当宽绰的别墅,独门独户带院子,一整层都是好玩的,差不多算是把游戏厅搬回了家楼顶是个花园加玻璃穹顶餐厅,有露天泳池,还有个地下影院。
沈灼野但凡点头,答应签他工作室,商南淮当场就把沈灼野领回去,俩人一人住一层。
商南淮住一楼,沈灼野住顶楼,中间隔着两层,商南淮作翻天了也吵不着他。
沈灼野愿意理他,就下楼跟他玩,不愿意就在楼上晒太阳。
有戏了就去拍一拍,有通告就跑一跑。
工作室就他们俩,所有资源、所有人都为他们两个服务,平时没人打扰,有事了随叫随到。
商南淮揣着那个游戏机,理直气壮按电梯下了楼,坐进来接自己的车,帽子一扯低头打游戏。
沈灼野活得多无聊啊,口袋妖怪都没玩过,恐怕八成也没去过游戏厅。
商南淮还记得自己跟他说皮卡丘是个游戏、最多后来改成了动画片,现实里没有长那样的黄皮耗子的时候,沈影帝世界幻灭的错愕表情。
世上真有活得这么与世隔绝的人沈灼野小时候到底都干什么了
商南淮一个人打游戏也没劲,打了一会儿就扔下游戏机,又摸出手机,打开隐藏文件夹看了看。
沈灼野应当不会拒绝这么个合同吧
商南淮这辈子要是有十斤良心,可能九斤八两都放在这个合同上。
他甚至都没跟沈灼野要分成,谁赚的钱就是谁的。
别的事有他操心,沈灼野只要保护好那个破心脏,好好活着就行了。
商南淮不信沈灼野过过这么好的日子。
沈灼野的确没过过这么好的日子。
所以本该跟着去机场的鬼魂,飘到一半,就不由自主去了那个商南淮口中的别墅。
系统负责保护目标人物,跟着面对“航班延误三小时”一脸无语、满身怨气的商南淮,给庄忱打内线电话“宿主,宿主。”
系统也想知道“别墅好玩吗”
“不错。”庄忱刚吃了个冰淇淋,戴着会发光的玩具墨镜,在调校抓娃娃机,“挺好玩的
。”
沈灼野本来一个也不会玩,他的人生涉猎,除了各种活下去的办法,就仅限于他接过什么样的通告、演过什么样的戏。
剧本相关的知识他知道,再往外一点,就完全不清楚了。
沈灼野像是块海面,如饥似渴地汲取能让自己变有用的东西他坚信“变得有用”是不被丢掉的秘诀,他想自己变得非常有用,就一定能有家要他。
但就算是块海绵,能吸的水也是有限的,所以沈灼野拼命压榨自己,丢掉所有用不上的东西。
散漫是恶习,怠惰是恶习,放松休息是恶习。
做没有用的、不能提升业务水平的事,简直犯了天规天条说不定就是他懈怠之下疏忽的那一点,恰好在节目里没跟上,就给邵千山拖了后腿。
拖了后腿、变得没用了,就会被赶出去。
这种潜意识里的强烈焦虑,让沈灼野每天睡觉都煎熬,有段时间头痛到极点,隔几个小时就不得不吃止痛药压制。
有次他头痛得昏昏沉沉,止痛药吃得太多,一不小心睡了十几个小时醒过来的时候,盯着手机上的未接来电,心慌手抖不停冒汗,只觉得天都塌了。
这样的状态,邵千山其实一直都看在眼里。
邵千山带的艺人多了,眼睛很毒,每个艺人的真实状态怎么样,一眼就能看出来。
但邵千山不仅从没管过,反倒教给沈灼野,怎么掩饰这种状态,怎么不被人发现。
他耐心地教沈灼野,态度是前所未有的温和,沈灼野被哄得迷迷糊糊,心里想着原来人都是这样。
邵千山告诉他,人都是这样,没有不累、不紧张的活法,只是每个人都会装。
沈灼野信了,又觉得愧疚。他这才哪到哪,邵千山一口气管十几个艺人,难道不比他辛苦。
沈灼野就也开始学着,隐藏自己的负面状态,装成和正常人最像的模样。
他的演技很好,这种掩饰和隐藏也越来越熟练,最终变成本能。
所以,一只鬼魂被合同勾引着,飘飘荡荡来到商南淮口中的别墅,起初也并不知道要做什么。
沈灼野不知道要做什么,摸一摸琳琅满目的各类游戏机,碰一碰台球桌,去泳池沾了点水。
然后就结束了。
沈灼野去楼顶的花园坐着,手虚攥成拳,放在腿上,对着漂亮的透明穹顶发呆。
庄忱花了不短的时间,才终于从一堆乱七八糟的数据深处,找到“想玩”和“好奇”已经相当淡,差那么一点就要消散干净。
但毕竟还有点痕迹,庄忱重新想办法飘起来,先去拆了包巧克力棒,抽了一根咬着,又跳了几回海洋球,玩了阵投篮机。
做了鬼,活动得太过剧烈,沈灼野的心脏还是会疼。
这种疼在他活着的时候,是钝刀子割肉,是随时会崩毁的致命隐患在他死后,却成了恢复知觉的引子。
那种窒息
般的、仿佛紧攥着心脏的疼痛,仿佛在碾碎心脏的同时,也一并弄碎了什么一直死死绑缚着的荆棘毒刺。
就这样。
航班延误的三个小时,虽然商南淮过得烦躁至极,恨不得直接拖着行李开几千公里的车过去,但庄忱这边玩得还不错。
玩了抓娃娃机,玩了磁铁钓鱼,打了台球,还开了一把虚拟赛车。
战绩相当差,惨烈到可能是沈灼野这辈子连人带鬼,遭遇过最惨痛的失败之一。
但玩得还不错,沈灼野身上那种凝滞得仿佛化不开的鬼气,缓缓流动消散,身影变淡了不少。
“宿主”系统找到庄忱,飘起来亮了亮,“在这,商南淮要登机了。”
庄忱飘过去,把战利品分给系统。
系统高兴得不行,又有点担心“宿主,我们会烟消云散吗”
对任务者来说,烟消云散当然不至于有什么伤害,只是这个“容器”不再存续而已。
但对这个世界的人而言那就是沈灼野彻底消失了。
彻彻底底、干干净净。
再不剩一点痕迹,再和这个世界没有任何关联。
“说不定。”庄忱检查了下自己,“烟消云散也不是坏事。”
沈灼野的愿望是这个。
沈灼野本来不该做鬼的,之所以还有鬼魂给他们回来,是因为沈灼野临死前突然想起忘了件事。
忘了把那个做好的还礼给商南淮了。
沈灼野这人,答应了就一定做,对谁都是。
这么一丁点没履的约,让沈灼野不小心做了鬼。
而那种被邵千山折磨出的惯性,让这个鬼魂看着,和正常的鬼仿佛也没什么区别。
现在还礼已经顺利给了商南淮,木头箱子就在商南淮的行李箱里,戒烟糖被商南淮装了一口袋。
沈灼野没什么心愿了,随时随地刮过来一阵风,说不定就能不小心被吹散架。
系统给宿主支了个防风罩。
庄忱也不想每天捡碎片拼自己,把几块要吹掉的地方拼了拼,未雨绸缪,拿透明胶粘上。
一鬼一统戴着同款发光墨镜,熟门熟路地叠进行李箱,跟着商南淮上了总算有动静的飞机。
三个小时的飞机,商南淮睡得相当不怎么样。
他这人没心没肺惯了,按理在哪都能睡着,而且很少做梦,能以最快速度恢复精神。
这也是艺人最该有的素质,否则那种连轴转的高强度,很容易就能拖垮一个人。
商南淮这几天都待在沈灼野的住处,本来就寒酸到没什么好睡。又得时刻留一根弦给姓邵的,防备这人又搞什么小动作。
按理上了飞机,难得清静舒服,该能好好睡一觉,把精神补回来。
结果下飞机的时候,商影帝的脸色之难看,吓得提前来接机的助理心惊胆战,连大气都不怎么敢喘。
低气压一直
持续到订的酒店,商南淮才用力搓了搓脸,恢复工作状态,勉强装成了个人,去跟节目组寒暄。
因为主打情怀,节目组的录制地点就在钢厂所在的县城,酒店也定在这儿。
这种人口留存不足一半的四线小县城,发展几乎停滞,十几年的时间,并没留下太过明显的痕迹。
街道安静空旷,招牌陈旧,有不少还透着鲜明的时代特色。
因为卡在城乡结合地,还有不少农用机械,半条路都晒了玉米粒,搓干净的玉米棒子就堆在路边。
节目组找了挺久,最不错的酒店也就是招待所水平,能保证干净整洁但干净整洁也就是极限。
负责接待的副导演有点紧张,生怕商南淮住不惯,满是歉意“确实条件不好”
商南淮会装,飞机上带下来的阴沉藏得滴水不漏,和气地笑了笑“不要紧,比上次来住的好多了。”
这话说得纯属给面子,毕竟商南淮上次来这地方,还是十三年前,拍这部片子的时候。
当时的商南淮,虽然已经有几部代表作、在圈子里也算站稳了脚跟,却毕竟还离大火特火有一段距离。
那时候公司也寒酸,剧组经费大头又全花在拍摄上,就给演员租了几间普通民房,窗户缝没完没了漏风。
副导演不明就里,以为他好说话,松了口气笑道“您跟邵老师说得一样。”
商南淮的脸色不受控地冷沉了一瞬。
他问“邵千山来了”
这话没半点亲近的意味,副导演不自觉打了个寒噤,咽了咽“来来了,就跟您前后脚。”
邵千山在这个圈子里的年头多了,人脉相当广,想要打听到他们这个节目组的具体位置,当然算不上什么难事。
当初的电影拍摄进程,凡是有商南淮的地方,邵千山也是全程跟着的,算得上是亲历者之一。
顶尖金牌经纪人愿意赏这个脸,节目组不可能把人往外推。
商南淮琢磨一会儿,反倒笑了一声。
行。
商南淮重新戴上和善面具,跟副导演打听“他住哪间房我去打个招呼。”
商南淮跟邵千山这两个名字,在圈子里一向几乎是绑定的,分着来已经蹊跷,现在这架势更是诡异。
副导演不清楚他们之间出了什么事,磕磕巴巴报出了个房间号。
商南淮拍了拍他的肩,把行李扔给助理,接过房卡,转身进了电梯。
这种招待所,有电梯已经相当不错了。
老旧的电梯晃悠着上行,商南淮压着火气闭上眼睛,烦躁之余飞机上做的那个破梦又冒出来。
商南淮过去从没做过这种梦。
他梦见沈灼野,还挺高兴,正准备过去打招呼,就觉察出不对。
梦里的沈灼野,跟他熟悉的那个一点都不一样年轻不少,看起来才二十出头,比后来还好看。
那股子劲儿漂
亮极了,黑漆漆的眼睛像拿水洗过,睫毛又深又长,小刷子似的垂下来,勾的人心里痒痒。
腕骨瘦削分明,叫商南淮看了就磨牙的冷白皮,身条也好看,拉过去能直接拍一组硬照。
如果不是脸色太苍白、视线太恍惚,整个人哆嗦个不停,就更好了。
沈灼野蜷在床角,控制不住地发抖,冷汗大颗大颗冒出来。
他攥着手机,又打了一次电话。
对面依旧没人接,电话响了一阵,屏幕就悄然熄灭。
沈灼野握不住手机了,手抖得太厉害,那个手机掉下来,落在卷得乱糟糟的被子里。
反正是梦,商南淮用不着装模作样,还以为自己会先嫉妒一会儿,至少也该幸灾乐祸半小时。
但在他反应过来之前,就已经忍不住过去,看了那个手机。
打给邵千山的电话。
已经两个多小时,另一边也没见人回。
“沈灼野”商南淮拿手在他眼前晃,“多大的事啊,把你吓成这样”
二十二岁的沈灼野跟他还不熟很不熟,仅仅只是知道他叫商南淮,是那部电影的主演。
当时的电影还不兴路演,两个人的拍摄进度不交叉,就连领奖都没交集。
被他叫了好几次,沈灼野才稍微有了点反应,黑眼睛吃力动了动,转向他。
“我睡过头了。”沈灼野艰难咬字,“通告”
沈灼野不小心睡过了头,没听见打来的电话,错过了个很重要的通告。
商南淮匪夷所思“就这个”
沈灼野愣愣看着他。
“错过了错过就错过了啊,又不是你的错,这不是经纪人管吗”
商南淮看了看他的手机“对,打电话给姓邵的,骂他。”
当经纪人干什么吃的,不就是管这个
沈灼野睡过头了,邵千山是脖子上忘了带头,杵个球就出来了
不知道给沈灼野配个生活助理
既然是重要的通告,不知道叫人盯着点日程
沈灼野大概是叫他吓傻了,愣怔着一动不动,黑眼睛涣散茫然。
商南淮抄起手机,正准备帮他发信息开骂,邵千山的电话倒是主动打了进来。
有意思。
沈灼野打电话,这个逼不接。
沈灼野停下不打,邵千山倒是知道把电话打回来了。
商南淮才不信邵千山有什么急事,能两个小时接不到电话这个级别的经纪人二十四小时都得在,都随时能联系到。
更别说现在还是大白天。
商南淮压着火气,把电话接通,想知道这玩意能说出什么来,就听见电话对面人模人样的语气。
“有点忙,没生你气。”邵千山说,“别多想。”
“但你自己也该反省一下最近是不是太懈怠了上次你的表现也很一
般。”
邵千山说“这次的通告,机会很好,有不少大导演,本来想让你去混个脸熟的。”
邵千山说“是不是有了点成绩,飘了,不当回事了”
这些话,邵千山要是敢对着商南淮说,商南淮能顶得他一星期吃不下饭。
可对着沈灼野,就不一样。
这个圈子里的事,沈灼野原本什么都不懂,全是邵千山教他的,邵千山说什么他信什么。
邵千山这会儿叹了声气“再这样下去,我这个经纪人,迟早也跟着你丢脸砸招牌”
这些话轻飘飘的,每句都像拧了钢丝的鞭子,卷在沈灼野的脊背上,剐走血肉。
商南淮再忍不住,把人捞过来按着,不准他听了,对着手机骂了句能叫所有导演给他消音的脏话。
电话的另一头滞住,听出他的声音,相当错愕“商南淮”
“你知道他是谁吗”
梦里的邵千山问“你替他骂我”
电梯“叮”地一声停下。
电梯门外,是邵千山的脸他早料到商南淮会上来,就在这等他。
他们之间仿佛出了不少误会。
邵千山走过去“商南淮”
话还没说完,原本还闭目养神的商南淮,忽然睁开眼睛,直奔着他大步过来。
商南淮的神色阴沉到能滴出水,一拳重重砸在这张脸上,擦了擦手,看着摔在地上的邵千山错愕抬头。
废话。
他当然知道沈灼野是谁。
商南淮替沈灼野骂他,是因为那是梦,商南淮没法在梦里杀过去,把这个王八犊子揪着揍。
邵千山自己把脸凑上来,是以为他没带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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