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这两年里,商南淮给沈灼野发了很多消息。”
系统翻出那个旧手机“宿主。”
这是沈灼野的遗物,也是当时那场抢劫案的证物,其实一直放在当地警局的档案室里。
他们暂时拿出来,等用完还要还回去。
沈灼野的所有东西都是这样。
既是他的,也不是他的,早晚要还回去。
庄忱带着系统飘回小木屋,找了根充电线,给手机插上,放在一旁等着开机。
按照当地的法律,这种无主的房屋会统一回收再公开拍卖。不过他们这个小房子的资料一直没被统计进去,具体原因不详,或许是某个环节出了差错。
这差错不坏,这里的气候条件很好,常年温暖湿润,没什么灰尘,日照时间也充足。
沈灼野临走前关了窗、锁了门,收拾了房间。虽然两年时间没人住,屋子依旧很干净,只是杂草长得很高了。
系统去杂草丛里,捡了朵小花回来“宿主。”
是朵蓝色的野生鸢尾,叫风吹掉在地上,庄忱弄了个装水的小瓶盖,让它开在窗边。
阳光透过窗户,暖和明亮,像是溶进那点清水里。
手机的质量不错,隔了两年依旧能开机,屏幕嗡地亮起来,涌进来的消息一口气挤得满满当当。
商南淮可能是把沈灼野的号码当成了个备忘录兼树洞。
最近一条就在几天前,商南淮给他发可算是把那玩意踹了,大爷的。
这样的商南淮对外相当罕见。
商南淮很会装,对外装得风度翩翩温文尔雅,对着沈灼野就不介意。
圈子里熟的人几乎都知道,沈灼野嘴很严,学不会背后传闲话,明明手里攥着一堆放出去就能让狗仔开香槟的猛料,一个也没曝过。
商南淮有时候看着,都替他觉得可惜“你就不能放出去几个这可值不少钱你不是缺钱”
他问这话的时候,沈灼野被合同挟制,连轴转地拍几部毫无意义的烂片,刚从洒水车的人造暴雨底下回来。
商南淮其实时常会嫉妒沈灼野相当坦诚不避讳的嫉妒,甚至总是干脆跟沈灼野直说。
毕竟戏路相仿、地位相当的时候,看到一个老天爷喂饭吃的天赋型,总让人难免扼腕。
商南淮看了沈灼野的镜头,就算是这种烂片里,沈灼野的表现也一样可圈可点。
这可不是邵千山能调教出来的本事。
沈灼野站在镜头里,骨头里的野性叫沉默牢牢克制束缚,张力无限,衣服湿透也不狼狈,更显出瘦瘠却劲韧的身形,衬着那双生冷的黑眼睛,漂亮得不像话。
实话实说,商南淮自己要是路人观众,肯定也喜欢沈灼野。
沈灼野枕着手臂,大口喘气,被商南淮往身上罩了条毛巾。
上一场戏的体力消耗不小,沈灼野用力揪着衣服,往心脏重重砸了两下,湿透了的
碎发贴在额头上,瞳孔漆黑,一言不发地扫一眼商南淮。
沈灼野不明白,商南淮是不是太闲了,为什么要给他探班。
商南淮其实也不明白这种行径要是放在别人那,准定要以为这是个得意洋洋的示威。
毕竟沈灼野之所以被困在这几部烂片里,罪魁祸首就是商南淮当初在邵千山手上,对外欠下的人情债这种人情债记在经纪人身上,商南淮不还,沈灼野就得还。
但商南淮就是忍不住找他,沈灼野不会把人往坏了想,这点让人挺放心。
沈灼野擦干头发上的水,惜字如金“我不挣这种钱。”
“那你卖给我。”商南淮说,“我挣,我拿好通告跟你换。”
商南淮跟他商量“回头我曝出去的消息,也没人怀疑你,没人知道是你说的。”
沈灼野不理他了,扶着墙走到僻静的地方,坐在台阶上,额头靠着墙,闭着眼睛不说话。
商南淮经常在他这儿讨没趣,讨之前就知道会没趣,知道了还要讨,乐此不疲。
商南淮觉得沈灼野有意思,他跟沈灼野的秉性天差地别,恨不得背道而驰,偏偏又被沈灼野身上这股子劲吸引。
“做人别太可丁可卯,没必要。”商南淮还非要教他,“你对得起别人,别人不一定对得起你。”
沈灼野低声说“我不在乎。”
他想站起来,身上一软就摔回去,用力撑住台阶,没因为眼前的黑雾撞在地上。
商南淮看见了,等着沈灼野服软。
沈灼野不服,发抖的手撑着膝盖,逼出力气起身,沉默着往片场一步步走回去。
商南淮以为自己并没在意这个。
当时是不在意,知道沈灼野生病以后,这些事开始偶尔被想起来,沈灼野消失的这两年,这些记忆慢慢变得清晰。
商南淮发现自己挺在意那天。
不是在意沈灼野,是在意他自己的表现当时就该拽着沈灼野不拍了,去休息,要么就医院。
看着沈灼野站都站不起来,商南淮是有这种念头的,但他当时觉得这念头莫名其妙,就没管。
其实应该管管。
联系不上沈灼野这两年,商南淮就在琢磨这事。
要是自己有个工作室呢。
要是他有个工作室,就把沈灼野养起来,一年最多精雕细琢地拍两部戏,多了不碰。
沈灼野死脑筋,不愿意黑别人,不愿意踩着别人上位,那就不跟这个死脑筋拗着干不就得了。
一个工作室养两样人,商南淮自己斗自己的风云迭起,让沈灼野演他的戏,闲了就去晒太阳睡觉。
养只溜光水滑的小豹子,多不错。
商南淮琢磨了快两年,才总算琢磨明白自己的想法。
他有了想法,一向就即刻着手,只不过这事不好办,到最近才彻底搞定。
一搞定,商南淮告诉的第
一个人,就是沈灼野总算把那玩意踹了。
商南淮说的“那玩意”自然是邵千山。
成立个人工作室容易,要彻底跟合伙了这么多年的经纪人硬掰,麻烦事就很多。
邵千山手里还攥着商南淮不少事,反之也一样两个人谁都不干净,到了这时候反倒有了层保障,谁也不敢鱼死网破,争的也不过是利益平衡。
商南淮叫这事弄得头痛不已,就忍不住羡慕沈灼野还是你舒服,这两年日子幸福吧
商南淮你那合同到期自动解约了傻叉公司还想卡你,我使了点手段,搞定了。
商南淮早跟你说过,有时候人还得使点手段。
商南淮算了,不说这个了,反正你不爱听。
商南淮别躲清净了,回来玩。
商南淮给你点好日子过,没人逼你的好日子,以前没见过吧
商南淮美得你找不着北。
沈灼野的确没见过这种好日子。
庄忱把手机放回去,系统拷贝出里面的所有信息,生成一个虚拟手机,放在数据仓里。
然后这个手机就被还给警局,原封不动地放回证物袋。
手机的外壳还沾了些血,这些血从沈灼野的心脏涌出来,一见天日,很快就干涸。
这是个乡下的小镇,行政机构没那么严谨,沈灼野的尸体火化以后,就被安置在附近的公墓。
很不起眼的一座墓,名字按那些医疗报告上的拼音,甚至还有疏漏,落了个h,写成了“”。
“昨夜。”来扫墓的华裔小孩子蹲在旁边,描着字母拼拼音,“妈妈,有个人昨夜死了。”
童言童语,不知忌讳。做母亲的连忙制止孩子,又往那块空空荡荡的墓碑前也放下一点贡品,双手合十祷祝。
旁人看不见的影子坐在墓碑上,慢慢晃着腿,低头看那一对母子,看第一次由这个世界掉落的贡品点心。
系统看了一会儿,飘回庄忱身边“宿主,我们要回去找主角c吗”
任务主线其实在地球的另一头,按理说,他们刷新的地点也该在商南淮或者邵千山的附近。
这次直接回到了小房子,或许是因为有必要先借走手机,复制出里面的全部内容,再把证物还给当地警局。
也或许是因为沈灼野很想再在这里待一会儿。
一天也行,半天也好。
沈灼野想坐在自己的墓碑上,发一会儿呆,什么也不做,看看路过的人。
“回去。”庄忱起身,“有时间再回来。”
系统熟练地抱着虚拟手机找航班,准备随机找个幸运行李,和宿主一起叠扁躺进去。
庄忱把贡品还给原本的主人,临走前带走了那个装清水的小瓶盖,还有瓶盖里的小蓝鸢尾花。
带花园的小房子依然干净整洁,像是已经很久没人住过,也像是主人昨夜刚走,明天就回来。
商南淮的住处就乱很多。
是那种要有狗仔进来偷拍,说不定会让所谓“谦谦君子”形象崩塌的乱,商南淮自己也不在意。
他反而不理解,沈灼野既然是邵千山说的“小混混出身”,怎么家里跟有强迫症一样。
非要收拾得那么整齐,弄得窗明几净不说,地板上都不带一点灰,每样东西甚至都有固定位置。
商南淮去过沈灼野家,当时是个意外正人君子去夜店,差点叫狗仔堵了,半夜打电话给传闻荤素不忌的祸害败类救急。
这会儿商南淮正接一个网络采访,就在聊这事“欸,有人知道吗沈灼野没去过夜店。”
主持人脑子都木了,不知道这话怎么接,讪笑着结结巴巴“您、您也没去过啊”
商南淮接得倒是痛快“我那是人设,他是真没去过。”
接这么档网络访谈,自爆人设“原形毕露”,当然也是商南淮早就定好的计划之一。
一来正人君子这个路线走到了头,再走下去没什么发展,如今观众更吃真性情,不如趁机会引个爆点出来,炒一炒话题度。
二来也是抢在邵千山动手之前,自己下手,先把可能引爆的雷点了。
商南淮知道邵千山手上有什么自己的把柄,这些事让他自己说,最多是个不大的人设崩塌,掉点粉再吸点粉,要是落到邵千山手里沈灼野的前车之鉴。
商南淮手里把玩着支钢笔,想起邵千山对沈灼野下的手,反复插拔的笔盖就不自觉停了停,又“咔哒”一声按上。
过去,商南淮其实真没怎么关注过沈灼野身上的黑料。
真在圈子里,就知道这些东西九假一真,没多少可信,很容易就不当回事了。
商南淮天生没这根弦,就觉得沈灼野也应当不在乎,骂一两句能怎么样,又不掉块肉。
这两年里,商南淮却老想起沈灼野盯着手机的样子。
网上的沈灼野看起来也不在乎,任人骂任人黑,偶尔犟嘴,看着嬉笑怒骂不上头变得慢慢沉默话少,是看清邵千山真面目以后的事。
商南淮没赶上之前的沈灼野,他看见的沈灼野盯着手机,漆黑的眼睛叫额前碎发遮着,一动不动,脸上是种不见血色的苍白。
“在意这个干嘛。”商南淮把他手机抽走,搭着沈灼野的肩,“带你去玩”
沈灼野的手还空握着,呼吸轻弱,眼睛没什么焦点。
在邵千山的手笔下,沈灼野是个混混、败类,扶不起的烂泥,身上劣迹斑斑。
骂沈灼野的人大喇喇直接叫他“祸害”。
邵千山作为经纪人,不替他说话,被狗仔堵上的时候,还彬彬有礼地语焉不详“演员有自己的生活自由。”
人模狗样的金牌经纪人对着镜头“希望能更多关注作品方面”
沈灼野当时就是在看那个视频。
“纯得跟个
什么似的。”
商南淮笑了笑,停下回忆,相当坦然且不要脸地蹭退圈两年的沈影帝热度“一点坏事没干过,去个夜店都能要他命。”
副主持机灵,琢磨出了苗头,立马递话“居然是这样之前传得那么像,黑料满天飞,我都当真了”
“是啊。”商南淮懒洋洋答,“没人护着,就这样。”
没人护着就这样,沈灼野这一辈子到现在,估计都没叫什么人维护过。
邵千山给沈灼野定的人设,吸来的粉丝都是冲着“不长心的小混混”来的,什么骂都照单全收,虽说是半开玩笑有时候黑起沈灼野来,比外人还起劲。
商南淮扫了一眼弹幕池,说什么的都有,质疑者有之,阴谋论者有之,信者寥寥。
爱信不信。
反正他一举三得,炒热点、提前摆邵千山一道、蹭一蹭沈影帝热度,都已经如愿以偿。
一举四得,商南淮回头还打算拿弹幕评论卖惨,去哄小豹子。
“我叫人堵里面了,打电话叫他救急。”
“我也以为,他是常客,肯定比我这种来见世面的熟啊。”
商南淮说“结果人骑摩托来了,看见牌子死活不敢进扒着门框,脚跟钉在地上一样,叫酒保愣往里扯,抱着头盔死都不摘。”
他连说带比划,语气轻松连带调侃,主持人都忍不住跟着笑了“这也太乖了。”
商南淮本来没往这上想,叫主持人这么一说,琢磨一会儿“真是。”
商南淮甚至还见过更乖的“对了,他进小区门,还会说谢谢。”
主持人好奇“跟保安”
“保安在岗亭里啊。”商南淮说,“跟门禁。”
主持人“”
这下该笑的是真都笑了。
连直播间因为商南淮跟经纪人拆伙、商南淮人设崩塌、商南淮暗讽经纪人乱七八糟吵个不停的,这会儿都被“哈哈哈哈”淹没。
商南淮挺满意这个效果,又挑了几件沈灼野身上反差明显的事接着说,让这个气氛延续得更久,冲淡负面影响。
比如沈灼野看着刺头,其实沉迷喂鸟,住处的阳台外面放了一排食盆,还弄了个摄像头,每天盯着手机看。
比如沈灼野家里规矩到离谱,什么东西放在哪都有数,哪样都不能改,进门路线都半点不能乱。
比如沈灼野会用叠衣板叠衣服,会看网上的收纳跟自己动手装修的视频,还挺沉迷,一看就是几个小时
这些事逐渐拼出一个有点真实的沈灼野,弹幕池的气氛一度跟着热闹,话题的重心被顺利带偏,商南淮也适时准备全身而退。
在他准备离开直播间的时候,一条相当显眼的弹幕,忽然跳出来商老师,你说的这些,和祸害的经纪人说的可不太一样。
弹幕直白地问谁在说谎
商南淮对着那条弹幕看了一阵。
他知道正确的处理方式是什么装没看见就行了,反正直播已经结束,就装作关了弹幕池。
但凡事有利有弊,大概是为了转移话题不停提沈灼野,看到这条弹幕,商南淮第一次开始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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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灼野被人叫“祸害”的时候,是什么感受。
商南淮莫名就想起沈灼野喂小鸟。
挺唬人的刺头小豹子,不说话也不动,贴在玻璃上,黑眼睛盯着吃小米的麻雀燕子看。
“谁呢。”商南淮笑了一声,“我也不知道。”
商南淮说“走着看吧。”
他也不知道,所以这不是准备去查查,三天后重聚首就开机。
商南淮也想知道。
谁在说谎,谁才是祸害。
网络访谈刚结束,商南淮就被邵千山堵了个正着。
滴水不漏的经纪人叫人踩了尾巴,神色沉到阴冷,森森盯着他,仿佛他们两个第一次认识。
“商南淮。”邵千山声音哑沉,眼下发青,看起来这些天都没睡好觉,“你是不是疯了”
商南淮反问“我自己不坦白,不毁人设,你能帮我保密吗”
邵千山被他诘住,眼底一瞬间错愕闪过,即使迅速掩饰过去,也依然被打量着他的人抓了个结实。
“我又不是沈灼野。”商南淮说,“跟我就别装了,我知道你打算摆我一道。”
邵千山不是吃亏的脾气,商南淮敢踹他,就做好了被报复的准备。
至于用沈灼野的事,给邵千山这个金牌经纪人泼脏水商南淮还真没这么想,他就是想给沈灼野洗白来着。
“我看上沈灼野了,自己弄的工作室,打算招揽他。”商南淮问,“碍着你了”
沈灼野的合同已经到期,不论是跟公司还是跟邵千山,都没半点关系。
商南淮这是正当的商业竞争,这么一个老天爷喂饭吃的台柱子,谁不想抢回去。
邵千山叫他诘得面色愈沉,阴沉沉风雨欲来,一把扯住商南淮的衣领,将人重重推到墙上“你以为我光是为了我自己”
“我拿沈灼野那个祸害给你铺路这对咱们两个都没坏处我告诉你商南淮,他活该的”
“他野心昭彰,玩命往上爬,你被他压得很好受是不是”
邵千山“你戏演不过他,热度比不上他,什么都被他压一头,如果不是这样,用得着我亲自下场”
邵千山寒声说“你知不知道这祸害多难废掉,我花了多大力气,才”
这话到这就戛然而止,邵千山把下文咽回去。
商南淮的神色却骤然冷了,低下头,看向眼前的人模狗样的“金牌经纪人”。
“什么叫废掉。”商南淮问,“你把他废了”
商南淮反复插拔着手里的钢笔,微低了头,蹙着眉思索,眉头越蹙越紧。
邵千山的眼尾古怪地跳
了下。
商南淮忽然想起那天沈灼野盯着手机。
沈灼野盯着手机,一动不动,话也不说,脸色苍白得像是血液不流动,黑眼睛木然。
视频自动循环播放,上面又是邵千山面对那一堆乱七八糟的诋毁污蔑,“尊重演员个人生活自由”的发言,商南淮听得实在闹心,替他关了。
商南淮抽走手机,沈灼野的手还虚握着,商南淮说要带他出去玩,沈灼野也没反应。
那你要干什么。”商南淮耐心有限,闹心得忍不住叹气,“我就是让你去夜店救我这是摊上个什么事。”
商南淮蹲下来,抬头问他“问你呢,干点什么呗”
沈灼野轻声说话,他好像忘了该怎么说话,试了几次,才把声音发出来。
“睡觉。”沈灼野说,“我想睡觉。”
他就坐在床上,商南淮犹豫半天,鬼使神差过去搭了把手,帮他躺下。
沈灼野躺在床上,头发有点长了,还没剪,有几根坠下来,稍微挡眼睛。
沈灼野碰了碰自己的头发,像是不认识它们。
商南淮帮他把被子盖上,沈灼野蜷在被子里,闭上眼睛,一瞬间就睡着了。
“邵千山。”
商南淮问“你说的毁了,是怎么回事。”
他手里那根钢笔停了插拔,笔盖咔哒扣合,看不清红灯闪烁,录音装置自动运转。
商南淮“你是说,你为了捧我,亲手毁了沈灼野,你一直在说谎。”
商南淮“是这个意思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