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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青玉壶春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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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集市间,一人少年模样,白玉簪,如瀑黑发,一身白衣平淡的索然寡味,“阿飞,你又胖了。”少年伸出手来,手背白皙,青细的血管,连着指甲也是浅显的肉粉,很像青羽的丹青妙手,阿飞落在少年的手臂上。

    “哇,好大的一只肥鸡。”一个小孩子天真地叫了声,少年应声转过身来,汪汪的大眼,浅白的肤色,额间朱砂红艳,如点睛之笔,托出整张脸的色彩来,看得孩子的娘红了脸。

    “阿飞,再胖,就烤了吃了。”他没有感情地说这话,阿飞委屈地在他指尖啄了几下。

    少年摸了摸阿飞肉肉的小肚子,笑了笑,转身上了望春酒楼的二楼贵座。

    楼上一绝色女子,垂发分肖髻,粉蓝相间的扇裙,美则美矣,只是妆容,画的夸张,“小叔,果真世间绝色。”

    玉泱笑了笑,如今他学得最好的表情,就是笑一笑了。

    “别笑了,我被我爹关在演武堂练武,扮成这样,才逃出来见你一面,我容易吗我?你这个不领情的主。”柳方铭不自然地挺了挺胸,从袖口中抽出一个卷轴,“给,我大哥的《墨兰卷》。”

    玉泱接过卷轴,打开来端详,“这墨兰绣在黑衣上,应该很有韵味。”此时,方铭正从青玉壶春瓶中斟了一杯酒,喝入口中,听这话,差点喷出,“做衣服的图案?你暴殄天物。”

    玉泱将画收起,放在桌边,“小叔,将画偷出,不怕被令兄责怪?”

    玉泱这声“令兄”叫的怪怪的,方铭面露骄傲,“哥哥哪有不疼爱弟弟的道理?大哥最疼我了,我这叫拿不是偷,我就是把他的画全拿了,他也不会说二话。哎哎,你别岔开话题,我们可是说好了啊,我送你一幅画,你就送我一些符咒。”

    玉泱听了方铭“哥哥哪有不疼爱弟弟的道理”这句话出了神,迟迟才拿出一个符咒交于方铭。

    两人各得所需之后,这才互相斟着酒,说一些贵族子弟不知柴米油盐贵的闲话。

    这二人能够认识,也是一种缘分,那日,柳方铭在拍卖柳南烛的一幅画,差点被一伙劫匪劫画害命,玉泱有收集柳南烛画作的癖好,正巧在场,救方铭一命。

    之后、两人一见如故,经常相邀喝酒,柳方铭见玉泱眉目与他大哥很是相似,只是他哥偶尔眼刀凌厉,常年含着秋波的美目,换在玉泱这里,汪汪的一片,不起波澜。

    柳方铭与玉泱熟识之后,也不见外,调侃了句“哎哟,我以后的大侄子估计就像你这般模样。”玉泱笑了笑,“你长得也像我家小叔。”两人的样貌,看上去岁数相差不大,但玉泱自此就称呼柳方铭小叔,而柳方铭被这么一位会法术的高人,唤作小叔,很有面子,自得其乐。

    两人喝着酒,吃着菜,说着闲话,玉泱叫了三份五花肉,阿飞在一旁吃得欢。

    “你给它少吃点,胖成鸡了。”方铭在一旁看不下去。

    “太瘦了,爹爹就认不出阿飞了。”

    方铭知道玉泱的爹爹、父亲、哥哥全是禁忌,遂转了话题,趁着夕阳无限,还有着最后的余光,继续把酒言欢,说着少年江湖老,朝堂多阴谋。

    朝堂确实多阴谋。

    天禄派出黑影的目的,只为一个,打乱丞相、将军、御史三人的微妙平衡。

    这三人各掌实权,互相牵制,互为敌人,互相疏远,若是这天平有了倾斜,天禄就可以借势联合其中一方,灭了另两方,或者联合另两方灭了其中一方,然后一一击破,将所有大权揽于自身。

    天禄本有着绝佳的机会,借机“撮合”相府千金和将军府的公子,若是成功,尚书必会联合自己,对抗将军丞相二人,只是未曾想,半路出了状况,黑瓷烫金蝠中的酒,柳南烛喝是喝了,只是为他纾解的却是个半路杀出来的男人。

    如今,计谋不成,反被自己人咬了一口,天禄看着一十二具他煞费苦心精心调教的黑影尽数全灭,只留头身分家的尸体,颈部碗口大的疤,残忍至极,这种杀人手法,除了他的国师,还会有谁?黑影未完成任务,已是气愤,如今惨状,天禄忍无可忍。拍案而起,去了凤凰殿。

    凤凰殿飞檐上的凤凰图腾栩栩如生,展翅欲飞,似要飞出这穹空夜幕之外。

    “陛下,你不能进去。”掌灯宫女见帝王气势汹汹而来,很是为难。

    “放肆!这宫中,还有孤进不了的地方!”一声厉喝,吓得宫女畏畏缩缩,不敢阻拦。

    天禄走进殿内,用力揭了碍眼的竹帘,摔在地上,大为痛快,这帘后的风景他早就想看个明白,他拂着明黄的衣袂,继续向里面走。

    走过前殿,四下无人,过了一个假山石林和锦鲤池,才到了后殿。

    “陛、陛下!你不能进去。”后殿的守门宫女说了天禄最为厌恶的话,“滚开!”天禄挥开宫女,破门而入。

    殿内水汽氤氲湿热着扑面而来,升腾,绵绵。

    白色的纱帐,一条条的垂地而落,将温水池笼在其中,纱后一个身影背对着他,闻声侧过面颊,绝妙的侧脸轮廓勾勒在白纱上,手臂一个挥力,天禄身后的门,嘭的关闭。

    将帘子揭了,面具揭了,衣服揭了,上上下下里里外外尽数揭了,揭了眼前“榣大爷”的皮,这应是天禄早就想做的事,此情此景,若是不做,更待何时!

    天禄几步向前,只见白纱笼罩中,那身影利落地起了身,渐起水花的声响,惊起白纱拂起,显出一段后背,紧接着白纱静落下来,朦胧中看见整个背面轮廓轮廓投在白纱上,羽榣一个勾手,一旁屏障上的衣服飘了过去,他完全出了池,身段便掩在宽大的红鲤戏水图样的黑衣中。

    天禄刚才的气势汹汹忘在脑后,看着羽榣掀开白纱,走了出来。

    眉间不似朱砂痣轻点,而是浓艳的一道红痕,左额纹着一只火凤,飞入乌黑的发梢,他湿哒哒的周身,水汽中像笼了一层白光,如一弘灿月,牵引着目光,穿透漆黑的凄凉,隔着尘世,与天禄相望。

    “陛下,闯进来,是想死了?”他的眼梢吊起,透着魔力。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我还没品尝味道,怎能死?”天禄半开着玩笑,他的国师居然是这种身段和样貌,可惜每天遮掩得严严实实。

    “你果然是想死了!”速度快到看不见,羽榣一个惊步,到了天禄面前,细长的手掐住了帝王的颈部,“你敢对玉泱有一丝一毫的分心,我要你的命!”

    他的眸隐着灼烧的红彩,天禄未想羽榣反应如此强烈,“杀了我,你也不怕触了天怒。”

    羽榣听了,反是讥笑一声,“敢动柳南烛一家,的确是活腻歪了,紫微星君可比你识相,陛下,果然适合升天!”说着,手上用力,就要天禄的命。

    天禄惊慌间,只见一人化剑而来,银发轻飘,清气凌然,威动八方,执剑直逼羽榣,羽榣不得不松手,一个抽身,唤来息灵山大巫祝的法宝,化作了软金手套,套于双手,手掌结印,霸道的硬是用手接过这一剑。

    “我当是谁来了,我爹爹视你为父,我该尊称你为拂玉上仙呢,还是叫你一声祖爷?你说哪个好?臭老头!”羽榣怒视。

    拂玉轻蔑了一眼,不与他计较,转身轻步而跃,从窗飞出,羽榣步履轻踏,紧随飞出。

    万里风烟,一溪霜月,两人一蓝光一红光,在满眼弥漫着陶醉而清逸的月光色中,在烟波浩渺的湖面上化身,轻踩在水面上,相隔数尺远的相望。

    一袭蓝衣一袭黑衣,风带着爽朗清举的萧萧肃肃,月亮仿佛在湖中央,大如盘。

    “你尚在襁褓之时,也是这样的月色,那夜,我抱你到息灵山。”拂玉一朝回首流年事,看着眼前的奚奚,只留空叹。

    “你说抱谁?要脸吗?”羽榣看着如昔的鹤发童颜,依旧在月色里荡起,轻笑着。

    “韩奚奚,莫再幼稚蛮横。”拂玉有些无奈。

    “臭老头,休要倚老卖老。”羽榣伶俐反驳。

    夜风卷起波浪,轻漪晃荡,湿着鞋面,无论景致如何静雅,他们从来不能好好说话。

    “我要杀了天禄,你及时赶来相救,你在监视我。”羽榣眯了下眼,拉长的近似丹凤眼,眼中暗藏杀机。

    “我怕你做错事,是在关心你。”拂玉对于自己两位爱徒的孩子,终是有些挂心。

    “虚伪!我不相信任何好心,我爹爹生前说你对他的恩情,他来世再报,我想他也没什么好报答你的,你看我长得和他这么像……”

    羽榣一个惊步,凑到了拂玉耳边,吹着耳风,“不如将我讨了去,慰藉你的相思之苦!”魔性的声音,尾音带着狠戾,羽榣手上的软金套化作一柄剑,毫无征兆的刺向拂玉!

    “混账!”拂玉知他阴晴不定,遂随时防备着,瞬间剑气为盾,荡开羽榣,羽榣翻身轻踏,平稳落于三丈远的对面。

    “你不配用剑。”拂玉微怒。

    “你不配关心我。”羽榣笑了。

    “活着太没意思,当仙更是无趣,当初你在这样的月夜救我一命,也害了我一世,那时,我若死去,何苦走这无聊又无趣的一生。说实话,早活够了,我欠你的命,今夜便还给你。”说着,羽榣突如其来的横剑自裁。

    拂玉知他性格乖张,不讲常理,视生命为儿戏,从不自珍自爱,凌步上前,想要拦住他的剑。

    不想羽榣嘴角勾起,手中的剑化作一团红雾,迷了他的眼,羽榣倾身向前,戏弄的在那唇间轻啄了一下,看着拂玉惊慌地挥开红雾,恼羞成怒红了脸,羽榣笑得张狂,“臭老头,这不会是你的第一次吧。”

    拂玉在他大笑间,抓住他的手腕,羽榣竟一时受制于他,挣脱不开,“怎么?你、你想先奸后杀?”

    在他口无遮拦时,拂玉蔑视他,将一个五彩珠环扣在他的手腕,羽榣在一团灵气中化作一个婴孩,随之珠环变小,仍紧扣在手腕上。

    拂玉将红色的衣变成襁褓,婴孩睁着茫然的眼睛,落于拂玉的怀中,“韩奚奚,当年我将你送到息灵山,害你与青羽长仪分离,害你身中回乡蛊,是我欠你的,如今,我便还你。”

    韩奚奚只是一个未满周岁的婴孩,他看着拂玉,好奇地拽着他的银发,擦着口水,打哈哈的在他怀中蹭了蹭,睡着了。

    此时的将军府,万籁俱寂,长仪做了一个梦,梦见他给柳南烛生了一颗蛋,蛋壳裂开,有着一个叫奚奚的孩子,他从梦中惊醒,如此惊世骇俗的情景,他执着地相信这是真的,四处寻找,惊醒了府中的人,上到将军公子,下到管家小厮婢女。

    是夜,将军府一片烛火通明,柳松岩遣人上前把他按住,被长仪通通打倒在地,玉彤也不知道长仪是发生了何事,正要上前制止,柳南烛披了外衣就赶了过来,“长仪,发生何事。”

    长仪上前,双目通红,“我找不到了,找不到了。”

    见长仪这样,柳南烛皱了眉头,“别急,慢慢说,你要找什么?”

    长仪稍微安了心,“找奚奚,我找不到我们的孩子了。”

    闻言,众人皆惊,柳松岩更是大怒,“你是疯了,在这里信口雌黄,妖言惑众。”

    柳南烛也是震惊,“长仪,你可是做梦了。”

    长仪坚定,“你相信我,他就在府中,在、在…”

    他努力去回想,“在一棵梧桐树下,我找不到府中的梧桐树。”

    众人立时都不敢说话,因为谁都知道相府的确有一棵梧桐树,是夫人嫁进将军府那年亲手所种,如今夫人逝去多年,将军怕是睹物思人,连带着有着梧桐树的夫人别院也被封锁多年。

    “好,好,好,你到底要搅得我们家到何种地步才肯罢休,便到那树下看个究竟,若是没有,你滚出将军府。”柳松岩遣下人拿了钥匙过来。

    “爹,你不要这般计较。”

    柳松岩听柳南烛偏袒长仪,转身抽他一个耳光,“你不能习武,已坏我将门规矩,又和个男子纠缠不清,不考虑传宗接代,更对不起列祖列宗,如今还要偏袒这个祸水,扰你娘的清净,你这个不孝子,枉读了这么多年的圣贤书,真教我失望。”说完,甩袖转身,拖拽着长仪的臂膀,就要去梧桐树下一看究竟。

    长仪挥开他,自己走,走得笔直。

    尘封的夫人大院打开,梧桐树叶落了一地碎黄,一个婴孩在树下,睡得正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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