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6 章 色令智昏
(六十六)
“我、我没事,身体早已痊愈了,”温连深吸了口气,转身看向文淮之,匆匆开口,“祝贺文公子金榜题名,喜夺魁首。宴会马上开始,我便和殿下先进去了。”
他全程没和文淮之对视,说完这一句,便转身跟在了崔晏身后离开。
文淮之神色微沉,目光落在崔晏身上。
崔晏仿佛也察觉到他的目光,缓缓回头,唇角微勾,什么也没说,似乎文淮之根本入不得他的眼般。
那笑容格外刺痛文淮之的眼睛,袖内的指渐渐蜷紧。
他能看得出来江施琅方才躲躲闪闪的神色,江施琅必定是被崔晏所胁迫的。
至于用了什么手段,他不清楚,文淮之只清楚一件事,那就是江施琅绝不会和崔晏这种人同流合污。
怪他,是他来得太晚了。
他们初次相识是在京城,那年义父带他来为宫里一位娘娘治病,顺便见见世面。
前世今生,两次与江施琅相遇,都是在京城,他们在以诗会友的画舫上对相识,一见如故,相谈甚欢。
文淮之知道他有一腔抱负,奈何年轻气盛,左丞总想压着他的性子,让他沉淀心气,不许他及冠前参政,也知道他心智纯诚,眼里揉不得半点为害国家的沙子。
从京城会面后,义父便带他回了通州,他们也只能用信笺交流,从通州到京城,最快的车马要三日,一封信要送半月之余。
他们之间却为彼此足足写了百封信。
后来一次他意外受伤,撞坏了脑子,虽然身体受损,但竟然因祸得福觉醒了前世的记忆。
他连夜写信给江施琅,盼江施琅能离开京城,离开崔晏的身边。
可江施琅给他的回信却是,若真有崔晏这种十恶不赦的储君,他必定要为国铲除奸人。
自那以后,江施琅便不再给他回信。
文淮之焦心至极,甚至几次三番想要去京城劝说江施琅。
没成想通州在此时竟然突发百十年难遇的严重涝灾,他被义父留在通州,研发能够医治疫病的药方。
再见到江施琅,竟然是在裁云阁。
江施琅依然是记忆里那样的温润君子,可身边人,不是他,而是那个前世将他折磨致死的恶鬼——
崔晏。
文淮之敛眸看向江施琅的背影,他们分明只有几步之遥,却像隔了千山万水般无法触及。
他想要一个答案,一个江施琅为何这样做的答案。
申时三刻,如果江施琅还是他认识的那人,一定会赴约。
清和宫内,清和宫有三座殿,一座主殿,两座侧殿,东边是益和殿,西边是子午殿。众臣子在主殿纷纷落座,惟有皇帝姗姗来迟。
温连没和左丞坐在一起,而是作为通州剿匪的功臣,和崔晏顾问然坐在一处。是皇帝身边的太监李仕安安排的,听说在宴会上皇帝还要当众夸奖他们此次解决通州水患的功
劳。
都说帝心难测,皇帝对他倒是比亲儿子还疼。
在皇帝座次左侧,还有几个身上穿着外邦罩袍的人,眉宇之间都与大宣人相貌不同,透着一股狠戾的野气。
温连偷看了一眼,大约能猜到这就是阿兰兹尔贡来访的公主和使者。
发觉他在偷瞥,顾问然抬起茶盏,略显防备地挡住他的视线,道:“江大人,别看,当心被他们盯上。()”
温连愣了愣,偏头看他,小声问,为什么这么说?1()_[(()”
“阿兰的公主不同大宣,是马背上狼堆里长大的战士。尤其这位,她叫木措娅,从五岁起就握着刀子学杀人了,听说她有三十多房男姬男妾,你当心被她盯上。”
温连险些被自己的口水呛死。
真的假的,三十多房男姬男妾??
顾问然神神道道地更凑近些,语气颇为不忿,“还有,看到她肩头那只金雕了么?”
听到这番话,温连不禁好奇地循着他的眼神看去,果真看到那位阿兰公主木措娅的肩头有一只巨大的金雕,看着足有十几斤的模样,那公主竟然轻而易举地扛在肩上。
他咽了咽口水,继续问,“看到了,然后呢?”
顾问然深吸了口气,说道:“那只雕,名叫二百五。“
温连:“……啊?”
原来是沙雕啊。
他差点被逗笑,强忍笑意,“怎么取这么个名字?”起名技术比他还烂的人,温连还是第一次见。
顾问然没懂他的笑点,继续道,“笑什么?据传闻,那金雕是在战场上啄烂过二百五十只眼睛,所以取名为二百五。”
话音落下,温连再看向那只金雕,雕喙仿佛还沾着血似的,微微泛着红,他瞬间毛骨悚然,迅速收回目光,不敢再看。
好像再多看一眼,那只金雕就会飞过来把自己眼珠子啄掉似的。
酒桌下袖内的手却被轻轻拍了拍,温连吃了一惊,收回手,听到身旁人淡淡安慰道,“别怕,阿兰兹尔贡虽常年在幽州作乱,但至今还未有一次在我们手里讨到好处。”
不知为何,听到崔晏这话,温连心里竟真的安定许多。
顿了顿,温连突然想起一件事,“没讨到好处,那你背上的伤怎么回事?”
崔晏还未开口,顾问然便快嘴接上,“嗨呀,那是殿下之前硬要学武,让幽州将士教他。结果身子太弱,武没学精,反倒受了不少伤,下官怎么劝他他也不听……”
话音落下,崔晏抬手扶额,将一盘西瓜递到顾问然面前,叹声道:“顾大人,多吃点吧,别说了。”
闻言,温连嘴角微抽,想到自己之前居然还因为看到崔晏背上的伤心疼得要命,顿时感觉自己像个大傻子。
这小子就是故意让他看见心疼的!
温连深吸了一口气,看向崔晏,低声问,“殿下嘴里有一句实话么?”
崔晏抿了抿唇,轻声道,“也有的,孤说想睡你,是真心的。”
() 温连:?
旁边吃瓜的顾问然噗嗤一声喷出来,想说些什么,几次欲言又止,生生忍了回去。
还是算了,他少说话。
“你是不是疯了,这种场合,万一让别人听到你……”温连恨不得现在拔腿就走,省得到时候皇帝耳朵里听见什么不该听的话,直接给他治一个诛九族的大罪!
“无妨,除了你我,没人听见。”崔晏淡声打断,这点分寸,他还是有的。
温连环顾四周,好像的确没人听见,他愤愤道,“没人听到也不行,别再说这种话了。”
“好,皆听太傅教诲。”
旁边听到一切的顾问然:……
算了,他不是人,还是闭嘴吃瓜吧。
宴席已经准备好,众大臣也都落座,上首的皇帝举起杯来,道:“此次宫宴不仅是为祝贺朕喜得一位新科状元,还为庆贺阿兰兹尔贡的公主来访。诸爱卿都是朕多年亲朋,不必拘礼,尽情尽兴便好。”
所有人立刻哗啦啦地站起身来,行礼问安。
温连混在人堆里跟着行礼,只要一动弹,身下那异样感便传来,久久不散,他顿时脸色变幻,咬紧了后牙槽。
温连心里有鬼,便总觉得所有人都在盯着他看。
他抬头看去,悄悄看了一眼不远处的文淮之。
他穿着一袭状元红袍,比之先前少了些清渺飘然感,多了几分入世烟火气。
皇帝重文轻武,对文淮之这样的人才定然倍加爱护。
今日本应是文淮之人生最得意之时,可他脸上却没什么喜色,眉宇微蹙着,起身行礼时,与温连不经意对上了目光。
半晌,温连看到他牵起唇角笑了笑,心头悚然一惊,赶紧收回目光。
也是怪了,他和文淮之好像就有什么奇怪的磁场绑定似的,眼神总能撞到一块去。
偏头看去,崔晏好像并未发觉他的动作,微垂着眼睫,安静地落座。
幸好没被看见,否则又要平生是非。
温连决定从现在起不再看任何地方,只盯着面前的饭菜,库库吃就完了。
刚吃起来,一群宫娥便悠悠然漫步进殿,雅乐奏响,好一副歌舞升平的景象,简直跟从前在古画里看到的场景一样。
温连一边吃一边看,吃得喷香。
“太傅,快要申时三刻了,你该走了。”
耳畔传来崔晏平淡无波的声音,温连端着碗的手微顿,略显委屈地抬眼看他,“我还没吃饱。”
闻言,崔晏低笑了声,“清宁宫里给你备着呢,回去吃,不比宫宴的饭菜差。”
“哦。”
崔晏总是会把所有事情都面面俱到地替他想好,完全用不着操心。
温连恋恋不舍地看了眼自己面前还没来得及吃完的酥点,低声道,“点心给我偷偷带回去几个,这个清宁宫没有。”
崔晏又笑了声,尽数答应,“好,一定带,你放心。”
温连同李仕安道明自己身体不适需要离席,皇帝没有多想便同意下来。
临走之前,温连没注意到的是,在他不远处,文淮之将一切落入眼底,缓缓起身,跟着离席。
待温连走后,顾问然凑到崔晏身边,奇怪地问道:“殿下,江大人怎的跟个小孩似的,一口点心还要殿下带。”
崔晏瞥他一眼,淡淡道:“江大人赤子之心,尤为可爱,此乃相处情趣,你不会懂的。”
顾问然这辈子也没想过赤子之心和可爱这几个字能从崔晏嘴里说出来。
上一句让他这么震惊的,还是崔晏方才说的想睡江施琅。
他讷讷地呆在原地,半晌,顾问然嘟哝道,“我看是江大人做什么殿下都觉得可爱吧。”
原来色令智昏是真的,这情爱之事,果然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