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点醒
“国将不国,何以为家?”
……
西亭省内某个渡口的一艘渡船,船头一个醉汉醉醺醺的坐着,口中念念有词。
拉远一点再看,这艘船不算很大,也就容得下十来个人,一个艄公,五个穿盔甲的士兵,加上几个平民罢了。
醉汉嘴里兀自还在念着,船舱里却挤出来一个年轻人,年轻人一身锦缎袍子,生的好不儒雅,不知道又是哪家书香门第的公子哥。
年轻人拱了拱手,道:“大人所言过于危言耸听,恐有杞人忧天之实。”
醉汉抬了抬朦胧的醉眼看着年轻人,船头不大,两个人已经稍显拥挤,醉汉顿了顿,道:“那公子又有何高见呢?马某洗耳恭听。”
年轻公子哥整理了一下衣衫座下,从怀里掏出一个小葫芦,小葫芦造型精美,看来也是不凡之物,年轻人美美地喝了一口,递给醉汉,道:“大人有如此之言,只怕是心中委屈,故而愤懑。”醉汉接过葫芦,狠狠地喝了一口,没有着急回答问题,而是先叹了一声好酒。
然后才来了精神道:“公子想必也是世家豪族出身,出手谈吐皆是不凡,马某却是想让公子猜上一猜,马某因何而愤懑?”
年轻人笑了笑,道:“有何难之,大人自北而来,身边亲卫穿的是京师白羽营的甲胄,想必曾在京城为官,如今愤懑不已,恐怕是来了这西亭省做官,再结合最近发生的事情,自京城而来的官员有新任河道都水司提督杨大海,不过那阉党出门极重阵仗,自然不屑于与我等平民为伍,而大人又自称马某,那大人只能是新任西亭省大都督,马智马守元大人。”
马守元一愣,这年轻人倒是不凡,两句对话,加上一些细节,轻易推断出了自己的身份,而且对朝堂之事甚为捻熟,只怕来头不小,不由得理了理衣襟,行了一礼道:“马某失礼了,还未请教先生尊讳。”
年轻人拱了拱手,道:“在下黄颢,表字琼琚。”马守元心里豁然开朗,原来是这位黄家宝玉,黄颢乃是西亭名门黄家之后。黄家乃是西亭望族,世代以来从商者从官者都有不少,不过这二十年来却无人出仕,一心经商,倒是把本地的丝绸生意做得风生水起。
不过这一切到了前年有所改变,前年太子巡江南,一眼便挑中了眼前的年轻人,回到宫中便纳为幕僚,如今任东宫编纂,虽然是名不见经传的小官,但是却深受太子器重,负责教导太孙读书。
黄颢没有给马守元太多的思考时间,而是继续问道:“马大人心中愤懑,但是在黄某看来,马大人仍然未曾洞悉天恩,故而忍不住发问。”
马守元做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他倒是确实想看看这个刚刚及冠,但是却如此红火的年轻人有何高论。
黄颢只是问了一个问题,“历代王朝末代,若国将不国之时,朝堂必有乱象,或主少国疑,或大权旁落,或帝君昏聩,此先朝之所以亡也。当今朝堂,皇上正值壮年,自然无有主少国疑一说。”
说着,顿了顿,继续道:“至于大权旁落,或有外戚干政,或有宦官祸乱朝纲,或有奸臣当道,马大人所见,可有?”
马守元理了理思绪,道:“当今太后皇后均是平民出身,外戚一脉本就是无稽之谈。本朝虽重用宦官,但吕泉杨大海之辈尚且只敢阴奉阳违,还远远到不了民意不达天听,只手遮天祸乱朝纲的高度。”
黄颢又补充了最后一点,道:“至于奸臣当道,如今的秦党官员,都是秦公挑选的国家栋梁,秦公不愧为死当谥文正之栋梁。”
马守元深以为然,当今的秦党可以说翻遍史书都找不到如此团结的团体,一个秦源中,为官三十五载,从国子监祭酒时期开始,门生遍布天下,如今秦党的核心人员,天官唐维德,侍中裴英等人均是国家之大才。可以说,有秦党在,没有几个奸臣敢跳出来搅风搅雨。
想到这,马守元也明白,眼前的年轻人不可能只是来和自己谈论这些,这些东西马守元自己看得清楚,也想得明白。
果不其然,黄颢挥了挥手,道:“然而,若是坐由秦党一家独大,大人认为如何?”
马守元能做到户部尚书,也不是什么蠢货,自然一眼就明白,历代帝王讲究的是制衡,陛下再怎么信任秦党官员,也不可能任由秦党一家独大,这是作为帝王必须要自带的觉悟,朝堂要平衡,有清官就要有污吏,有秦党,自然而然的,就有了阉党。
黄颢顿了顿,继续道:“但是时局在不停的改变,如今大战将起,作为与敌占区江华省接壤的西亭,陛下需要稳定这里的地方生态,陛下需要一个有为之人,但是这个人也不能是秦党之人,马大人明白否?”
马守元暗暗点头,是啊,大战将至,战时能够稳定西亭政治局面,稳住民生,那必然是大功一件,但是这件事却不能再交给秦党,陛下一直筹谋收复国土,因此秦党势大也无可厚非,但是若是有朝一日仗打完了,秦党官员进一步势大,这朝堂之上,谁说了算?
黄颢拱拱手道:“陛下何其深谋远虑,秦公又何尝不知,只是马大人自己还当局者迷罢了。”
马守元顿了顿,开口道:“所以我和师兄撕破脸皮当街叫骂也是老师的安排,为什么是我。”
黄颢摆了摆手,道:“在下也思虑不透,这一点还需要马大人去思量。话已至此,在下告辞。”
说着,黄颢扯下腰间玉佩递给马守元,道:“大人肩上担子还重,若是有需要银钱的地方,拿着玉佩去黄家,在下全力支持。”随后黄颢的葫芦随手一扔,丢进了河里,就在马守元的大眼睛的注视下,黄颢飘然而起,单脚点在葫芦上,顺着河流飘然而走,不给马守元半分接话的机会。
…………
“先生,此人可用吗?”刘挺坐在不远处的一处小亭子,黄颢顺流而下,便是在此与刘挺会了面。
黄颢点点头,道:“此人心中,大义大于情感,因此才会为了心中的正义与自己的师长争执,陛下对于秦党最大的担忧就是秦党太听话了,但是听的不一定是陛下的话。马智此人则不一样,因此值得一用。将其培养成一代绝臣,一代孤臣,他就会成为陛下手中的一柄利刃。斩断这朝堂上的各种线头。”
刘挺轻轻一拱手,表达了自己的感谢,黄颢向来注重实践教育,自己不在皇爷爷身边学习时,便是由这位通过一系列已经发生的事实,抽丝剥茧的教导自己如何应对。
黄颢也拱手道:“殿下却是还忘了一件事。”
“愿闻其详。”
黄颢顿了顿,道:“那船上的亲兵,艄公,还有几个平民都听到了臣和马智的对话,恐为不妥。”
看着眼前的黄颢,刘挺心中暗自凛然,点点头道:“那便杀了吧。”
“臣接令。”黄颢嘴角噙着一丝冷笑,慢慢退出了亭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