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物是人非
等次日清晨，黎念笙去看秦落衣时，她还躺在床榻上，看着像是还没有醒，但他明白，秦落衣已经醒了，只是不愿睁眼，想必那转息诀也是没有练过。
“你就这么不想活？”黎念笙叹道。
秦落衣心中苦笑，怎么会有人不想活？
“虽然不知道你经历了什么，但连旁人都不想放弃你，你为何要自轻自贱？”
秦落衣笑了笑，坐了起来，道：“原来镜玄尊者并不明白我这十年是怎么过的，那又何必逼我呢？这未经他人事，可不能劝他人善啊。”
黎念笙命人打开了水牢的大门，神色沉重，幽幽道：“我若非逼你一次，以你现在的功力，又能如何？”
秦落衣白了他一眼，觉得无语。
黎念笙看着她这张脸，其实无论十年前还是十年后，他都没有仔细观察过，食指指腹端起她的下巴，那动作颇具暧昧，也有一股子玩弄的味道。
秦落衣扯了扯嘴角，倔强的别回头，黎念笙却欣慰的笑道：“秦婧姝，还没有死。”
只一瞬，秦落衣再转过头来看他，眼中的神色就全然变了，都是男人，想要的也就是那些事罢了。
她眼中带着勾引的魅惑，黎念笙却对这眼神疑惑，只见这女人伸手来勾自己的腰带，对着自己笑道：“那镜玄尊者想要我，做什么呢？”
那只玉手顺着一路摸上去，抚到自己的胸膛，妄想褪去自己的外衫，再也忍耐不住，黎念笙一把抓住了那只不安分的手，眼中满是失望，只吐出五个字：“我看错你了。”
而后他松开了秦落衣的手，秦落衣冷笑一声，什么也没说。
见他这副样子，黎念笙深吸一口气，对着水牢外喊道：“把东西呈上来！”
不知他又要干什么，秦落衣看了一眼，却见一柄银剑丢在了她面前，那剑柄与剑身相连的部分，刻着藤蔓缠绕的花纹，是月引梭！
恍如隔世，十年前琉璃五剑被打散各自散落在一角，她也从未去寻过，如今十年后再与其中之一的月引梭重逢，却已是物是人非。
她望着月引梭，眼底的复杂让黎念笙稍稍看见了希望，她还是在意的。
“这剑，我是在无殇冢的祭坛处找到的。”黎念笙说道，无时无刻不在观察着秦落衣神色的变化，“楚烬云说，江湖如今常有尸魁作祟，而无殇冢所处地界外，全是尸骨，死状诡异，他们的祭坛下面，就豢养了一批尸魁，而祭坛上封印着，给那些尸魁提供灵力的，正是月引梭。”
不知这些话落在秦落衣耳朵里，她是何感受，黎念笙便又补充道：“你的剑，在别人手里，成了杀生之剑。”
秦落衣听着，半天说不出一句话，她的剑救死扶伤，锄强扶弱，如今她自己不复从前也就罢了，连她的剑也成为了他人豢养邪祟的利器，可她又能做什么？
秦落衣终究不是秦婧姝，她自身都难保，没有这份力，也没有这份心去管别人的事。
人难渡己，何以渡他人？
秦落衣冷笑一声，眼中竟没有一点光，自我麻痹着，恨恨道：“可惜这剑的主人已死，这是秦婧姝的剑，她的一切，与秦落衣无关，镜玄尊者还是将这消息传给武林各派，那可比你在这苦口婆心的劝我有效的多。”
“好…”黎念笙失望的摇了摇头，他本不想做绝，奈何要点燃一个心死之人生的欲望就该做绝，深吸一口气，再对着外面喊道：“把尸体抬上来！”
两个侍卫便架着一具用白布盖着的尸体放到了秦落衣面前，那尸肉已腐烂，看不清面容，死者的衣衫也破烂不堪，散发着恶心的尸臭，奇怪的是尸骨看起来却完好无损，只是肉身腐烂。
秦落衣有些嫌弃，不知黎念笙又唱的哪出，她瞥了一眼尸体，只那一眼，就注意到了那尸体腰间系着的玉佩，刻着一个“琴”字，这是琉璃阁的信物！
她愣住了，这尸体是…
“凭着这块玉佩，你也能认出来，此人，乃是琉璃阁琴笛笙磬四护法的琴，你的故人，便是那批被豢养的尸魁之一。”
看着秦落衣眼底的诧异，错综复杂的神情，心如刀绞，此刻也许是她太激动，乱了气息，有些毒性上来了，万蚁啃噬的痛此刻竟也比不上这锥心之痛。
为什么，生时不得善终，死后也不得安生？
怪我没去寻你们…
“月引梭只是其中一个引子，无殇冢也只是这盘棋中的一颗棋子，有人在布着这样大的棋局，你死去的旧人，也许都成了尸魁，你的剑，也许正是炼化他们的凶器，你不认那五把剑，那这些人呢？”黎念笙问着，企图唤回她一点生的欲望。
还有人需要你啊！
你并不是如此不堪，你并不是孤身一人！
所以不要自暴自弃，哪怕为了那些死去的故人，都要好好活下去啊！
“不仅是你的故人，江湖中，还有许多无辜之人被卷入这场争斗，琉璃五剑一世光明，秦婧姝，别让这些贼人辱没了它们，那些死去的故人，应让他们入土为安，而不是成为杀生的怪物。”
“我可以放你走，若是你还在意，三日后，我在青州城外等你。”
留下这一句话，黎念笙便离开，要给她足够的时间来接受这一切。
秦落衣再也忍耐不住，血腥味涌来，吐出一口鲜血，望着黎念笙如此决绝的背影，她眼眸中闪着泪光，不知是心底的痛还是毒发的痛。
“哈哈哈…”
秦落衣苦笑着，又似是自嘲。
为什么啊？
为什么要给她一个不能死的理由，为什么死的人不是她？
若是无牵无挂，她随时都能去死，故人沦落至此，死后也不得安生，偏偏这世上只剩她孤身一人。
是她害死了这些人，又是她的剑，让这些人变成怪物，可是她如今又能做些什么？
剩下的真气连自己的命都保不住，还妄想要再入那江湖吗？
那江湖，说来可笑，少时，她问鼎武林盟主，自以为天下人对她皆是心悦诚服，她也不曾亏待过任何人，可是她生死一线时，琉璃阁孤立无援，而受灭顶之灾时，竟无一人施以援手…
更有甚者，在秦婧姝死后，她才发现，原来他们从来不服秦婧姝成为武林盟主。
也许是她的自大才让琉璃阁成为众矢之的，是她的骄傲害死了这些人…
如今等着她去解救的，都是她至亲之人啊！
老天真是跟她开了个天大的玩笑，赐她一身武脉让她受万人景仰，又赐她一身毒血让她跌落谷底，犹如废人。
赐她满身荣耀又在一夕间夺走她的一切。
过去，未来，故人，朋友，跟随自己多年的佩剑，什么都不曾留下，什么都不复存在。
若是十年前，功力尚在时，她知晓这一切，定不会留在花间阁，哪怕真气枯竭，毒发而死，也要给这些旧人一个安身之所。
她并没有黎念笙想的那样脆弱，在得知自己的毒无药可解时就放弃，最初的几年，她欲求生，可齐王却要她做自己的棋子，一次又一次破灭了她求生的欲望，可笑的是，等她真正放弃了求生，不再刻意压制时，齐王却想让她活。
而如今，黎念笙却给她这样一个将死之人必须活下去的理由，造化弄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