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牺牲品
冲到萧淹的身边察看他情况的那些厉鬼,也都同样激动地去摸地上的阵法。
周澜熙眯起眼。原来他们根本不是厉鬼,而是伪装成厉鬼的轮回官。
大费周章地遮住了殊印、脱去了制服,却因为这一举动而暴露身份,桂肃君在他们心中,果真是与众不同的存在。
周澜熙忽然冷笑一声。
“虽然我对桂肃君没什么好感,对他的死更是没什么意见,但是……老师?你居然还有脸喊他老师?”周澜熙缓缓直起身,“萧淹,你脸皮可真够厚的,你杀他的时候,是不是也在心里叫得这么亲呢?”
萧淹抬起头,还没有说话,他身边的轮回官就厉声道:“不要胡乱栽赃,明明是你让邪祟杀了桂肃君!若非如此,桂肃君根本不会死!”
周澜熙:“哈,一开口就听得出是你的手下,甩锅甩得快狠准,果真得你真传啊。”
那轮回官听出她在反讽,气得举刀要和她死战,可萧淹立刻就拦住了他。
萧淹:“别过去。”
轮回官:“司长──”
萧淹眉眼本就柔和,此时轻轻一蹙,就好似担忧至极,不愿属下为自己的这点小事送命,道:“不要冒进。”
周澜熙:“现在才让他们不要冒进,会不会太晚了?外头是什么等级的战况,他们却丝毫不顾及大局,只为了见到一个连渣都没留下来的桂肃君,就跟着你一路违背地府的律令,窝在这个小地方鬼鬼祟祟,说真的,我不是鬼差都替你们感到羞耻。我猜你的手下们此生大概也就违背了这么一次吧?结果,呵,全都成了凶手的棋子,你说桂肃君要是知道自己的属下们全是一帮蠢货,会不会气醒过来?”
萧淹:“事到如今,你这样讽刺我又有何用呢?”
周澜熙:“是讽刺还是事实,你心知肚明。”
萧淹:“无论你是在逞口舌之快,还是在拖延时间,现在都没有意义了。”
他直接就往石室的深处冲去!
石室深处有一段宽石阶,而石阶之后,便是那副敞开的石棺。按照地上的阵法纹路走势,石棺的前方五米处,很有可能是这阵法的数个阵眼之一。要想重新启动现有的阵法,从阵眼着手通常是最快的办法。
那边萧淹一动,周澜熙立刻就飞身拦截过去。
双方兵刃交接,爆出刺耳的声响!
短暂的交手,双方可以说是势均力敌,可若要久战,萧淹根本不是周澜熙的对手。他手指勾动,似乎想做什么小动作,周澜熙立刻注意到,刀锋越发悍利,恐怖的威压排山倒海而来,压得萧淹完全无法分心!
眼看心心念念的桂肃君仿佛就近在眼前,却迟迟不能碰到,萧淹终于还是焦躁起来。他强迫自己直视周澜熙那双骇人的眼眸,怒声质问:“你到底有完没完!”
周澜熙:“我才想问你有完没完!杀了就杀了,复活个屁!你明知道复活出来的只会是邪祟,却还一意孤行,神经病吗!你连和我对视都需要心理准备,换成了桂肃君的脸,你敢面对他才有鬼!”
萧淹:“住口,住口!我才不会做出你这种赝品!不会是邪祟的,而且我没有杀他──”
周澜熙:“敢做为什么不敢当!无耻也该有个极限!阵法不可能会被你这种货色触动到,你连门槛的跨不过,想复活他,简直痴心妄想!”
萧淹心神微乱:“触动……什么?”
周澜熙抓准时机,一个横刀砍中他,将他给击飞下去!
萧淹摔滚几圈,口中涌出魂血,却异常坚持地爬起来,执拗地问:“触动什么!”
周澜熙却只提刀逼近,冷声道:“去死吧!”
萧淹全身是伤,已然动弹不得,眼看着残酷的刀锋逼近,他仿佛已经在刀口中看见了自己的结局。
他为了复活桂肃君,丢掉所有作为鬼差的底线和尊严,他欺瞒同僚、和厉鬼合作、动用禁术、杀了他本该保护的活人们,甚至伤害了一直爱护着他的哥哥……他干尽了一切伤天害理的事,所求不过一个,就是能再见到活着的桂肃君。
他付出那么多代价,任由自己堕落至谷底,就只是想再见老师一面。
可如今,他连面都见不上,就要死了吗?
无所不在的剧痛和几乎透支的力量不断地啮咬着萧淹紧绷的神经,如剧毒一般,进一步侵入他一直死守着的心防。
短短数秒钟,巨大且恐怖的失败感就淹没他的理智,他被恐慌给彻底击溃,忽然就崩溃的嘶喊道:“我后悔了不行吗!我后悔杀他,我不要他死啊啊啊──”
空气中突然有什么变了。
周澜熙猛地止步,一股令人毛骨悚然的异样感爬上心头。
脚下,微微的光芒如萤火般亮起,从花藤的缝隙间泄露出来。
周澜熙心里咯噔一声,听见距离她尚有五步之遥的萧淹大哭起来。
萧淹许是独自一人将秘密闷得太久了,强烈的懊悔和负罪感在最后一刻压垮了他。他一路以来心思缜密、运筹帷幄,半点错漏都不敢轻忽,看似从容冷静,实际上,他的精神已经被绷得无比脆弱。
“我这一生,就做了这么一件错事。我就鬼迷心窍了一次。就一次。”萧淹哽咽道,“就这般不可饶恕么……”
他的魂血不断地淌入底下的阵法里,被阵法给吸取,却又因为周遭亡钟花的存在,而总不致命。
“我想要他回来。我错了。”萧淹啜泣道,“我真的……好想念他。我好想他。老师……我错了老师……”
周澜熙想立刻冲过去割破他的喉咙,阻止他继续说下去,然而脚下仿佛有什么黏稠的东西,混在萤火似的淡金光芒里,让她动弹不得。
她踩在了阵法上。
如今萧淹触动到了阵法,在真正启动它之前,阵法不允许任何萧淹以外的人在上头移动。
周澜熙心头发凉,厉声道:“够了!你真想让桂肃君变成和我一样的怪物吗?他不只是你的老师,他还是整个地府的精神领袖,你让一只邪祟以他的面貌活下去,绝对是在玷污他!”
萧淹:“不,不会是那种赝品的,我要真正复活他──”
周澜熙:“他一定会死!因为你内心深处真正想要的,绝不仅仅是复活他,而是他从此都不会死!”
萧淹怔了一下。
周澜熙:“无论以后遇到什么危难或挫折,无论是别人想杀他,还是他想杀了自己……都不会死。他会从此按照你此时的祈求活着,不再突然从你的生命中消失,让你因为失去他而伤心。这就是邪祟,你懂吗?这根本不是什么复活的阵法,这就是个造邪祟的阵法,它只是按照你的想象,把桂肃君的形貌给复制上去罢了!”
萧淹:“我不信。你就是在危言耸听!”
周澜熙:“润停那样的强者都制造出了我这种赝品,你觉得自己比他了不起吗?你要用的甚至就是他的阵法!”
萧淹眼神执着得像疯了一样,嘶哑道:“一定是祭品的问题。润停鬼王当初的祭品,肯定不够好!他差的那临门一脚,我肯定,能补上──”
他猛然抬手,无数条淡红色的丝线从他的几个戒指中甩出来──
周澜熙双腿无法移动,根本不可能避闪,她在萧淹抬手的那一秒也同时抬起手,直接像掷矛似的把伞刀给狠狠掷过去!
锋利的刀锋裹夹着恐怖的鬼气,瞬间就刺中萧淹的额心,将他的脑袋给刺了个对穿!
可与此同时,他的那些红色丝线也已经碰到了周澜熙,红线的尾端暴长出无数只手掌,张开五指紧紧抓住周澜熙,将她用力一扯──
周澜熙的双腿突然就剥离了阵法的限制,被凌空拽飞,摔在了地上!
萧淹居然在戒指里饲养厉鬼,简直丧心病狂!周澜熙撑起身体,再次发现自己被黏住般动弹不得,而身边,还有同样被鬼手抓过来的关赐和贺成昭,和一个鼓鼓囊囊的袋子。
袋子里发出男女老少的哭嚎声──里头装的是宾客们的魂魄。
地面的阵法发出鸣响,旋起阵阵阴风,淡金色的光芒又亮了一层。
周澜熙看着那些亮起的纹路,轻吸了一口气:“阵法没有中断,他怎会没死?”
关赐同样动弹不了:“恐怕是花。”
“我们在献祭阵眼,他要把我们和那一袋宾客魂魄一起全祭了。”周澜熙觉得身体犹如被数倍的地心引力给抓住似的,咬牙道,“得快点想办法离开这里……”
他们奋力挣扎,蚍蜉撼树似的对抗着巨大的阵法力量,而那头,萧淹诈尸似的坐了起来。
他额头上贯穿着一把刀,大量的魂血如瀑布般暴涌着,他却好像失去了痛觉,直接把刀给拔了。
他的眼里闪烁着强烈的喜悦和兴奋,踉踉跄跄地爬起,又摇摇晃晃地往阵眼走过来。
萧淹:“老师,您就快要可以回来了啊老师,我已经等不及了……到时候,您想怎么罚我,都可以。”
他越是逼近,阵法就像是在呼应一般越发明亮,长在阵法上的亡钟花全被灼烧枯萎,美丽的光芒里,充满了枯败的气味。
周澜熙等人依旧动都动不了。某种窒息的热度正在上涨,往他们的魂魄深处侵入,模糊了他们的意识。
终于,萧淹站定脚步,似乎抬起了手,就要正式地启动阵法──
突然间,一直躺卧着的贺成昭睁开双眼!
从阵法的力量试图侵入体内开始,贺成昭的伤就仿佛被源源不绝的泉水给治愈了一般,不再无下限的耗损他的精神和鬼气。
也许是因为他本就得到过这种复活阵法的馈赠,魂魄中从里到外都是阵法的记号,此时被抛入阵眼,他直接就被阵法判断为自身的一部分,并未被限制住行动。
他就好似被拼回阵法中的一片拼图,忽然间就如鱼得水。
可惜,仅剩的时间,只够他做一个判断。
贺成昭猝然起身,抓住周澜熙和关赐,将他们拔起来,抛甩出去!
周澜熙:“──!”
关赐:“──!”
“你们要活下去。”贺成昭在心里这么想道。
他从来都是个心中充满恐惧、总想逃避现实的人,逃出狱刑司大牢后的那场极致复仇,可以说是他此生做过最勇敢的事。可结果到头来,那不过是一场被人利用的笑话罢了。
他一直都是别人欲望下的牺牲品。
生前是,死后更是。
也许他本就不是个适合存活的人。
贺成昭心想,比起生前的那场跳崖,至少这一次,他不算是死得那么毫无意义了……
周澜熙被抛出了阵法的范围,狠狠地撞上石棺!
她闷哼一声,猛然抬头,看见阵法爆出刺目的金光──
将贺成昭给全然吞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