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对抗禁制
周澜熙下意识地退开一步。
常瀚看着她,觉得心里最柔软的地方被刺了一下,泛出尖锐的疼痛。周澜熙不信任他。
但他想,这不怪她。
周澜熙自诞生的那一刻起,她的生存就受到鬼差的威胁,她甚至还被鬼差关了上千年的岁月,好不容易逃到阳间也得终日戒慎恐惧,而在一番努力后,她如今依旧落回了鬼差的手里。更甚至于,连她最为信任、最为依靠的润停,都曾经是鬼差的一分子。
她现在一定觉得自己活在一个莫大的谎言里。
所有她想要信任的人,都在骗她。
常瀚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是他一直没有抓到坦诚的时机。如今被以这么糟糕的方式揭露,是他该承担的后果。
任何的解释都已经无济于事,常瀚抬起手,摸到颈侧那块皮肤,用力一蹭,覆盖在殊印上的遮掩术法就被抹掉了,暴露出纹路繁复的一块印记。
他望着周澜熙,没有试图拉近距离,只是站在原地淡淡地笑了笑,直接道歉:“我不该一直瞒着你的。对不起。”
周澜熙死死瞪着那枚殊印,手指用力攥紧。
常瀚:“我其实已经不是牵魂司司长了。我早在被推到阳间之前就已经遭到停职,只是个空有头衔的嫌疑犯而已。我接近你,和我曾经的身份没有任何关系,既没有要抓你,也没有要向你复仇,后来即便知道了你的真实身份,我也绝对没有动过类似的念头。一丁点也没有。”他停了下,“确实,我起初是有一些别的目的,但我的本意绝不是要伤害你。真的。我……是真心的。”
周澜熙依旧像一座石像似的不动。她如玫瑰般浓艳的眼瞳中充斥着强烈的不可置信、愤怒、背叛、痛苦,还有恨。它们宛如试图打断船桅的危险海涛,不断地攻击着她的理智。
常瀚的性子一向沉稳,很少感到焦虑,可如今他心乱如麻。他说:“我之前和你说过的,我说我起初接近你,只是想要转交一份──”
周澜熙猝然道:“够了!”
常瀚抿住唇。他看着周澜熙露出讽刺的笑容,心都凉了。
“你,不要再和我说话。”周澜熙指着他,语气森寒道,“不要试图用你的嗓音影响我。我不想听。”
常瀚的表情一片空白。
周澜熙转过头不再看他:“我早该想到的。你们是一伙的。对,确实,是有这种可能性……哈。也是,怎么可能有人来救我呢?没有人会来救我的。”
如今她身后是牵魂司司长,前面是轮回司司长,她根本腹背受敌。
但她并没有陷入颓势的窘迫,反倒更加气势凌人,她血红色的眼睛瞪向萧淹,讥笑道:“至于你,呵,你想要知道这个阵法长什么样子是吧?”
她用靴跟敲地,发出咚咚的闷长跫音。
“真是个天大的笑话。我看过你在赫临山庄崖下搞得那个阵法,连抄都还没抄全,就在那里痴心妄想,是该说你心大呢,还是说你没有脑子?你除了不小心弄出一个成昭鬼王,杀了一堆赴宴的无辜活人,并因此险些暴露自己之外,有什么鸟用?”她眯起红眸,“你什么都想甩锅给贺成昭,有胆子做没胆子当,终日躲在阴影里偷偷作祟,怎么,你觉得你杀了人,就不用偿命了吗?”
萧淹被那双恐怖的血色眸子盯出了一身冷汗。
但他没有显露出来,也克制着没有后退,只是沉声道:“我劝你不要轻举妄动,别忘了你可是还在我的灯里。”
周澜熙:“你连威胁都很天真啊,还没找到自己想要的东西,你会舍得杀我?”
萧淹:“我可以让你生不如死啊,不如我们试试?”
周澜熙不以为然地哈了一声:“明知道自己已经彻底惹毛我了,还敢火上添油,你非常有勇气。你老师怎么对我的,你不知道吗?生不如死这四个字,非但不会让我感到恐惧,还会让我特别想立刻杀了你。”她逼近一步,“不过你一介鬼差居然也肖想这种复活阵法,你也有想复活的人啊?哈哈,是谁啊?我猜猜看,是你亲爱的老师吗?”
萧淹感觉到一股巨大的威压迎面而来。
周澜熙脸色陡变,厉声道:“就凭你也想干润停干过的事,你算哪根葱!想抄润停的阵法,你有那个本事吗?你以为抄起来就能用了?未免想得太简单了!”她眼底翻滚着浓烈的情绪,宛如闻着血味凑过来的饥渴野兽一般,一步步紧逼,“在小御惨死的那一天,我就发誓不会让凶手好过,你不会得到你想要的东西的,萧淹。你只会白忙一场,彻底见证自己的愚蠢,然后迎接自己的死期。”
萧淹终于忍不住后退一步。
这里是他的轮回灯,他其实没必要后退就能保护好自己,但不知怎么的,那一秒他居然没能忍住。
周澜熙身上弥漫着一种奇特的恐怖,仿佛专门对付鬼差的“对抗禁制”一般,光是注视她的双眼,就能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恐惧。那股恐惧从心底渗漏,逐渐漫涌出来,像是种极冷极黑的海水,咸腥、溺人、深不可测,好似眨眼间就能淹过他们一直以来奉守的圭臬,将他们维护了数千万年的规则毁于一旦。
莫名的,他感觉到了迫切的生存问题。
好像只要周澜熙存在,地府竖立的规则就破了一个大洞,所有自诞生之初就活在地府里的鬼差,在面对她的瞳孔时,都能感知到那股从内部被狠狠洞穿的恐慌。
萧淹又后退了一步,完全拉开彼此的距离,他想要别开眼,又迫于情势必须盯着她的一举一动,不禁道:“哥哥……你刚才怎么办到的?”他的表情很是错愕,不可思议地用馀光瞥向原地不动的常瀚,“你怎么能注视着她说话?你究竟……为什么能穿过轮回灯的对抗禁制,先我一步找到她?”
常瀚没有说话。
铮的金属声响,周澜熙已经拔出伞刀。
“你分心,是看不起我吗?”周澜熙道,“算了,你怎么想的不重要。你去死吧。”
说着,她俯身冲了过去!
锋利的刀刃眨眼近前,萧淹险险避开,被迫拔出自己的伞刀与之对抗。周澜熙身上涌起浓烈的鬼气,比千年的鬼王还要阴冷强悍,卷起的威压如暴风般狂压而下,显然尖锥链对她造成的痛楚和麻木已经完全退去。
萧淹被她逼得连退数步!
这实力比之前在路台上强了两倍不止,萧淹集中精神对敌,诧异地想,常人失去了肉体是失去保护魂魄的屏障,她失去肉体,反而像是解开了禁锢力量的封印,让她如出笼的恶兽似的所向披靡。
萧淹想要调动轮回灯的力量,直接造出能再次禁锢她的监牢,然而润停鬼王那道被触发的对抗禁制依然在暗中运作着,不只将他的属下们挡在外面,也让轮回灯中的场景如同卡顿一般,硬生生地卡在了现状,无法动弹。
周澜熙近逼的速度实在太过骇人,让萧淹根本没有使用术法的余地,萧淹险些被砍中一刀,激发了前所未有的危机感,忍不住喊道:“哥哥!”
没有回应。
萧淹无法分神望去,只能迅速道:“哥哥,帮我!只要我们抓住她,只要你抓住她,就可以把她带回地府,可以成为戴罪立功的机会!你刚才也看见了,她和老师有仇,她就是杀害老师的凶手!我知道你是无辜的,你只是需要一个证明自己忠诚和坚定的契机,这就是那个契机啊哥哥!抓住她你就可以回来了啊!你那么努力才当上司长,你很想回来的不是吗!”
依旧没有回应。
萧淹身上多了好几道口子,魂血散逸而出,这尚且是用鬼差令牌可以修补的程度,但再重就不行了。他等不到常瀚的援助,便将目光死死盯在周澜熙身上。
如今双方都挂了彩,打得不可开交,萧淹很久没有和人战到这种地步,难以想象若是周澜熙逃了出去,有了成群的邪祟作为后盾,将会成为一个怎样恐怖的威胁。
他胸口发紧,再次决定开口,但这次的对象变成了周澜熙。
“你说你要我偿命,也就是说你重要的人死了,是吧?”萧淹道,“我可以帮你。作为仍旧在任的一司之长,我可以办到很多寻常鬼差办不到的事。”
周澜熙冷笑一声。
萧淹了然:“他魂飞魄散了是吧?那你更不该与我为敌。任谁失去重要的人,心底冒出的第一个念头绝不是复仇,而是想去挽回。你其实也想过要复活他,对吧?想再见他一面,想要他还在,对吧!”
周澜熙的动作微微顿了下。
萧淹的刀锋划过她的手臂:“我和你一样啊,我们应该要合作!”
臂上见血,周澜熙吃痛,但并未退缩,反而反手挥刀,砍中他的肩膀。
萧淹的呼吸陡然沉了些,强撑道:“你是雾走之主,你一定知道阵法的全貌,我们合作,谈谈条件怎么样?你告诉我阵法的样子,我就放你走,并且永远不向地府透露你的行踪。你不会再受到打扰的,我保证!”
周澜熙:“你可真恶心!”
萧淹:“……!”
“你杀了我的身体,才来保证不再打扰,好意思吗!你就是靠这种油嘴滑舌的能耐,怂恿你的属下们陪你干这些鬼祟勾当的吧,呵,简直无耻至极!就你这种货色,只配待在暗地里耍诈,现在后悔现身了吗?”周澜熙冷声道,“我告诉你,我这辈子都不会复活任何人!如果你真的敬爱你的老师,我劝你也熄了这个心思!”
萧淹那温柔多情的眉目轻轻一蹙,语气怜悯道:“为什么这么说,是因为润停鬼王只造出你这么一个赝品,害得你于身于心都饱受痛苦吗?”
周澜熙瞳孔剧缩。
“我和润停鬼王不一样。”萧淹道,“我不会只拥有赝品的。”
周澜熙:“──闭嘴!”
她愤怒至极,调转刀口狠狠破开他的防御,刀尖向前,眼看就要直接扎进他的脸里!萧淹忽然手指一弹,一道术法带着强烈的杀意从他的指尖先一步刺了出去──
可攻击的对象并不是面前的周澜熙。
他瞄准的是常瀚的方向。
周澜熙的刀尖在距离萧淹不到一公分的地方,猛地滞住。
他要杀了常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