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无主的遗物
周澜熙还是第一次看见常瀚这么震愕的表情。
刚才发现她是邪祟时,他都没有这么震惊。
她忍不住瞧了一会儿,才续道:“就是上一任的轮回司司长,叫桂肃,不过鬼差们都尊称他为桂肃君。虽然他死前确实威名广播,但你至于这么震惊吗?”
常瀚觉得震惊这个词已经不足以形容他内心的撼动。
他自诞生起就被桂肃君带在身边亲自教导,和桂肃君非常亲近,即便因为天赋的关系最后被分配到牵魂司,也依旧和这位老师保持着相当紧密的关系。桂肃君是位严师,教学时相当严厉,教训起学生时更是恐怖至极,但实际上他的心肠非常柔软,愿意耐心倾听学生的烦恼,并尽力帮他们解决超出他们能力范围的难题。
他对常瀚而言是个如师如父的存在。
在常瀚成为一位能肩扛大任的司长后,桂肃君便会找他讨论一些现下难解的困境,甚至吐露不少其他人尚不知道的秘辛,询问他的看法和对策。
若说整个地府中谁最有可能从桂肃君那里得知秘密,那绝对是常瀚。
可他竟从来都没有听桂肃君提起过任何关于雾走鬼巷的内幕。
常瀚停了一下,旋即又想,不对。
桂肃君也许曾经试图告诉他些什么──那个托他转交的那个遗物,许是个关键。
常瀚是到阳间休养时才发现这份来自死去老师的委托的。
桂肃君生前似乎设计了一套术法,倘若自己某日猝然死去,术法就会传递一封密信给常瀚,让常瀚将他预先藏起的密匣子转交给某一个人。
然而桂肃君一死,常瀚就因为重大的嫌疑而被关进狱刑司大牢,根本无法及时拿到密信。等数年过去,常瀚终于被放出来时,包裹着那封密信的保护术已经被寒凉雨的水气侵蚀得坑坑巴巴,几乎看不清内容写了什么,常瀚光是找到桂肃君藏起来的密匣子就花了好一番功夫,至于究竟要转交给谁,根本毫无头绪。
密匣子成了一件埋藏无数秘密的无主物。
匣子外有精密的术锁,认的是魂魄上的印记,常瀚打不开,便知道唯有递交给真正的收件人,才有机会一窥里头的秘密。
为此花了难以想象的时间和力量去修复密信,想尽快找到那个人,但信件被侵蚀得太严重,本身又有防窥的机制,最终常瀚只得到一个线索──雾走鬼巷之主。
常瀚抬眸盯着周澜熙。
他凭着这个零碎的唯一线索,一直在找“雾走鬼巷之主”,他心里清楚这可能还不是真正的收件人,但只要找到雾走鬼巷之主并多加试探,总能发现更多关于收件人的线索。
没想到周澜熙真的和桂肃君有关联。
常瀚有种立刻把密匣子交给周澜熙的冲动,看她是否能将其打开,看老师至死都惦记着的秘密,究竟是什么。
可是他们如今还在萧淹的轮回灯里。
这不是个适合揭露秘密的地方
周澜熙见他脸色数变,并持续沉默着,不禁道:“你干嘛?”她轻蹙了下眉,心中浮起淡淡的怀疑,“你的反应为什么这么大?”
常瀚回过神,抬手摸她的脸:“你现在能移动了吗?我们得想办法出去。”
周澜熙没想到他还注意到她的状况,有点心暖,道:“已经好多了。我听说轮回灯有一个灯芯,可以用扑熄灯芯的方式出去,就是灯芯的位置很难找,而且也很难扑熄。”
常瀚莞尔:“你知道的还挺多。”
周澜熙撑着地板,尝试调动双腿站起来。此时魂魄被撕扯疼痛已经减轻很多了,就是还有些麻痹感,起身时有点摇晃,像喝醉了似的。她道:“我好歹也是个情报商,店里客人虽然不多,情报还是很多的。”
常瀚抬手去扶她,两人这么一动作,一些白飘飘的东西就从他们衣服上落下来。
周遭雾太大,常瀚并没有发现有什么东西沾到身上,此时定睛一看,才发现是白色的花瓣,如雪一般白净轻灵,似乎是刚从新鲜的花朵上掉下来的。
一直存在于空气中的熟悉异香再度撩动神经,常瀚终于意识到了什么,仰起头来,赫然发现他们头顶上竟是成片的花架。
数之不尽的亡钟花犹如雾中的精灵,一朵一朵的缀在枝叶里,柔软的攀藤茎叶缠在竹杆之间,幽淡的香气好似随着雾气浮动,暗香幽然。它的外貌看似平凡,没有什么特殊的记忆点,却是这寒冷阴间中罕见而珍贵的鲜活。
常瀚睁大了眼睛。
雾走鬼巷的深处,竟全是盛开的亡钟花?
原来亡钟花是长在这里?
周澜熙也抬起头,不过她完全没有惊异之色,反倒伸长手臂,像摘路边野花似的用力拽下一大串来。
常瀚:“多稀罕的东西,你居然粗鲁成这样……”
周澜熙不以为然:“再长不就有了。”她抓起常瀚的手腕,要将花藤缠上去,这才发现他手里本就拈着一朵亡钟花,不禁诧异道,“你还知道带花可以避邪祟?你知道的也挺多的啊。”
常瀚也垂眸看向自己手里的花。他轻轻蹙着眉毛,心中浮起一种好像快要抓住真相尾巴的迫切感。
周澜熙问:“刚才摘的吗?”
常瀚:“进来前润停送我的。”
周澜熙奇道:“你还遇到他了?他怎会对你这么好?他很少送花的。”她依旧将缀着几朵花的花藤缠到常瀚手腕上,“不过不管他做出什么事,大概都逃不过一时兴起四个字。”
常瀚:“我一直以为亡钟花是避霖鬼巷里的东西,原来润停是摘你家的花送人吗?”
周澜熙:“终于有人发现这件事了。这花原先只长在雾走鬼巷,润停每次跑过来都会摘几朵出去,我本来还不懂他怎会对这长相平凡的花这么感兴趣,原来是拿去做成花药挽救伤者。呵,邪祟身边的花居然是化解死亡的良方,连地府都难解的困境偏偏在雾走鬼巷有了答案,不觉得挺讽刺的么?不过现在,避霖鬼巷也有亡钟花了。”她的语速慢下来,只道,“现在也只有避霖有花了。这里呈现的场景比较早,实际上,雾走里的花很久之前就已经全凋谢了。”
常瀚:“为什么凋谢?”
周澜熙垂下眸子,没回答。
常瀚转而问:“润停经常过来吗?”
周澜熙:“嗯。他就是太闲,三不五时就过来串门子,还总带一堆有的没的乱七八糟的东西,到最后连猫都送进来了。这里的建筑全是他用术法建起的,说我出不去很可惜,想让我看看外头的世界是个什么模样。”她哂笑一声,“这种想法还挺温柔的,但这些建筑再逼真又如何,不过都是些赝品罢了。”
常瀚轻皱了下眉。这意味着润停鬼王可以在雾走鬼巷自由进出,甚至大摇大摆的活动?可这里不是桂肃君秘密设立的“监牢”吗?
常瀚:“你请求过他把你带出去吗?”
周澜熙:“当然有。但桂肃君每次都会立刻发现,然后拦住他。”
每次?常瀚心中微动。也就是说润停不是凭着那深不可测的实力偷偷进出,而是桂肃君默许他进去的,甚至只要他不把周澜熙给带出来,便可以在雾走鬼巷中为所欲为?
为什么?
润停和桂肃君,是什么关系?
常瀚觉得这一切很不对劲。
润停鬼王对地府来说一直是个特殊的存在。他性情古怪,实力莫测,他所创建的避霖鬼巷更是阴间第一大巷,不只庇护数以万计的厉鬼,甚至连活人都准许入巷交易,而这前卫过头的制度更是养出了情报商这种堪称玩命的职业,让地府头痛不已。
在常瀚出生之前,润停就已经是整个阴间最强大的鬼王了,自有记忆以来,润停的各种奇葩事迹就如雷贯耳,三天两头的兴风作浪,其嚣张和招摇的程度可想而知。但偏偏,避霖鬼巷中的臣属们却是整个地府中最安分守己的厉鬼群,他们对避霖周遭的秩序维护颇有贡献,甚至已经随着时间成为了那一区安定的基石。地府想要出手清剿,都得顾忌会不会造成什么难以承受的后果,变成伤敌不成自损一千的局面。
久而久之,不动避霖鬼巷,成了整个地府默认的共识。
至少在常瀚有记忆以来,双方顶多有些小摩擦,几乎没有过什么正面冲突。
可如今细想桂肃君对润停的纵容态度,常瀚又觉得事情恐怕不像表面上呈现的那么简单。
避霖鬼巷分明该是地府最大的目标,却数千年来屹立不摇,从未受过大型的抄剿,难道除了方才那些原因,还藏着什么不为人知的利害关系?
……润停到底是谁?
常瀚的心绪尚在飞转,周澜熙却已经打算揭过这个话题。
她转头看了看周遭,道:“轮回灯的灯芯会在什么地方?你听说过吗?”
这确实才是目前最为迫切的问题。
常瀚暂且收回思绪,道:“通常就是施术者觉得安全的地方吧。雾走鬼巷里有没有什么特别隐密或稳固的建筑?或是邪祟很多,所以无法轻易靠近的地方?”
他想俯身将竹火灯提起,这一动,就感觉到手腕上的异样感。
他低下头,看见周澜熙给他戴上的“保护花环”,心里忽然泛起了隐密的悸动,忍不住在藤蔓尾端又打了个结,确保不会弄丢,才拿起了灯:“你仔细想想看?雾走鬼巷你是最了解的。”
周澜熙思索几许,觉得大雾中哪里都差不多隐秘,而且好像也没什么邪祟不去的地方,它们在鬼巷里总是猖獗得很,老鼠似的四处乱窜。最终她迟疑道:“我以前住的地方?”
常瀚微笑:“我有这个荣幸参观一下吗?”
周澜熙没忍住道:“你这语气,和夜里开车送人回家,还暗示想要顺便留宿一晚的流氓可真像。”
常瀚笑出声,很开心地说:“你终于也会撩我了吗?”
“……”周澜熙其实是怼,并没有要撩的意思。她默了会儿,竟莫名觉出了点儿两者通用的滋味,激得自己耳根都酥麻起来,赶紧别开话题,道,“往这边走吧。”
常瀚注意到她眸底一晃而过的羞怒,明艳而鲜活的神态让他情不自禁地盯着她,说:“你真好看。”
周澜熙瞪他一眼:“没完了是吧?麻烦你专心看路,啧,什么时候被邪祟啃了都不奇怪。”
常瀚:“那不是更得抓紧时间,及时行乐吗?”
周澜熙不禁想起他摔到崖下,还顶着满头血撩她的那一幕,匪夷所思道:“不是,你调情不看场合的吗?越危险的情况你撩得越起劲是吧?”
常瀚笑道:“不觉得挺刺激的吗?”
浓雾中隐约有邪祟窜过,发出嘻嘻咯咯的诡谲声响。
常瀚:“我好喜欢你。”
周澜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