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一次告白
周澜熙被那一声低低的笑音撩得耳根都酥了。
之前轮回官将她拽出肉体的手法太过粗暴,以至于她直到现在都还浑身麻木,难以动弹。不过神奇的是,常瀚的拥抱好似有什么抚平痛苦的力量,她像个想要取暖的小动物般,本能地想要在常瀚怀里待的久一点,觉得自己好像真的没有那么难受了。
可随着脑子也复苏起来,她越想越不对,稍稍退出常瀚的怀抱,怀疑道:“等等,这可是轮回灯,你一个偷渡客,那些轮回官怎么可能放你进来?况且你如果真想救我,最直接的方式应该是把灯抢了就跑,进来做什么?”
常瀚:“本来我的确是打算抢了就跑的,可惜中途出了点意外。”
周澜熙:“不小心被关进来的意外吗?”
常瀚笑了:“真是聪明。”
“……”周澜熙有点无语,这等于是和她一起被困在这儿了,说的直白点就是营救失败,有什么好得意的?但她还是忍不住上下打量常瀚,问,“受伤没有?”
常瀚眼神柔软下来,再度把她按进怀里,用下巴蹭了下她的脑袋:“都是小伤,抱一会儿就会好了。”
这句话从一位专业医生口中说出来很明显就是瞎编的鬼话,但他的嗓音低低柔柔的,还藏了点强硬的情绪在里面,比起随口胡扯,听起来更像是在撒娇。周澜熙的脸蛋被按在他结实的胸膛上,耳朵紧贴着,很轻易地听见了他心跳的声音,一下一下,又强又快,她怔了几许,终于慢半拍地觉出了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
那滋味很难形容,有点甜,又有点令人费解,若不是她现在处于没有温度的魂魄状态,她几乎都要以为自己烧红了脸。
现在什么情况?
他在干什么?
他们这样一抱再抱,算是怎么回事?
周澜熙的手指不安起来,像是不知道该安放在何处,她先是揪紧自己的衣摆,接着又松开来,转而抠住了掌心。
常瀚察觉到这些不安的小动作,凑到她耳边,小声建议道:“也许,你可以试着抱住我的腰?”
周澜熙几乎都要心动了,但她的手指抬起一厘米就停住,再度抠住掌心。
一旁的金属小灯忽明忽灭,里头的竹叶太少了,烧着烧着就出现熄灭的征兆。周澜熙忽然道:“这里很暗。你刚才……看清楚我的模样了吗?”
常瀚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什么?”
周澜熙有点僵硬,沉沉地闭上眼,主动坦白道:“我对你说谎了。之前你好几次试探我,想知道我到底是不是雾走鬼巷的主人,我每次都否认,但其实那是谎话。你没有找错,我确实就是地府口中的邪祟头子……呵,不过这一点在你进轮回灯的那一刻,应该就有所怀疑了。如果可以的话,我其实是想永远瞒着你的,起初是因为你实在太可疑,我不信任你,觉得你别有所图,我不愿意冒任何风险来暴露身分。可是后来我发现,这和风险没有任何关系,我其实就是单纯地不想向你承认自己的身分。所有人都知道雾走的主人是邪祟。”她轻喃,“我不想承认自己是邪祟。”
常瀚一直沉默着。
周澜熙突然感到无比窒息,内心深处翻腾起一股森然的凉意,像一道黑暗而庞大的洪水,好似眨眼间就要灌满她的肺部,将她给全然淹没。
她发现自己恐惧着常瀚的沉默,却也同时恐惧着他的回答。
她猝然从常瀚怀里退出来,想要逃离这份几乎将她溺死的痛苦,可乍一脱离那温暖的体温,她居然冻得发抖起来。
轮回灯如实地呈现出雾走鬼巷的所有面貌,建筑、湿气、光线、温度……几乎全都一模一样,周澜熙在雾走鬼巷里生活了上千年,却从来都没有像现在这么冷过。她低头看着自己发颤的手,只觉得荒谬又可笑。
她心想:“我完了。”
在失去周澜御的时候,她为了复仇什么都干得出来,即便知道有失去肉体的风险,她也义无反顾,不只是因为她被恨意迷了神智,察觉不到自己对阳间有多么眷恋,还因为她内心深处,其实藏着一条象征着绝境的底线。
那条线后面,就是囚禁她数千年的雾走鬼巷。
她当时想,就算她为了复仇把一切都搞砸了,最后落了个没死又没地方可去的下场,大不了就回到雾走鬼巷,回到那个什么都没有的地方,就当作了场刻骨铭心的噩梦,往后就在那噩梦的馀韵里过活,直到某天承受不住,把自己给杀了为止。
一切不会更糟糕了。
可是现在,更糟糕的境况就这么猝不及防地出现了。
她甚至都不曾想过,原就是地狱的雾走鬼巷,还可能变得更加煎熬。
周澜熙的目光移向那忽明忽灭的竹火,茫然想道:“原来见了光就难回黑暗,是真的。”
本以为就是亮处和暗处的区别,原来,还有温度,以及藏在温度中的东西。
这时,一只温暖的手指捏住她的下巴,将她的脸给扳了回来。
周澜熙下意识地想要闪避,不让常瀚看见她那和邪祟一模一样的险恶眼睛,可常瀚指尖用力,并不放手。周澜熙心里浮起一股焦躁的怒气,狠狠瞪着他,这一抬眸,才发现常瀚脸上有一点笑意。
常瀚凝视她的眼睛几许,告诉她:“我看得很清楚了。”他凑近了一点,与她额头相抵,“你拥有美丽的灵魂啊,小熙。”
周澜熙睁圆了眸子。不知怎么的,她忽然就产生了一种强烈的委屈,好像自她诞生至今,从来没有谁在这么认真地端详过她后,还愿意把她归类到美好的那一边。
常瀚:“我早就看清楚了,而且我就是因为你眼睛的颜色,才会这么冲动地抱住你。不然以我们如今的进展,拥抱似乎还有那么点……逾越?”他低笑,“对不起啊小熙,我之前的试探一定给了你很大的压力,我应该要换一种方式的,应该装得更无害一点。不过我很高兴你现在愿意亲口告诉我这件事。你一直以来都得被迫警惕周遭的所有人吧,只要你必须隐藏那双眼睛,你就不可能也不敢和人真正交心,否则就会让自己处在不安定的危险当中。可在这样的情况下,你却还愿意接受我的亲近,甚至给了回应。”
常瀚双手捧住她的脸,轻柔道:“这些回应放在别人身上,也许只能称得上是一点在意和牵挂,可若是放在你这儿就完全不一样了……你其实已经非常喜欢我了,是不是?”
周澜熙眼睛瞪得很圆。常瀚的思路和她完全不同。她嘴唇微动,却根本说不出否认的话。
她好像确实是……非常喜欢常瀚的。
若是换个人在见面不久后就这般有恃无恐地对她大撩特撩,早就不知道被她揍到哪里去了。
周澜熙飞快地垂了下眸子,又撩起眼皮直视他,道:“是。好像不知不觉间就变成这样了。我总想要杀死伤害你的人,这也许是一种爱?”
常瀚:“你不是想杀人,你是想要保护我。这是爱没有错。”
周澜熙顿了顿:“润停很久以前告诉过我,说我有个很不像邪祟的地方,我心中是有情感的,能够爱人。可惜这些爱天生就很有限,如果分给每一个遇见的人,那么就和没有无异,到最后耗尽了,我必定会变成一个冷酷残忍的人,或者说……变成一个真正的邪祟。但是如果全部集中起来,只给一个人,那么我的未来有可能会不一样。”
周澜熙看着常瀚,极轻地说:“我就都给你吧。”
这是句浪漫至极的告白,全然关乎着她的自我认知和生存问题。
常瀚却静了一瞬。
他忽然就明白为什么在周澜御死后,她会产生这么激烈的反应。她简直像个孤注一掷的赌徒,因为生来的筹码实在太少太珍贵,所以一旦决定给出去,就几乎注定是一场悲剧。
她用这种方式爱人,最后必定会把自己给逼疯。
常瀚心底除了心疼,还涌起一股愤怒。他借着深呼吸的时间快速整理思绪。回应这句告白是首要之事,其馀的问题可以先往后排,他认真地望着周澜熙,温声道:“我也爱你。”
周澜熙的手指蓦然攥紧,觉得自己仿佛听见了胸膛内激烈的心跳,心口发烫起来。她脱口道:“为什么?”
若说周澜御爱她,那是因为她穿着他双胞胎手足的皮,厚颜无耻地欺瞒他,从他那里分来了原本独属于双胞胎之间的情感。可常瀚又是为什么?
怎可能有人真心喜欢一只邪祟呢?
常瀚笑了:“情感的事,能有为什么?”他见周澜熙隐隐有点不安,便细细回忆了下,轻柔地说,“我是去年才来到阳间的。为了感谢这具身体的原主让我有暂时的栖身之所,我用了特殊的办法取得他所有的记忆,并且发誓要代替他好好过完这一生。但真开始做了,我就发现这并不是件容易的事,阳间对我来说太陌生了,到处都很亮,很刺目,周遭的人都太热情,我其实非常不适应,一直感到难受,象是要窒息一样。可我遇到了你,你身上有种熟悉的气息,象是遇见了久违的朋友,让我有了喘息的空间。我情不自禁地想要接近你。你光是存在在我周围,就能让我感到放松。你是我留在阳间的必需品。”
他停顿一下,认真道:“你愿意把你珍贵的情感分给我,我很高兴,但我希望你不要给我全部。留一点给你自己,好吗?”
周澜熙被这一通告白惹得脑子里轻飘飘的,像是在做梦,下意识便道:“那不行,我只能──”
常瀚:“润停是错的。”
周澜熙愣了下。
常瀚:“也许情感乍看之下有一个额度存在,但它其实就像深海,它底下是没有真正的极限的。你给出一份爱,它只会长出更多来,也许这当中需要不少时间,但它绝对不是种全然的消耗品。”他放缓声音,耐心解释道,“你曾经最重要的人永远离开了,你好似被割去了一大部分,感到生不如死,可现在你依旧能分出爱来给我,而且并不少,不是么?”
周澜熙静默几许,倏而轻笑一声:“我知道大部分人都是这样,但我和你们不一样啊。我是──”
常瀚:“你不是。”
周澜熙猝然被打断,有点意外:“什么?”
“你不是邪祟。”常瀚道,“在我看来,你和一般认知上的邪祟根本天差地别,除去眼睛的颜色,我甚至看不出你和寻常魂魄有什么不同之处。”
说到这里,他终于忍不住问:“你其实并不是统领着邪祟久居在雾走鬼巷,而是被谁关在里头的,是不是?是谁关你的?最初究竟是谁告诉你,你是一只邪祟?”
周澜熙表情诧异,完全没想到常瀚能看透这么多秘辛,接着她像是想到了什么惹人厌的人,嘴唇轻抿一下。
常瀚猜测:“是润停吗?”
周澜熙:“当然不是,润停他……”她停住,似乎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清楚关于润停的部分,便只回答,“是桂肃君。”
这个名字出现得太过突然,常瀚象是被兜头浇了盆凉水,瞳孔都扩大了一瞬。
他难以置信:“……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