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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遗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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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山庄主楼的长廊上,明媚的阳光穿过树荫,从窗户照进来。

    关赐在斑驳的阳光中狂奔着。

    他刚才看了楼道旁的平面图,此刻正一路往花厅奔去。

    周澜熙被抓走前只来得及对他说“花厅”二字,显然是想告诉他必须要过去一趟,若他猜得没错,不是贺成昭在那儿,就是他的身体在那儿。他好不容易找到机会逃出来,找回身体是头等大事,不过在私心上,他其实更希望等在花厅的是贺成昭。

    他很想见贺成昭。

    想得都要疯了。

    他这十年来好似每时每刻都在被这份强烈的思念折磨着,每次一阖眼,他就仿佛回到那场觥筹交错的山庄宴会上,听见手机发出可怕的鸣响。

    那通电话是常瀚打的。

    ‘他不在房间里。桌上……留着一封遗书。’

    关赐很少会有转不动思绪的时候,然而那一刻,他的脑子里是真真正正的一片空白。

    “……什么?”关赐呢喃着问,在常瀚复述一遍后,才急忙道,“快拆开,看他写了什么!”

    那头的常瀚很快拆开,接着就奔跑起来。

    关赐挤开周遭的人群,听见通话另一头急促的喘息,问:“他写什么?他要干什么?他在哪?”

    常瀚简洁道:‘小情湖步道是不是临着整排的悬崖?’

    关赐一听,心脏都要停了。贺成昭前一晚才和他提过那条步道。他以为贺成昭是看上了那里的风景,原来是在给自己找葬身之地。

    常瀚告诉他,贺成昭还写了一句话。

    ‘我是你人生中唯一的污点。’

    这句话犹如利刃一般,刺得关赐简直无法呼吸,他微微张了张口,觉得自己的肺象是转瞬间被抽成了真空,一点氧气都透不进来。穿着华服的宾客们宛如群魔乱舞,端着酒杯再度朝他包围过来,他近乎无礼地推开他们,大步冲出宴会厅,开始疯跑起来。

    他开始后悔自己先前做的每一个决定。

    后悔自己带贺成昭回来,后悔自己明知道贺成昭犹如被困在一方地狱里,还让贺成昭独处……关赐穿着订制的西装在楼道间狂奔,祈求着自己能在悲剧发生前赶到,然而这趟路竟仿佛永远都没有尽头,他好似奔跑了十年,都没能赶到贺成昭身边将他救起。

    于是他爱的人就这么在他触及不到的时刻里,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他们没能见到最后一面。

    关赐甚至连山庄主楼的大门都没能跑出,就被突如其来的灾难给压在了下面。

    如今十年过去,当年的山庄已经面目大改,连柱子的位置都不一样,关赐却阴错阳差地再次于长廊楼道间奔跑,也是荒谬得可怕。

    花厅就在不远处,忽然,拐角有个人影冲出来!

    关赐下意识地避了下,一抬眸,赫然发现那人居然是常瀚。

    常瀚当年为了替他找贺成昭,在山庄倒塌之前就到了室外,故而幸运地没有被波及,此时骤然重逢,常瀚却看都没看他一眼,直接往他过来的方向奔去。

    关赐下意识道:“别过去!露台那边很危险!”

    可他开了口才想起自己是魂魄,常瀚根本听不见他的声音。

    两个人就这么擦肩而过。

    关赐猝然止步,想折返去拉住他,馀光却瞥见不远处,花厅敞开的门扉里,有个熟悉无比的身影坐在地上。

    关赐立刻就滞住了。

    长廊上的微风犹如停止了,一切杂音都全数远去,周遭的时空仿佛凝滞在某个安静至极的点上,以至于他好似听见自己那不存在的心脏在激烈搏动。关赐轻语:“……成昭?”

    贺成昭就坐在一个唾手可及的地方。他正专心致志地抱着一个男人的躯体,眼眸垂着,似乎在发愣。

    关赐甚至都没功夫去想他正抱着谁,只觉得自己这十年来既煎熬又苦涩的长跑终于看见了终点。他下意识地迈开步伐,朝贺成昭奔了过去,在他面前单膝点地,将他用力地搂进怀里!

    贺成昭猝不及防,本能地就握紧荒宴。长长的鞭身亮起橘红色的火光,凶悍的鬼气轰然燃起,可这火光大亮了几许,却竟迟迟没有攻击。贺成昭分明没有看清楚抱住自己的人是谁,脑子也浑浑噩噩的转不太动,灵魂深处却似乎记得对方的气息,烙印着不能和对方动手的印记。

    关赐紧了紧怀抱,又松开臂膀捧住贺成昭的脸,轻哑道:“你在这里。”

    贺成昭看看他,凝了凝眉心,竟像是认不出他,露出了一点茫然的表情。

    关赐:“怎么不说话?你怎么了?”

    贺成昭看了他一会儿,又低下头,看看自己怀里抱着的温热躯体,表情更茫然了。

    关赐跟着低下头,贺成昭把人抱得太紧,他只能隐约看见那人的侧脸轮廓,好不容易才认出贺成昭怀里抱着的竟是自己的身体。他不禁顿了下,伸手去抬贺成昭的下巴,说:“这里。我在这里。”

    贺成昭的目光再度从怀里一动不动的躯体转向这个对他动手动脚的人身上,缓缓眨了下眼睛,一直有些空洞的眸底终于起了点波澜。他说:“我之前一直以为我杀了你……还不小心把你给吃了哈哈哈哈……”

    关赐:“那也是我活该。”

    贺成昭又看着他片刻,突然呢喃:“你是幻觉。”

    这句话在贺成昭生前状况特别不好时经常出现,关赐听了,并没有反驳什么,只是一如既往地凑过去亲吻了下他的唇,又直起身静静地望着他。

    贺成昭便道:“你不是幻觉。”

    关赐:“对,我不是,这家伙才是,你把他给我好吗?”他指了指贺成昭抱在怀里的身体。

    贺成昭的精神状态本就不稳定,虽然这里没有寒凉雨的影响,但在短时间内看见两个关赐对他而言依旧是莫大的刺激,他的思绪陷在一种无比混沌无比复杂的状态里,让他没办法很清楚地思考。

    他没有松开关赐的身体,紧紧抱着不让碰一下,忽问:“妹妹呢?”

    关赐:“谁?”

    贺成昭皱起眉毛,挣扎着想让自己清醒过来,痛苦地深吸一口气道:“对,对的,刚才……刚才她和我说要去找你,我好像没有动。你回来了,她怎么没有回来?”他努力地整理思绪,“就是那个,你让我看到了就护着她的那个妹妹,你说她有一天,可能要被她爸打死……她想杀我,但又不杀我……”

    关赐意识到他说的是周澜熙,道:“她被抓走了。”

    贺成昭的眼眸又清醒了些许:“什么?谁那么大能耐?谁干的?”

    关赐看见旁边有一把刀,是先前魂飞魄散的厉鬼留下的,他无声地将刀拾起来,对贺成昭道:“一个叫作萧淹的人。”

    贺成昭:“萧淹是谁?”

    关赐抚摸他的脸,又稳稳捧住他的下颔,说:“就是利用你的那个人,我之前一直被他关着。他利用我欺骗你,他是一个巨大的隐患,我想要他永远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贺成昭懂了:“他是不知脸。”说完又笑了笑,“你这么好,这么完美,不能杀人的。我来吧。我来让他消失。”

    关赐蓦然想到他说自己是污点的那封遗书,心头一紧,轻道:“我没有那么好的。这世上没有人会是一张白纸。”

    贺成昭:“你像天使一样,又好看又温柔,还聪明,还对我这么有耐心,是我辜负了你,怎么还能让你因为我而杀人呢?我已经杀了很多人,不用……嘻嘻,不用你脏自己的手呀。”

    关赐:“那样你一个人太孤单了。我还是陪着你吧。”

    贺成昭无比迷恋地看着关赐,忽然,他感觉到自己抱在怀里的温热躯体剧烈抽搐起来。

    浓烈的血腥味灌入鼻腔,贺成昭怔了下,想低下头,下颔却依旧被关赐用力托着,无法低头。

    他被迫望着关赐,关赐也专注地望着他。

    但很快的,关赐的手因为痛楚而颤抖起来,贺成昭拨开他的手,猛一低头,赫然惊见怀中关赐身体的喉咙上,不知为何破了一个洞。

    鲜血正以恐怖的速度从那个破口喷涌出来。

    贺成昭呆住了。他好不容易清醒过来的脑子再度陷入混乱,表情一片空白。

    一旁,魂魄状态的关赐扔掉沾血的刀。身体濒死的痛苦完完全全的传递到他身上,他支撑不住地跪倒在地,咬牙硬扛,拳头捏得死紧。随着身体迅速步向死亡,他的手脚上也浮现出一圈圈金红色的术式。那是萧淹用来限制他行动的东西,和身体绑在一块儿,只要他的身体活着,他就得任萧淹摆布。

    这种术法用在一个自小含着金汤匙出生、人生和事业都无比顺遂的富家少爷身上,无疑是个绝佳的妙计。

    任何拥有关赐这样出身的人都不可能舍得放弃自己的人生,同时他又被萧淹关在了漆黑寒冷的阴间十年之久,即便他不幸失去了自己的爱人,在黑暗和湿冷的双重折磨下,也不会轻易选择杀掉自己的身体换取自由。

    毕竟死后的世界他已经看清楚了,就是这个溦雨不停、冻人心魄的黑暗之地。比起死,他必定更想活着回到风光美好的阳间,继续他那衣食无忧的人生。

    然而,关赐显然不是个思维正常的富家少爷。

    他简直和他的爱人一样疯。

    他那躺在贺成昭怀里的躯体在激烈的抽搐过后,逐渐消停下来,胸膛的起伏也越来越小,瞳孔开始放大,可怕的血迹淌了一地。

    关赐颤抖着手,拿出一直带在身边的轮回官金属棍子,将手脚上浮起的金红色术石尽数敲碎。少了这卑鄙术法的捆缚,他仿佛卸下了几十公斤重的沙包般浑身都轻松起来,就连濒死的痛楚都变得稍微可以忍受了。

    他刚喘了口气,就听见贺成昭啊了一声。

    贺成昭像是慢了半拍,总算反应过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他僵硬地抱着关赐的尸体,忽然就发出了崩溃的惨叫!

    关赐强忍着身体死亡的剧痛和晕眩感,立刻直起身子,将贺成昭给按进怀里,稳声说道:“我还在的,没事,没事啊。那一个幻觉,记得吗?那是假的。我在这里,我才是真的。”

    贺成昭疯了般的挣扎起来,凶悍的鬼气直接砸在了关赐身上,关赐闭了闭眼,硬撑着全数扛下来,双臂紧紧扣着他,没让他挣脱出自己的怀抱。

    旁边,宴会厅连通门传来砰砰巨响,朱纹臣属们叫喊起来。

    “您怎么了?鬼王大人您怎么了!”

    “快他妈破门啊!”

    “我草,狱刑官来了,快,快快!”

    关赐按住贺成昭的后脑勺,安抚着摸了摸:“我只想待在你在的世界里。”

    贺成昭依旧惨叫着。

    “往后无论是怎样的困境,你再也不用自己一个人待着了。”关赐轻描淡写道,“你该高兴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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