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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丑熊护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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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漂亮的露台很快就变得一片狼藉。

    周澜熙躲在一棵大树盆栽后面轻轻咳着,嘴里全是血腥味。

    另一边已经倒下了好几名轮回官,然而依旧有一大部分站着,正想方设法地找她,准备用尖锥链刺穿她的身体。周澜熙注意到他们一直没有拔刀,显然是想确保她的魂魄不受伤,要将她全须全尾地带走,但她很清楚,这个情况是暂时的。

    一旦她的魂魄被拽出来,暴露出那双邪祟独有的鲜红眸子,这群轮回官就不可能再对她手下留情。

    依着常瀚先前提过的那句“格杀勿论”,他们绝对会不惜一切代价地将她就地诛杀。

    周澜熙按着汩汩流血的伤口,仰头看着宛如蛛网般包围了整座露台的围捕之术,无声地冷笑了下。没想到对手会是一群轮回官。

    她其实设想无数次撞见轮回官的场景。

    那些场景的开头大多都很平常,许是她早上刚开店的时候、和小罗去挑货的时候、到超市买食材的时候……然后忽然间撞见巡逻的轮回官。轮回官们肯定一句话都不会多问,直接就冲过来打破她经年累月的日常,开始追捕她,直到她迫不得已放弃这副得来不易的肉体,躲回暗无天日的雾走鬼巷去,他们也许都还不肯作罢。

    她一直以为会是鬼差们先来追杀她。

    结果到头来,却是她自己一头冲进他们的布防里,自投罗网。

    周澜熙垂下眼帘。

    身上已经痛得有些麻木了,她缓缓地调整着呼吸,倾听周遭的动静,突然,她的馀光瞥见左边角落的绿荫隧道上,竟被人割破一个缝。

    缝里有一双眼睛在盯着她。

    周澜熙神情一凛。

    藏身在隧道里的人见她终于注意到自己,抬手指了指另一个方向,接着便伏下身子,率先往那边窜去。

    周澜熙看见他的衣着,意识到那人是关赐。

    单凭关赐刚才和轮回官们的那番配合,她是无论如何都不该信他的,但不知怎么的,在这危机重重的时刻,她居然下意识地就起身跟了过去,仿佛他们之间有某种刻在骨子里的微妙信任感。然而很快地,一道攻击捕捉到她的行踪!

    周澜熙立即一个翻身,险险躲过尖锥链的袭击,紧接着手里的伞刀反手一插,偷袭的轮回官登时一声惨叫!

    这声惨叫再度让她成为众矢之的。

    “在那里!”

    “快!”

    然而周澜熙速度更快,趁机突破一方围堵,如一道劲风般飞快地朝关赐的方向跑,可轮回官们同样很快就反应过来,纷纷递出武器拦截,金属长棍从各种刁钻的角度猎猎袭来,每一击都攻在她防守的弱点,她一时之间难以招架,直接被击飞出去,撞在了蛛网般的围捕术网上!

    术网光芒大闪,剧烈的痛楚如电击般灌入体内,几乎就要震碎内脏,周澜熙眼前一黑,如断线的木偶般坠落在地,有那么几秒完全失去了意识,旋即又被痛醒过来。

    鬼差们向来都是防御类的术法更胜一筹,毕竟他们也是魂魄的状态,一旦受伤就回天乏术,因此比起强攻,他们更善于在保全自己的同时耗尽对手的力量。和外头那些厉鬼比起来,他们未必比较强,但绝对更加难缠,更加难杀。

    周澜熙咬牙强忍,看准方向再度暴起,锋利的伞刀裹夹着凶悍至极的力量,一连砍伤了数名轮回官。

    那头,关赐已经到达露台尾端的一面隔着室内长廊的大落地窗,他拿出和轮回官们一样的金属长棍,往落地窗用力一击──

    唰啦一声,附在上头的围捕术网居然破了!

    关赐紧抿着薄唇,单手持棍,再度用力一击,哗啦──整面落地窗瞬间破碎!

    轮回官们吃惊地看过去,一人道:“该死!他预留了术法的破口!”

    “不是说了不能让他参与架设吗!”

    “刚才根本没让他靠近啊!他怎么弄的!”

    关赐跳出围捕范围,回头朝周澜熙喊:“快!”

    周澜熙拔腿狂奔,她简直没有跑得这么快过,然而馀光乎有黑影闪过,竟有两名轮回官奋不顾身地扑过来,扛下她的刀锋将她强行压倒在地!旋即,又有三名轮回官冲过来,全都扬起尖锥,用力地往她身上扎!

    周澜熙瞳孔剧缩,几乎可以听见自己的心跳在无限拉长。

    就在那恐怖的尖端要刺破她皮肤的霎那,突然,一个巨大的防护罩从她身后张开,瞬间弹开了所有攻击。

    淡金色的光芒如雾纱般乍现,将周澜熙与危险隔开,它仿佛每一缕织线都由反杀的力量织就而成,徐徐张开,敌人便溅血无数。压制在身上的轮回官们全摔到了远方,魂血如水雾般弥漫开来,可周澜熙没能听见他们的惨叫,她耳畔全是被防护罩闷住的嗡鸣。

    她被压断了肋骨,疼得有些晕眩,好不容易才从地上爬起来,手掌却好似按到了什么柔软的东西。周遭的淡金光芒随着防护罩的消散而退去,周澜熙抬了下手,看见一个破破烂烂的丑陋布偶碎在地上,已然看不出原型。

    是常瀚送她的丑熊护符。

    经过刚才那奋力一护,如今已经坏了。

    周澜熙急速地喘息,她捏紧护符,踉跄着站起来,再次往前跑。

    她忽然就非常想见到常瀚。

    她绝对不能被抓住。

    如果被抓,她的身体就死了。

    死了就再也不能和常瀚说话了。甚至……就再也见不到面了。

    眼看出口近在咫尺,等在那边的关赐扶着破口,冲她伸长手臂。

    周澜熙也抬起了手。

    关赐忽然脸色一变:“不要!”

    周澜熙微怔,似乎听见了噗的一声闷响,可她耳鸣得太厉害,什么都听不分明。

    紧接着,一股剧痛从胸口钻出!

    她睫毛颤动,垂下了眼,看见尖锥链那锋利的尖头刺破了她的胸膛,内里的倒钩已经狠狠勾住了她的魂魄。她抬起眼,望着关赐收缩到极致的眸子,微微动了动唇。

    下一秒,链子用力回拽,周澜熙登时感觉到一股强烈的撕裂感,好似浑身的经脉血管都被强制撕扯开来,一寸一寸地切割凌迟着。太过巨大的痛楚让她直接晕厥过去,可即便失去了意识,那份恐怖的痛苦依旧在持续着,仿佛永远不会停止。

    然而事实上,从她被尖锥链击中,到魂魄被硬是拽出身体,不过短短数秒而已。

    眼见周澜熙的肉体终于倒地,未受伤的轮回官们总算松了一口气,纷纷望向最后出手的年轻男人:“大人,您终于来了!”

    这名年轻男人是从露台另一端翻上来的。他的眉眼线条十分柔和,是个温柔多情的面相,他一手扣着周澜熙的魂魄,瞧一眼自家伤亡惨重的属下,叹气:“还好吗?”

    一名轮回官道:“是我们太过轻敌,才会导致这么严重的伤亡,真的很抱歉,大人。”

    “不,是我的错。我让你们按照成昭鬼王的程度对付,是我估错了。”年轻男人抬起戴着各式各样戒指的手指,捏住周澜熙的脸蛋看了看,又轻轻掀了掀她的眼皮。

    就见她薄薄的眼皮之下,赫然是一双色泽如活泉般浓淡不定的血红色眸子。

    靠得近的轮回官登时吓得后退数步:“邪、邪祟!”

    这一声喊叫太过尖锐,直接将周澜熙从昏迷的状态中叫醒过来。

    她感觉自己的头很沉,眼皮也重得掀不开来,可身体却有种诡异的轻盈感,仿佛脱去了穿戴多年的铠甲,浑身上下所有的毛细孔都终于透了气,自发地呼吸起来。耳鸣依旧很严重,她隐约听见有许多人在大声说话,却听不清楚内容,尝试动了动痛到麻木的手脚,竟发现自己是悬空的。

    有人揪着她的后颈,像是拎起猫崽一般拎着她。

    周澜熙将意志力集中到眼皮上,用力地睁开一条缝,想确认自己究竟落入了一个怎样的境况。

    模糊地视野里,似乎依旧在大露台上,轮回官们正在朝着她的方向说话。

    “……可邪祟怎会……不该有魂魄……”

    “……但我们……狱刑司那边……”

    “……那可是邪祟啊大人……如果她……得关在哪……”

    “……阵法就是雾走的……也许……那么桂肃君就……”

    周澜熙浑浑噩噩地听着,又用力眯了眯眼,看见不远处的地板上,倒着一个眼熟至极的身影。

    那是个短发的女孩,穿着漂亮的黑裙,光滑的肌肤在衣裳的衬托下显得无比惨白,而那惨白之上,还有猩红的鲜血在流淌。

    那是她的身体。

    是她留在这天光下的唯一途径。

    居然……就这么弄丢了?

    一股强烈的情绪如海啸般扑面而来,周澜熙怔然地睁大眼睛,感觉到有什么东西从她眼眸中滚落,一滴接着一滴,掉个不停。

    直到此刻,她才忽然意识到,自己其实是很想要活下去的。

    她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处理失去至亲的痛苦。她在暗无天日的鬼巷里活了那么久,独自困守了那么长的岁月,周澜御就是她见到的第一个活人,第一个给她温度、和她平等相处的生命。

    她犹如攀着救命的浮木般紧攀着他。

    浮木一走,她就觉得自己要溺死。她去复仇,去用各种激烈的手段企图让自己摆脱这种日复一日、几近溺亡的痛苦,却反倒将自己一步步地推回了深渊。

    “不,不要抓我……”周澜熙轻喃,“我不要回去……”

    她觉得自己发出了呐喊,但实际上她只是无声地掉着眼泪,没有人听见她无助的轻鸣。

    拎着她的年轻男人一开口,就压过了她的声音。

    年轻男人对属下们道:“放心,她现在暂时动不了,不会伤到我的。她既然是雾走鬼巷的主人,若无意外,她的记忆里应当是会有雾走鬼巷最初建立的过程的。对她用轮回灯吧。把她放入轮回灯里看看她的记忆,我得亲眼确认那道阵法的画法,正好也能暂时将她困在里面,免得一跨入阴间,她就呼唤她的邪祟……”

    “那我们赶紧撤离吧大人!我收到消息,狱刑官和牵魂官们很快就要过来收拾宴会厅的残局了,我们不好和他们撞上。”

    年轻男人:“宾客的魂魄呢?都抓过来了吗?”

    “是的。不过成昭鬼王好像发现了不对……”

    年轻男人莞尔:“无妨的。他还有大用,就暂且纵着他吧,别让他死了。走。”

    又有一名轮回官道:“大人,另一个看见崖下阵法的男人还没有抓到,还有那个关赐,他逃跑了,属下是否要──”

    “不用。”年轻男人望了望宴会厅的方向,低笑道,“关赐去了也没用,现在的他进不去自己的身体的。他若是想回到以前平凡的日子,继续他的人生,就只能回来求我。活人么,自然都想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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