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越狱犯
矮子忙一看，发现远方有一个撑伞的人影，雾中看不清具体身形，却能看见其腰间挂着一盏特殊的幽蓝色的小灯，忽明忽暗，温冷而氤氲。矮子嘶了一声，招呼常瀚赶紧离开：“快，是地府轮回司的鬼差。雾走鬼巷本就是禁地，碰上鬼差不好交代，咱赶紧走哈。”
常瀚却思索道：“鬼差大多两人一队，这轮回官……怎会只身来这里？难道他就是你刚才提过的那位上司？”
矮子着急上火，用气音道：“哎不管，咱快走吧，求求了！”
常瀚深深望去一眼，将收拢的伞再度撑起，两人加紧脚步离开。
直到白雾退去，伞面上的雨声越来越大，他们才稍稍放缓速度。
常瀚单肩背着后背包，不时安抚一下猫，突然就道：“你知道润停吗？”
矮子忙道：“润停？您是说润停鬼王？哎，先生您可真是小看我了！”
“说点关于他的新闻来听听，要最近的。”
“这个……”
“价钱好说。”
“嘿，”矮子咧嘴道，“您大概也知道，润停鬼王是近千年来最强大的厉鬼，谁见到他都得退避三舍，甚至连地府各司都不敢太得罪他，就怕他脑子一抽风，把阴间搞得天翻地覆。但最近，也不知是新死的神经病多了还是怎的，经常有些名不见经传的小巷鬼王去劫杀他，连带着避霖鬼巷都不太安宁。”
常瀚：“润停鬼王是出了名的没心没肺，大概不会太计较。”
矮子：“是这样没错，可他的副手是个有仇必报的，虽然那些小模小样的袭击对避霖鬼巷来说不痛不痒，但那副手还是带着避霖的厉鬼们一一上门讨回来，再小的仇都报，导致现在阴间骚乱不断，连地府狱刑司都不得不奔波起来，怨声载道呢。”
“狱刑司。”常瀚唇边勾起意味不明的笑意，“地府中执掌刑罚、抓拿厉鬼的司处，现在总算逮到机会针对‘安分守己’的避霖鬼巷，会怨声载道？呵。”
矮子被他呵出了一头冷汗，忙抬手擦擦：“哎，换做其他时候，狱刑司的鬼差们大概是要乐开花的，但您可能不知道，他们前些日子啊，刚出了一个大纰漏！堪称是千万年来的最大丑闻啊！正着急呢，忽然间，厉鬼们又不知怎么的也开始兴风作浪，连总是、咳，安分守己的避霖鬼巷都搅和进来了，简直就是那啥，屋漏偏逢连夜雨！他们能不气吗？”
常瀚颇有兴致道：“什么最大丑闻？难道是狱刑司司长和轮回司司长在一起了？”
矮子被这个设想惊到连连呛咳，忍不住回头看他一眼，干笑着夸道：“常先生可真有创意啊，可惜猜错了。我跟您说，就在半个月前，号称铜墙铁壁，连一片竹叶都飞不进去的狱刑司大牢，竟不小心让一个百年厉鬼逃出去了！”
常瀚终于目露微愕：“有人越狱？还……成功了？”
“不只如此，”矮子压低声音，仿佛在分享什么大秘密，“短短半个月，那百年厉鬼大开杀戒，不仅仅是鬼差，无数亡者和厉鬼都死在他手下，成为他得以精进的口粮。就在几天前，他还杀了当今第二大鬼巷──朱纹鬼巷的鬼王，夺走象征朱纹权柄的鬼鞭荒宴，直接坐上朱纹鬼巷的鬼王宝座！”
常瀚蓦然停住脚步：“朱纹的鬼王被杀了？”
矮子点点头：“对啊，魂飞魄散，死得可惨了！那百年厉鬼真够嚣张的，逃出来没被抓住不说，竟还当了王，简直是在打狱刑司的脸啊！电影都不敢这么演！”
常瀚深深吸入一口气，攥起的指节紧得发白，片刻后，才轻声问：“那厉鬼，叫什么？”
“成什么的……啊，对了，”矮子一击手掌，“叫成昭鬼王！”
这个惊为天人的越狱事件犹如一颗震撼弹，将地府和鬼巷之间的微妙平衡震得摇摇欲坠，消息也很快就从情报商手里流传出去，跨越了生死交界，传到了阳间。
阳间正值深秋时节。
傍晚多云，霞光烂漫。
人来人往的街角边，一家咖啡厅点亮了门廊上的暖色灯笼。
店员小罗吹熄手里的火柴，又拿起一旁的花洒给门边的花草浇水。
这些花草都种在一双双旧靴子里，从青少年到成年人的鞋号都有，样式有绑带的也有扣环的，鲜花种在里头，仿佛填满了某个人旧日的成长时光。
店门上挂着琉璃彩绘的风铃，推门时总有空灵的微响，店门边的伞桶里永远都搁着几把古典油纸伞，供没有带伞的客人借用。可惜这个城市鲜少下雨，那几把伞几乎没被动过，成了店内古色古香的装饰。
事实上，这整间店都飘着古色古香的气味。
细脚的家具、古董般的装饰品、灯笼的光芒……一眼望进来像是踏入某段陈旧的岁月里，可往细了看，又无法确定是个什么时代。
总之，在常人眼里是家很古怪的店。
古怪意味着客人的稀缺。客人们经常在外头的落地窗边拍照，却不愿意进来买杯咖啡。
小罗闲着没事，再度拎着花洒回到吧台，对那些玻璃杯子擦擦拭拭，还不时瞄向坐在落地窗边的店主。
店主是五官特别昳丽的那种女孩，睫毛又长又鬈，一头及颔的短发柔软乌黑，衬得皮肤如白瓷般漂亮，如此这般安静地坐在落地窗边时，简直像是个精致的洋娃娃。
前提是不要开口说话。
那头，周澜熙早注意到自家员工鬼鬼祟祟的眼神，撩起眼皮看过来：“干嘛？”
语气特别冰冷，还很不耐烦。
小罗嘻嘻一笑，像是想说点什么，临头又把到口的话给吞回去：“没有，也没什么……”
周澜熙拨开想趁机往笔电键盘上趴的虎斑猫，道：“有话就说，别吞吞吐吐的。”
小罗：“那……呃……小熙啊，你是不是，好一阵子没跨界了？”
周澜熙一下一下的撸着猫，视线回到电脑屏幕上，淡淡道：“平哥说最近阴间很乱，让我们没事别瞎闯。我不也和你说了吗，最近先把情报商的工作放一放，别总过去了，你在我店里工作总不至于养不活自己。”她顿了顿，“你又闲不住了？”
“昨天初二，有个熟客想去避霖鬼巷，我就是给她带一下路，不危险的。伞都还没破就回来了。”小罗低下头用力擦杯子，突兀地道，“我听到了一个消息。”
周澜熙等了一会儿，没听见下文：“怎？你还想要我付钱买啊？”
“哎不是！我就是有点……”小罗深吸一口气，“你不是有个仇人吗，叫贺成昭的？”
周澜熙紧紧皱起眉，烦躁道：“突然提他干嘛？”
小罗没敢看她，盯着手里的杯子道：“说是……听说，他越狱了。”
空气突然静默。
紧接着，玻璃杯落地的刺耳声响打破了店内寂静。
小罗猛抬起头，赶紧过去：“怎么了！”
原先贴在笔电旁呼噜的虎斑猫受到惊吓，一蹦三尺高，敏捷地避开了满地玻璃杯碎片飞窜逃离。
周澜熙已经站了起来，漆黑的眸子紧紧盯着小罗，难以置信道：“你再说一遍！”
小罗被那极恨的眼神给震住，一时间竟被钉在原地，不敢靠近，嗑巴着道：“说、说是贺成昭越狱成功了，是千万年来第一个有能耐逃出狱刑司大牢的厉鬼，还、还说他干掉了原先的朱纹鬼王，自己称王了。他、他就是新任的朱纹鬼王啊！”
周澜熙沉默几许，忽然笑出声：“哈！哈哈哈哈哈哈……”
小罗简直怕爆，指尖都在发抖。
“鬼王？”周澜熙的声音像是硬挤出来的，带着点铁锈的味道，“不但逃出来，还有鬼王可当？呵，狱刑司这些年越发有能耐了，连抓进大牢的厉鬼也能放跑，真是闻所未闻！哈哈，好厉害啊！”
小罗：“你、你冷静点，我们再──呃啊啊啊啊啊啊啊！”
周澜熙猝不及防被小罗嚎了一耳朵，当即吼道：“叫魂吗！”
小罗却一把抓住她的手腕：“血啊！”
周澜熙这才注意到自己拳头握得太紧，指甲刺破了手心，鲜血直往指缝外淌，看起来万分恐怖。
“快松手！松手！”小罗慌里慌张地拍她的指骨，就见她一松开拳头，鲜血就涌了出来，如小溪般一下就淌过手臂，“靠腰你这手要废了吧！快点，快……”
可她快了半天也没快出下一步来，整个人都被那奔涌的血给吓傻了，活像八百年没见血。
周澜熙见了血，反而冷静下来。
她轻轻挣开小罗，迳自往化妆室走去，只扔下一句：“大惊小怪。”
小罗很紧张她，抬步就要跟：“我、我帮你……”
“帮我把碎玻璃收拾一下。”周澜熙一个眼神就将她定在原地，“抱歉，麻烦你了。”
小罗：“……好的。”
周澜熙独自进入化妆室，任由水流冲刷伤口，脸上看似没什么表情，实则脑中全是混乱险恶的念头。
十年前贺成昭在赫临山庄大开杀戒，死的不只周澜御一个，还有无数前去山庄赴宴的宾客。
贺成昭引起的动静实在太大，浓烈的鬼气甚至引发了地震，赫临山庄塌了半边，伤者哀鸿遍野，地府狱刑司很快就顺着线索追到贺成昭，将其捉拿归案。
只是不曾想，贺成昭居然还有逃出狱刑司大牢的能耐。
“十年。”周澜熙轻轻道，“贺成昭也就只关了十年。一只百岁的厉鬼，十年也就是他做鬼时间里的十分之一……呵，这算是罚么？”
淅沥的流水声停了。
周澜熙湿漉漉的手心还淌着淡粉色的血，她随便用纸巾擦了擦，又将套在手腕上的黑色发圈摘下来仔细擦过，嗓音淡淡的。
“我觉得不算。”